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上一只鬼大腿——蒋淮琅
时间:2021-10-29 10:15:48

  那时小绿的原话是“你帮我完成最后心愿,我就能去投胎,再也不缠着你了”。事实也的确如此,她牢牢记着这成功经验,费心费力地应用于大绿身上,只可惜大绿的最后心愿太可怕,操作性极低,所以至死不成。
  如今被袁熙一出选择题,再细细琢磨,陈姜不禁疑惑起来,这所谓“最后”,真的是死前心愿吗?会不会是自己太死板,误会了什么?
  小绿是怎么死的来着?陈姜又转起圈来,两人一鬼六只眼睛盯着她在院中像磨盘一样地打转。许久许久,忽然脚下一顿,她看向袁熙,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若赵媞的心愿是别的,你会寻死吗?”
  袁熙移开目光,不予作答。
  陈姜踱了几步,脑中冒出的猜测让她一丧再丧,直到斗志全消。半晌老气横秋地叹口气:“算了,我放弃了。赵媞你愿意跟袁熙阿桃他们呆在一起就留下,想去找我聊聊天也可以,遇见就是缘分,我命该如此,就陪你一世好了。”
  赵媞一听立马急了:“这说的什么话?你吓唬完我就想跑掉吗?我不要做永生永世的孤魂野鬼,我要下地府投胎啊!”
  陈姜耸耸肩:“你连你自己的心愿都不知道,我帮不了你。”
  “我……我,心愿,心愿是复周吧,对,就是复周!赶走杨氏贼子,复我大周荣光!”赵媞激动起来,“这样我下了地府也有面目见我父皇母后,更能安慰赵袁两族数千条在天之灵了!”
  陈姜了无生趣地晃了晃大拇指:“有志气,不过请问一族全灭,复了之后谁坐江山?”
  赵媞一愣,呐呐不能言,慢慢地转头望向袁熙。
  陈姜瞥他一眼,嗤笑:“他姓袁,你要是愿意,我们升斗小民没有意见。”
  袁熙与她对视,眸中警告一闪即逝,随即转往赵媞所在处禀道:“殿下若有报仇之意,反楚即可,复周已无必要。”
  赵媞喃喃:“也是,周室无人了,报了我家血海深仇也罢,谁坐江山都行,只要不是那窃国大蠹杨姓贼子就好。”
  “哈哈哈!”陈姜仰天大笑三声,又瞬间沉下脸,朝那一人一鬼唾了一口:“呸!我就知道,果然余孽难缠,两个疯子脑壳进水了还真敢想!爱缠缠着吧,不陪你们发癫了,告辞!”
  脚步一动,鸦青影子又闪电般拦住去路:“陈姑娘留步。”
  陈姜小脸板得森然:“少特么跟我来这套,你要么杀了我,要么滚开,我可没空参与你们的送死大业!”
  袁熙没恼,还放缓了声音:“陈姑娘未置殿下于不顾,安其心,定其魂,此乃大善。世间唯你一人能见殿下,姑娘也说这是缘分,如何又要断缘而去?”
  陈姜翻白眼:“因为我没本事,胆小又怕死行了吧?”
  “在下不会让姑娘去送死,只想你能陪着殿下。”
  “呵呵,还不是想让我做传声筒?我早说了这对我不利,你愿做愚忠臣子尽管做,我可不吃赵家的饭,你死了这条心吧。”陈姜去推袁熙手臂,却纹丝不动,气得砸了他两下。肌肉硬邦邦的跟砸了石头一样,袁熙没怎样,她的手倒有些痛。
  袁熙微微摇了摇头:“免其孤寂,无需传话。”
  陈姜恶狠狠瞪他,其人目光似乎很真诚,但身躯一动不动。片刻后陈姜先泄了气,无奈地看看他又看看赵媞,道:“行,你要这么说还像点人话,赵媞可以跟我走,但要我参与颠覆活动绝无可能,我这条命可是鬼魂明灯,比你们都贵。”
  袁熙让开路,对着空气施了一礼:“殿下随着陈姑娘去吧,所挂之事臣自会谋划。”
  赵媞这会儿脑子才好似刚刚清醒一样:“不是,我不走……我也不是说要马上反楚,你无兵无卒孤身一人,岂不是螳臂挡车吗?”
