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百分之一就是万氏和乔氏。出了这事儿,她俩跟打了鸡血似的,病的不病了,懒的不懒了,挤在讨论此事的村民中一个劲传播陈姜与同伙杀人论。
有人听不下去:“要没有姜丫头挡着,谁知那道士会在村里作啥孽呢?你可没瞧见,那身上全是鬼画符,一看就不像好人,死了活该。”
万氏:“那她也是杀了人!”
另个青壮村民点了一句:“县令大人只是七品官,姜丫头可是五品。你想告,得上府城去,找比她官大的告。”
万氏顿时蔫了,自找不痛快,生生又憋了一肚子气。
廖氏和陈百安自然又呆愕了一回。陈姜去而复返,没几天再去再返,还带回来一个昏迷不醒的青年男子,声称是救命恩人,不容置疑地安排进闺房,躺上她的床,实在于礼不合。可谁敢说她呢,说了她也不听。
陈姜当然不会听,随便村民们要干什么吧,告官不告官,信她不信她,包括皇帝暗卫来不来,她都不管了,一心扑在师焱身上。从到了家就守在床边寸步不离,连身上脏乱皱的衣裳都没换掉。
他安静地躺着,乌发白肤,神清骨秀,眉眼鼻唇无一处不精不美,即使闭着眼,少了些鲜活的神态,却凭添几分谪仙气质,美好得让人觉得身下的雕花高帐大床根本配不上他。
陈姜起初只敢小心翼翼摸他手指,那修长的,笔直的,骨节都透着贵重的,像艺术品一样的手指。每每碰到,真实的触感都让她心中一阵激荡,然后被紫衣小哥愤怒喝止,仿佛纯洁高贵的冥君大人被她玷污了一样。
陈姜收敛一会儿,又忍不住伸出魔爪,不但摸他的手,还狗胆包天摸他的脸,探他的呼吸,甚至趴在胸口听听有无心跳。任紫衣小哥咆哮如雷,她假装耳朵聋了,不再理会。反正他也不能把她怎么样,无能狂怒罢了。
可惜的是,师焱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这具身体就像当初李家大娘子中了还魂咒一样,只是个躯壳。若不是得到紫衣小哥身魂一体的答复,陈姜差点以为他为了救她,又把自己弄死了一回。
紫衣男不安地在屋里飘来飘去,影子好奇地跟着他转悠:“你是谁?新来的吗?师大公子咋了?为啥会有身体?他还能醒吗?”
紫衣男充耳不闻,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来回飘了十几遭后,似乎下定了决心,对陈姜道:“君上不可留在阳间,我要把他带回去,你让开吧。”
陈姜拉着师焱的手指不肯放:“他以前一直跟我在一起,留在这没问题的,我会好好照顾他,等他醒了,让他自己回去嘛。”
“无知。”紫衣斥道:“君上神体镇冥府九万年,岂能在阳间逗留,一旦天道有察,必降天谴。”
陈姜知道师焱上来得不寻常,如果他可以随意动用真身穿梭阴阳两界,当年就不会附身王西观等人来吓唬她了。冥君真身对凡人的威慑力是显而易见的,极度虚弱下的轻轻一掌就能把云鹤打飞到不知哪儿去,他若不谨守本份,人间可就乱了套了。
不回去就有天谴,感觉不太妙。冥界自有冥界的规矩,陈姜不懂,不能随意置喙。
她磨磨蹭蹭:“可现在他是人身,你是鬼体,怎么把他弄下去呢,?”
紫衣烦恼的就是这个,天晓得他去十九界查看寒冰时,发现里头的身体不见了有多么惊慌。他能牵引万千鬼魂,却无法将一具真实的身体带回。在冥府里,唯君上一人有肉身存在,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安放下来,又是怎么破冰取走的。但紫衣知道,神体动了,冥府的根基就动了,天道不会允许君上这般妄为。他现在身魂一体,陷入昏迷,什么天罚也挡不住啊。
想到这儿,他的决心更坚定了几分,道:“我只能拼了这一身功德,尽力一试。”
陈姜咋舌:“这么严重吗?你这身功德又浓又亮,恐怕没个十世八世的攒不下来,就为了带他下去,还不知能不能成功......大可不必啊小哥。”
紫衣诧异:“你的阴阳眼,还能看到我的功德?”
陈姜点头:“嗯,特别紫特别亮,让人看了就想拜你。”
“紫?”紫衣侧目:“功德是金色的。”
陈姜笑笑不解释,世间无人能看见鬼子的光芒,甚至师焱也不能。可以通过光的颜色来判断种类的,只她一人。或许这就是重明鸟目的奇妙之处吧。
紫衣以为她在胡说,没放心上,继续苦思如何带人下去。想了又想,还是觉得用功德之力将君上包裹的方法勉强可行,正想施法尝试,忽听头顶闷雷滚滚,忙飘出屋外,见早上还晴蓝万里的天空此刻乌云密布,电闪雷鸣,顿时大惊,冲回屋道:“快让开,我要立时施法!”
