她跟着季远上了沉闷无聊的出租车,直到小区门口,人都没缓过来,心燥得像陷入一个粉红色的梦境。
季远送她到小区门口,手插着兜跟她告别。
沈又又目送着他离开。黑沉的夜里,风吹着她,燥热鼓动着她,在那高高瘦瘦的背影即将消失在路灯后时,突然追了过去,握着拳:
“季、季远同学,我、我可以问下你的手机号码吗?”
季远一愣,瞧着她嘴角微弯:
“当然可以。”
他将手机从裤兜里拿出来,划开屏:
“自己输。”
最时新的苹果机。
纯黑色的界面透着高级的质感,学生里用苹果机的不多。
沈又又笨拙地找到地方,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进去,直到那边传来“嘟嘟嘟”的接通声,才挂断。
她仰头,眼睛晶亮:
“好了。”
脑袋被揉了下,季远抽回手机,摆摆手:
“走了。”
沈又又挥手:
“再见!”
“再见。”
她蹦蹦跳跳地回了家,在回去时,偷偷把鞋子放到门边,穿着可达鸭拖敲门。
陈秀娟一脸肃然地开门,在看到闷着头的女孩时,什么都没说,退开:
“进来。”
沈又又洗澡,擦头发,回房间时一杯牛奶已经在她桌上,一张纸条压着,陈秀娟的字在上面:
“对不起,又又,妈妈刚才的话太过分了,请原谅妈妈。”
沈又又的心一下变得暖暖的。
没关系,妈妈。
她想,她是她的妈妈啊。
沈又又将纸条小心翼翼地放到书桌的一个铁盒里。
等躺到床上,迫不及待地拿出小灵通,郑重其事地将那一串号码保存了下来。
【又又:谢谢你。】
她发了过去。
不一会,一条短信过来:
【季远:不客气。】
【又又:你……到家了吗?】
之后,小灵通就像死了一样,一点动静都没有。
沈又又抱着它睡过去了,半夜醒来一摸,眯着眼睛看,屏幕有条短信。
【季远:到家了。晚安。】
时间凌晨一点。
“晚安。”
沈又又兴奋地踢了踢被子,无声笑了。
第6章 做梦 别白日做梦了。
周一。
当第一缕阳光落到枕间,沈又又就醒了过来。
从枕下摸出小灵通看了一眼,屏幕上“回来了,晚安”一字排开,像一朵朵盛开的花,她莫名笑了下,等意识到自己在傻笑,忙放下小灵通,趿拉着拖鞋去卫生间。
挤好牙膏,牙刷是粉色的,刷到一半莫名想起门口的粉色珍珠鞋。
猫着腰出去,厨房的油烟机开得“轰轰轰”响,门闭着,陈秀娟披着围裙在里面忙活。
她像做贼一样卷了鞋子回来——
万幸,陈秀娟没发现。
沈又又用塑料袋装了放进书包,连试卷、课本一起将整个书包撑得鼓鼓囊囊的。
牙膏散了一点在水池。
打开水龙头,水“哗啦哗啦”往下冲,泡沫打着旋消失了,沈又又就着清水洗了把脸,抬起头。
镜子里照出一张神采奕奕的脸。
及肩发,发质极好,乌溜溜垂下来,衬得皮肤越加白,水豆腐一般。眼睛极大,瞳仁是棕色的,映着镜前灯,有种迷离碎影似的光感。她拿了根黑皮筋,利落地扎了个高马尾,晃晃脑袋,马尾荡了荡,像兔子的尾巴。
而后,像不太满意似的,用金色的细长卡子将刘海别到一边——
镜子里的脸顿时就满得像十五的月亮了。
沈又又扁了扁嘴,最后,还是将卡子取下来,用小梳子小心翼翼地梳了梳刘海,再用湿毛巾压了压、确保它不会随风乱开叉,才出了卫生间。
陈秀娟风风火火地拿着包出门,边出门边交代:
“又又,钱放桌上了,衣服周末拿回来洗,别像这次一样自己在学校洗完了,有事给打妈妈电话,啊?”
“知道了,妈!”
沈又又坐到桌边。
白粥温度恰到好处,萝卜丁爽口,溏心蛋一口咬下去,有浓浓的溏心流出来,她高兴地眯起了眼睛。
吃完,穿上帆布鞋,背上书包出门,到校门口时还不到七点。
顾明真像根瘦竹竿一样杵在校门口,见她来,上蹿下跳似的招手:
“又又,早安!”