  陈姜冷哼:“哦,你也知道他孤身一人哪?也不看看什么处境了,大话张口就来,你是不送掉他的命不甘心啊!”
  赵媞撅起嘴跺了跺脚:“我不是那个意思。”
  陈姜撇撇嘴对袁熙道:“你就别瞎谋划了,这事儿不靠谱。你也不动动脑子,新朝初立,正是风声鹤唳兵强马壮之时,打击前朝势力是个长期又常规的差事,普天下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无论你是招兵买马募集银饷,还是安插人手破坏团结,动作一大必然危险重重,到时候失败事小,丢命就麻烦了。最好的时机其实是在崩后登前明白不?现在,不靠谱。”
  “崩后登前?”袁熙复述这四个字,死板的面部表情有了波澜,眉头拧起道:“陈姑娘小小年纪竟对造反颇有经验。”
  陈姜厚脸皮地一笑:“多看看史书,你也能总结出来的。”
  袁熙也扯动嘴角:“可是我并非要反。”
  陈姜秒懂,立刻点点头:“哦,那就简单多了,听说你武艺高强,说不准真能效仿荆轲一把,祝你好运吧,我走了。赵媞要来就来,我在家等着。”
  这回袁熙没再拦她,目送她小小的个头迈着大步朝大门而去,阿桃跟上去替她开了门,她却在门前停步回头,一脸凝重地道:“刚我说错了,不要效仿荆轲,那是个运气不好的家伙。你家妹妹不止需要我,也需要你,珍惜生命吧。”
  门复关起,袁熙的眉头久久不散,荆轲?何人?
 
 
第30章 新姑爷上门
  一日之内心情两极,从极好到极差,回家路上陈姜简直可称失魂落魄,丧气值再创新高。
  其一自然是因为袁熙。赵媞是个鬼,阿桃又哑又忠,那么这世上知道他身份,又没与他建立信任关系的就只有自己。所谓陪着赵媞不过是托辞,陈姜就不信他和赵媞相处那么久,能看不出来这位殿下是个废物?就算给他们当传话筒,赵媞也说不出什么建设性意见的。据此推断下来就是袁熙自己不甘垂死想搞破坏活动,当着她一个外人的面坦荡相告,显然想拉她入伙一起送死。可是自己这小身板,当打手敌不了一拳,当军师脑子不够用,难道是想利用她的通灵之能召唤鬼魂大军?这么扯淡的事更不可能,所以怎么琢磨着袁熙的行为都有点丧家之犬饥不择食的感觉啊。
  不管是颠覆江山还是刺杀皇族,都是露点苗头就会掉脑袋的行为。陈姜欲哭无泪,为什么要让她知道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会遇见赵媞这个前朝余孽大灾星!