说时迟那时快,他法势未起,天罚已至,惊雷隆隆大作,闪电劈开阴霾,发出夸嚓一声巨响,直对着陈家厢房的位置劈来。
紫衣疾速飘上床,双手起势,布起结界将整张床罩在界下,粗猛刺眼的电柱从天而降,击穿房顶,瓦片激飞,目标准确地击向师焱。
陈姜大叫一声,猛地扑到师焱身上,埋头在他胸口,她只有一个想法:终于来了,欠师焱那么多回,终于能替他挡一次报应了。
紫衣看见她的动作,啼笑皆非,这有双阴阳眼的小小凡人,还妄想挡住天雷?我的结界应该还可以撑......
“啪!”
结界碎了,紫衣飘得高,头一个被雷击中,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击出墙外。魂体颤栗,在半空中浮浮沉沉半晌无法找回神识。
都是瞬息之间的事,来得快去得快,一道劈完,天空中雷鸣再轰,闪电再起,阴云再一次被无可阻挡的力量撕裂,第二道天雷又接踵而至。
同一个方位,同一个角度,第二道甚至省了点事,直接从第一道击开的房顶处劈了进去。很快,第三四五六道也来了,整个大槐树村的人又纷纷走出家门,瞠目结舌地看着一道又一道雷电劈往陈家。
万氏跳着脚拍手疾呼:“快来看呀,坏事做多遭雷劈啦!老天爷开眼啦!”
足足四十九道雷,哪儿都没祸害,不偏不倚地专劈陈家,专劈陈姜的闺房,专劈她床上的那个男子。劈完了不一会儿云消霾散,天色恢复晴朗湛蓝,金乌又爬上当空,释放温暖。
“小妹,小妹。”陈百安从巨大的震撼和惊吓中缓过神,脸白如纸,腿脚打着哆嗦去推陈姜的房门。
田娘子抱着晕过去的廖氏,惧怕地望着厢房。
紫衣也终于找回了神识,不顾魂体受伤,赶在陈百安之前飘进屋子。他以为他会看到惨不忍睹的景象,比如陈姜被劈成了焦炭,君上神体受损之类的。却没想到一进去,那烦人的小鬼倒是受惊过度,正在狂哭乱叫,而一直紧紧搂着师焱腰,用自己的身体覆了他大半的陈姜,正谨慎抬起头来。
“劈完了?”
紫衣震惊,两人竟毫发无损。毫发无损的意思是师焱甚至连头发丝儿都没乱了一根。这怎么可能?
屋里所有的家具都没受到损坏,唯雕花高帐床上的帐子被烧了个大洞。
陈姜看看漏光的房顶,“没什么感觉呀,雷声大雨点小的,天罚就这?”
紫衣:“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怎能挡住天雷?”
说她肉身凡胎的能挡住天雷,陈姜并不相信,她认为是师焱神力惊人,即使在昏迷中也开启了自我保护机制。至于她为何没受伤,大约是沾了光吧。
陈姜完好无损地走出了闺房,走出了家门,惊掉一地眼珠,不是遭报应了吗?这精神头怎么比没劈之前还好呢?
对于天雷,陈姜解释是自己在练功引来的,因为遭遇邪道险些丧命,她决心好好修行,提高自己的功力,为保护大槐树村做贡献。以后说不准还会劈雷,但绝不会殃及无辜,众人不需惊慌。
村民:......幸亏没信了万氏那老太婆的话,不然可真对不起陈天师这份好心。
廖氏陈百安只想高呼阿弥陀佛,活着就好,房顶破了个洞什么的,都是小事。
隔了两日,天雷果真再次造访,仍是四十九道,仍没能给陈姜师焱造成伤害。但是,这回的雷不同于上回的温和,劈不中师焱,就电光一闪劈到别处去了。
又隔三日,又来一遭。
陈姜家的房顶还没修好,邻居家的灶房又被打穿。并且遭殃的不止一处,有人家的猪被劈死,院子里的果树劈成两半,村口的路被劈出大坑,连大苍山上的树木,二里外的农田都没逃过暴击。
村民找上家来,说好的不殃及无辜呢?不劈你家劈我们家算怎么回事?这时万氏趁机又开始叫嚣陈姜是个害人精。
陈姜赔了好几百两银子,对紫衣道:“这要劈到什么时候?”
“君上回归冥府。”
“那你把他带回去吧,这样劈下去不是办法,不要多,再来两趟,大槐树村就毁灭了。”
紫衣早已改变了主意,他对陈姜和颜悦色:“以我的功力,想将君上神体带回冥府属实不易。既然你与君上交好,又可防天雷,我就暂将君上交予你保护,待我归冥府寻出好法,自会前来。”
陈姜打心眼里不想和师焱分开,但天罚的威力不仅仅在于伤害肉身,还对她造成了精神和金钱上的损害,对人民公共财产造成了损害,她不知该不该接受提议,犹豫道:“可是冥君大人住在这里给人招灾啊......”
紫衣道:“那就请你把君上带到别处去吧,无论身在何方,我都能找到你们的。”
“带去哪里?”