“真真,早啊。”
沈又又过去,抿嘴朝她笑。
顾明真上下打量了眼她,突然问:
“又又,你遇到什么好事了?”
“没有啊。”
沈又又软软地否认,眼睛却同时弯成了一弯月牙儿。
“不,不对,肯定有什么事。”
在顾明真眼里,她这好朋友一直将自己藏在灰扑扑的窗帘布后,今天,窗帘布被揭开了一个角,有阳光照进来,使得她眼睛格外晶莹,皮肤格外通透——不过,看了会还是看不出:“算了,走吧。”
两人手拉手进学校。
高三教学楼在最后一栋,途中要经过高一、高二教学楼。
弯弯曲曲的林荫道,两旁植满了高大的香樟树,教学楼的白墙红瓦透过枝枝蔓蔓露出一角。
沈又又走在林荫道上,只觉得草是绿的,风是轻的,连阳光都格外温柔。
她步伐轻快。
顾明真又看了她几眼,心想今天这姑娘未免太活泼了,脸颊都粉扑扑的,正要开口,目光往前一扫,突然“咦”了一声:“季远?”
沈又又心一跳,下意识随她看去。
林荫道右边,绿色草坪延展出去,是高二教学楼的侧面。
白色的墙壁,一条鹅卵石径前,站着一对男女。
女孩穿一身夏季校服,腰肢纤细,小腿细长,她捧着盒巧克力,正仰头与一个少年说话。
那少年穿着再普通不过的蓝白校服,个高腿长,一只手插兜,站姿有种漫不经心的好看。两人在那聊天,少年不知说了什么,女孩就笑了笑,侧过来的脸颊上笑涡闪现,有种羞涩的动人。
他们俩挨得…有点近。
沈又又眨了眨眼睛,阳光落到眼睛里有些刺眼。
“那不是高二(5)班的蔚兰?她这是要跟季远告白?!艹艹艹!送巧克力了!又又,快看快看!”
顾明真兴奋地拍着她的肩膀。
沈又又被拍得倾了下,目之所及,女孩几乎是用飞的速度将巧克力塞到季远手里,她红着脸像小鹿一样跑走了。
一群男生不知从哪儿窜出来,哄着围住季远,几人一块往前走。
声音远远地传来:
“远哥,是高二的蔚兰嗳,怎么不答应?”
“数数看,都有多少个了,十个还是十二个……你随便挑一个答应也好啊!”
“滚。”
“雷子,你以为远哥是你啊,咱远哥可挑着呢,蔚兰还是有点一般了……”
沈又又想起女孩跑起时的姿态,裙摆飞扬,羞涩得像朵含苞欲放的花,也想起了男孩嘴角熟悉的笑,带一点懒洋洋,像是逗弄。
顾明真走了过来:
“话说最近BBS上因为季远,都快腥风血雨了,版主封贴都来不及,好几个大胆点的女生都放话说,要追季远呢……”
“嗳,你说季远这长相,他爸妈得长什么样?”
“…不知道。”
沈又又慢吞吞地。
顾明真说:“得有点混血吧?眼窝贼深,有一回我经过,季远恰好抬头,眼皮那么一撩,还没怎么样呢,我心就‘噗通噗通’的了,贼深情。也难怪那些女生那么疯。”
沈又又看着顾明真绯红的脸颊,远处,高高瘦瘦的少年被人群簇拥着消失在了转角。
耳边传来的声音有些失真:
“……不过你别看季远人懒洋洋的,风度很不错,上次我不是买了瓶可乐吗,开罐时喷了一脸,当时他正好经过,就给了我块手帕——”
“——真真,”沈又又突然打断她,浅棕色的瞳仁里有种说不出来的东西,“你的手机可以给我用下吗?”
“手机?”
像是被她的神色震到,顾明真讷讷拿出手机,“给。”
沈又又划开,划到BBS那页,目光停留良久,才抿着唇将手机还给顾明真。
顾明真接过手机时看了她一眼,苍白的面色让刚才还鲜妍的女孩像朵凋零的花:
“又又?”