  其二就是绿鬼心愿的困扰。陈姜在林宅时已想起当年小绿的死法,她是被人绑架撕票的。据小绿自己描述,临死前口鼻被封,耳朵还好使,听到了幕后真凶的名字,正是她的情夫。于是魂魄里埋下怨念,做鬼也不想放过他。
  当年听来,陈姜觉得非常合理,冤死复仇,死前最后一愿很合逻辑。可今天被袁熙一提醒,她又衍生了新的思路,在痛苦,仇恨,以及灭顶恐惧感的支配下,真的会想到让仇人“身染恶疾,死在监狱”这么详细又定点的复仇目标吗?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陈姜脑子乱糟糟的,一路走一路深思,异味骚扰也没有分散她的注意力,牛车也忘记雇上一架,硬是凭着两条腿又走回了槐树村。
  家中无人,只有影子百无聊赖地飘在屋里躲太阳,见了陈姜便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边,看着她放下竹筐,掏出银钱,收拢在一个破木匣子里,再放进床下木箱中。接着便爬上床瘫着,瞪着眼睛一动不动了。
  影子酸溜溜地:“你还挺有本事,真能挣回钱来,不交给娘是不是想一个人全花了呀。”
  陈姜翻个白眼,转身面向墙壁。
  “那么些好看的绢花就都给卖了,也不知道留几朵自己戴!”许是想起自己的处境,影子叹气:“唉,我要是还活着多好,我也可以去镇上卖绢花,攒了银钱买绸布做衣裳,陆员外家的小姐穿的就是绸布衣裳,又软又滑,她连鞋面都是绸布绷的,绣了大花,叫啥牡丹的,可好看了,比你这双好看多了……都挣了钱了,也不舍得买块好点的尺头,还骗我是啥贵人小姐,舅奶奶都不信你呢!唉,我要是下辈子能当个贵人小姐就好了,穿金戴银的,坐大马车,天天吃猪肉。”
  陈姜本被她烦得头痛,想起身寻来黑狗血封了她的嘴,却在听见她最后一句话时心中一动。
  穷苦,刻薄,缺乏教养,又同时是虚荣,眼皮子浅,嫉妒心极强的影子,她的心愿会是什么?
  陈姜承认,她被袁熙的话打开了思路,跳出唯一的成功案例去看送绿鬼投胎这件事,实现“最后心愿”的确显得死板且荒唐,临死还惦记的未必就是临时起意,更可能是长久以来的执念。
  陈姜缓慢地翻过身,盯着废话连篇的影子不错眼,心潮起伏。
  由于影子仰望房梁,陶醉在幻想中不能自拔,故而错过了与她对视的机会。当然,即使她对上了陈姜,也不会明白这种探究里掺着一丝忐忑,忐忑中又带着三分兴奋的眼神意味着什么。
  那是举着针筒逼近小白鼠的人才会有的眼神。
  转天便是老宅待客的日子,廖氏生怕去得迟了遭万氏训斥,天蒙蒙亮就急着出门。陈姜昏昏然一觉睡到临近晌午,家中既没人也没鬼,起床只觉腹中擂鼓,想着老宅今儿伙食必定不错,在看人脸色与饱餐一顿之间稍稍摇摆了一下,很快做了决定。
  站在院中洗漱时,陈姜四处嗅闻反复确认,空气中那股奇特的异香果然消失,一想到那打算出幺蛾子的小鬼恐怕已抵不过七日追魂门的威力,滚下地府去了,顿时扫开昨日丧气,总算有点值得高兴的事儿了。换上新做的夏衫布鞋,盘好两团金鱼鬟,挑两朵黄绢花戴上,对着水缸里的倒影龇牙一笑,步履轻快地向老宅出发。
  午时炎热,村道上没什么人,老宅门外倒是站了好几个端着碗的闲汉,围着一架单套马车说说笑笑。
  外形简陋,车厢狭窄,马匹瘦弱且脏兮兮的,窗口卷着小布帘,与想象中的华丽座驾差异极大,陈姜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古老马车,不免好奇多看了几眼。
  “看啥呢?再看你也坐不起!”一把略带尖刻的少女声音响起,陈姜往发声处看去,见大房陈谷穿着一件洗得有些褪色的雪青窄领布裙,捏着一块豆糕,俏生生地倚在大门边朝她甩眼刀。
  陈姜懒得接她话茬,绕过马车准备进门,却被陈谷一把扯住了袖子,惊奇地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顿。
  “这衣裳哪来的?这绣鞋哪来的?这绢花就是二婶做的?”陈谷连珠炮似地发问,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目光里尽是嫉妒与审视。
  陈姜嫌恶地打掉她带着糕点渣的手:“关你屁事!”说罢大步流星往院子里走。
  陈谷是小脚,撵不上她,气得指着她后背开骂:“陈姜你这个懒坯子,干活儿你不来,吃饭比谁跑得都快,死不知羞!”
  按照影子的脾气,必定要转脸跟她撕上一场,然后以自己落败,哭嚎着回家的结局告终。论口舌,陈谷和影子不相上下,论身手,影子的天足优势可以让她单方面碾压,但为什么每次都是影子输,原因很简单,她没有一个护犊子的娘。
  陈姜不搭理陈谷的挑衅,伸头看见廖氏在厨房热火朝天忙活着,陈百安在夹道蹲着捡柴,大堂姐陈稻端着碗菜正往堂屋里头送。蔑子门帘里万氏高声与人说话,笑声中透着十分舒畅。
  陈姜进了厨房,见廖氏一头的汗,拽袖子替她抹了几下。廖氏眯着眼避烟熏,手下不停地炒着菜,冲她笑了笑:“穿新衣裳了呀?一会儿堂屋菜上齐了,咱们就在这儿吃。”
  陈姜皱皱眉:“就大姐帮忙端端菜?其他人呢,三婶呢,苗儿呢,百顺哥呢?”
  “他们都在屋里陪着客人说话呢。”
  “这会儿又不装病了?合着就使唤你和我哥。”
  廖氏麻利地抄出锅里的豆角腊肉,拨了一铲子在小碗里,其余分装两个大碗放在灶台上,紧着弯腰勾了几下灶窝里的火,涮锅加水下食材。
  “又不累,都做差不多了,让我陪着说话我也说不好,本就是答应你奶奶来干活的,干完吃了饭回家就是。”
  这时陈稻也进了厨房,见陈姜便是一愣,同她妹妹一样从头到脚将陈姜扫了一遍,脸上微微带了点笑:“姜儿来了,新衣裳挺好看的。”
  这位大堂姐今年十五,长相不如她妹妹秀气,性子也不如她妹妹活泛,但是手脚勤快会做事,又是头一个孙女,也颇得万氏的喜爱。只因为陈稻不肯让影子去屋里乱翻东西,跟陈谷打架时她又有拉偏架嫌疑,故而影子评价她:抠门,闷坏。其实比起另两个堂姐妹,平日里陈稻对影子尚算温和,至少见面还能招呼一声。
  十五岁能嫁人了,可在陈姜眼里也就是个孩子,她自然不会把这些小女孩的龃龉放在心上。人家对她笑,她便回以笑:“大姐,刚听见咱奶乐呵呵的,是不是小姑亲事定好了?新姑父是哪个村的?”
  陈稻点点头:“下定了,姑父家是镇上的。”
  陈姜眨眨眼:“哟,镇上的呀,那一定是个生意人家吧,咱奶不是一直说要让小姑嫁个大户吗?看她高兴的,准是如意了。”
  廖氏赶忙接话:“别瞎说,你才多大,啥嫁不嫁的。”
  陈稻端了菜,微笑道:“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刚进去听了一耳朵姑父跟四叔说话,好像也是书院里的读书人。”
  读书人?陈姜对此消息感到失望,这年代读书的不都是开口之乎者也闭口礼义廉耻的斯文人吗?岂能应付得了她那武疯子一般偏爱作威作福的小姑!莫非万氏知道她闺女的气性大,特意选了个好拿捏的人家?
  陈姜一想到廖氏被狠揍的那几巴掌,和自己即将无条件送出的新花样添妆,有些不甘,伸手从陈稻手里抢着端过另一碗菜,道:“走,我也去看看咱们新姑父长啥样。”
  廖氏来不及阻止,她已经一溜小跑着往堂屋去了。只好盼着这丫头千万别乱说话,今儿这场合,她要是丢了陈家的脸,万氏真能下手把她打半死。
  陈姜当然不会乱说话,她压根就没打算说话,只想瞧瞧新姑父家人都是什么模样,有没有能压服住陈碧云的潜在气质。
  门帘子一掀,陈姜突然身形一顿,呆住了。
  女席开在东屋,正堂里坐席的都是男子,所以暂时无人发现陈姜卡在门口半进不出的古怪。直到陈稻从后轻推了她一把:“姜儿,进去上菜啊,你放这,我上东屋。”
  陈姜这才慢吞吞地走进去,低着头走近正在推杯换盏的男席,从坐在下首的陈百顺身边把菜上了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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