目光垂落,在那些闹版似的无数条告白贴、少女心事贴里,恰好看到一条:
[你们这些女生真奇怪。别人看你一眼,你就以为他爱你。朝你笑一笑,你就以为他情深义重要跟你求婚。如果再多说几句话,你认为你们必定可以白头偕老。
别白日做梦了。】
“神经病。”她骂了一声,手机一塞,“又又,等等我呀。”
沈又又没有停步,一甩一甩的马尾,像只哭泣的兔子。
—
等到教室,语文老师还没来。
早读课还没开始。
沈又又背着书包回到自己的座位,后座空着,只有个校服外套挂椅背上。
季远也还没来,不知去了哪里。
桌面上摆满了食物,草莓牛奶,巧克力面包,甜甜圈,甚至还有豆浆油条,用缎带打好蝴蝶结的礼盒,旁边的李苼朝她挤挤眼睛:
“季远这校草当的,都可以开杂货铺了。”
“恩。”
她轻声应了句。
鼓鼓囊囊的书包使力塞进桌肚,拿出语文书摊开,才看了几页,后门就被推开,一群朝气十足的男生进门,伴随着几声“远哥”,后座被拉开,凳腿与地面发出“滋拉”一声响。
肩膀被拍了拍,声音是熟的,很好听:
“沈同学,有空吗?”
沈又又垂下头,没理。
肩膀又被拍了拍:
“沈又又?”
沈又又这才放下书,转过头,嘴角的笑僵得像个假人:
“有什么事吗,季同学?”
目光却不动声色地收敛进对方的模样,褪去黑夜的伪装,蓝白校服让他呈现出通透、清爽之感,头顶是一圈浅金色的光,那光也映进了他黑色的瞳孔里。他朝她一笑:
“要不要吃蝴蝶酥?”
沈又又这才注意到,被季远拈在手里的熟悉包装,红色海棠花样。
旁边李苼“哇哦”了一声:
“蝴蝶酥!校草,你刚才是去小卖部买蝴蝶酥了?那很难买的哎!”
小卖部的蝴蝶酥黄油用得很足,一向供不应求,每次一到货就抢光了。
沈又又极爱吃。
她的目光颤了颤:
“不,不用,我吃过早饭了,很饱。”
拒绝也是艰难的。
旁边李苼在数叨她:“你傻吗你?这东西又不怕放,你下午、明天都可以吃啊!”
少年笑,不大在意似的:
“不喜欢?”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碰了碰,像蝴蝶轻轻碰了碰翅膀,沈又又鼻间酸酸的,险些掉下泪来,匆忙转过身去,缓了缓,将手伸进书包里找,一百块,洗干净的手帕,手在黑色手绳上顿了顿,像是碰到烫手山芋似的挪开,最后还是拿了出来,一股脑地堆到身后的桌上,也不敢看对方的表情,只是道:
“还,还你的。”
声音弱如蚊蚋。
“还我?”
少年笑了一声。
“恩。”
沈又又闷着点头,又转过身去。
她感觉到不太舒服,手轻轻地摁着肚子。
“沈又又。”身后传来的声音像隔了层雾,“你怎么了?”
沈又又告诉自己,不要做梦。
身后开始热闹起来,一帮男生像逛早点摊一样来来去去,分刮季远桌上的东西,像过节一样。
沈又又的胃部开始痉挛。
早晨吃过的糖心蛋在肚子里翻滚,有把小刀翻搅着她的小腹,她摁着肚子,试图等待那阵痛过去。
一杯豆浆从后递来,落到她桌上,沈又又抬头,恰好见季远收回的手臂。
“最后一个。”
他道。
却另有股火起,沈又又一下拿起豆浆,重重地放回去:“不用!”
声音硬邦邦的。
却像是吓到了别人,其他人惊讶地看着她。
沈又又的脸一下红了,当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嗫嚅了下:“对不起。”
转过头去,眼睛却是红了。
李敏拿着教参过来,课代表来收签了字的试卷,书声琅琅里,沈又又勉强直起身子,一股熟悉的热流汩汩而下,带着汹涌的热度。
她下意识看了眼墙上的挂钟:
9月7日,星期一。
比上个月早了5天。
糟,裤子上一定沾到了。
“又又,你脸色好白哦。”
李苼担忧地看着她。
沈又又勉强朝她笑了笑,只觉如坐针毡。
她没有带备用裤。
一会要出操了…该怎么办呢。
一定会被人发觉的吧,尤其是身后的人。
想到身后的人会以何种眼神看待她裤子上的狼狈,沈又又就如坐针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