陈姜的问题在赵媞返家后得到答案。她本是跟着沈天川回了青州府,这几日亲眼目睹皇帝的暗卫在郭纯嘉周围布下天罗地网,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好在田娘子赶在暗卫来前就去了一趟,给郭纯嘉送了鸡蛋,带了口信,赵媞这才知道陈姜已经回了家。
今日凌晨,她听到两个黑衣人领命前往大槐树村,忙卯足了劲用最快速度飘回来,只为向她示警。
陈姜心说这下不走也要走了,师焱留下给村民招雷,她留下就是给家中招祸!
可是去哪里呢?照这个频率劈下去,三五日总有一场雷劫,一道两道还说得过去,几十道都往一处劈,难免惹人怀疑。她不仅要防雷,还要防人,国起内乱,外面的世界那么危险,暗卫还想找她的下落,没有点自保的手段,她怎么护得住师焱和自己?
到哪里才能藏住这天雷滚滚,不会引起他人的注意呢?
暗卫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陈姜再不能迟疑,火速收拾了点东西,招呼陈百安将师焱搬上马车,第三次向家人告别,叮嘱了他们几句。也没喊连顺,自己甩着鞭子赶车出了村。
她特意避开正道,走了一条绕山路,往小谭村方向行去,一边赶马一边想着去处。
城市乡村,凡是人多的地方都不好去,要么藏到山上?可山上没吃没喝没住的,太受罪了。
想一个否决一个,赵媞飘出车厢:“几天不见怎么出了这么大的事,冥君大人现在是死是活?”
“半死不活吧。”陈姜心不在焉,“天雷撵着他劈,我得想个办法把他藏起来。”
赵媞叹气:“哎,那天你被人劫走,可把我吓坏了,还以为从此见不到你了呢。”
“你忘了教过你找我的方法了?”
赵媞一拍脑袋:“糊涂了,真忘了。”
陈姜哼笑:“见了田娘子怎么还不跟着回来啊?”
“知道你没事便好了,我本打算跟沈师傅一道去中州大营的。”
“中州?什么地方?”
“西边离京城不到千里的一个州府,是袁熙正在打仗的地方。”
陈姜一惊:“袁熙都打到那里了?那不是很快进京了?”
“听沈师傅说,起义大军兵分六路,袁熙打得最快。他既是元帅又是先锋,当然要率先攻下京城啊。”
陈姜拧眉思索了一阵,眼睛骤然一亮:“当先锋我也会啊,反正不成功便成仁,既然如此,咱们索性就跟杨贼玩把大的!”
赵媞不解:“什么意思?”
陈姜轻笑:“殿下,好好看着吧,窃国大蠹的天谴就要来了!”
第104章 您也遭雷劈
京城,福兴宫福兴殿里安神香袅袅弥散,铜漏一滴一滴,发出微小的滴水声。窗外小雨淅沥,御花园里草木青翠欲滴,百千株各色菊花在雨中舒展花瓣,姹紫嫣红,美景宜人。
这里是皇帝午休的地方,景致绝佳,安静养心。可是今日,福兴殿的气氛却一改往日闲适,变得紧张又压抑。
外殿,两个内侍正把一具穿着盔甲的男子尸体往外拖去,宫女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地擦着血迹。上首坐着皇帝,他一只胳膊架在扶手上,抵着额头,脸色晦暗。
“朕信你,才放心让你监国调军,你倒是说说,把老三一个文弱书生遣上战场,这是出的什么奇招!”
太子跪俯在地,痛哭流涕:“父皇,是三弟一连数日央求孩儿,想在这危难时刻为大楚出力,孩儿劝过他不止一次,可他不听啊,着实难拒,才让他随苏成茂将军去了北路。那处战情较缓,孩儿...孩儿以为三弟不会有危险。”
皇帝森森抬起眼:“老三想建功立业为何不跟朕说,要跟你说?”
“三弟怕父皇不让他去,每日下朝后都拦着孩儿哀求,还说...还说孩儿若不许,他就要偷偷离京了。”
“混帐!”皇帝怒喝一声,粗气恨喘,好一阵子才平静下来。看太子悲痛的神情看了很久,才又开口:“苏成茂死了,老三失踪了,北路现是谁在守?”
“李虎将军赴了云州营。”太子带着哭腔:“父皇,孩儿已令他全力寻找三弟,三弟福大命大,一定不会有事的,若找不到三弟,孩儿愿以命抵罪!”
纯属屁话,怎么让你抵呢?丢了一个儿子,还要再杀一个吗?皇帝又疲惫地捏了捏额角,身体往后靠去:“将五大营对应的战况报来,还有中州老二那边如何?”
太子不露痕迹地吐了一口气,鼻涕眼泪来不及擦就忙不迭报起来。在这等大事上他不敢再有丝毫隐瞒,吃了几场败仗,丢了哪座城池,死了几员大将都说得清清楚楚,唯独将老二受箭伤得事寥寥带过。
偏偏皇帝就对这事重视:“老二又受伤了?”
之所以说又,是因为在两个月前杨老二被流箭射穿了肩膀,当时战报传回,皇帝想把他调回来,可杨老二倔脾气上来死活不愿,说什么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坚持要跟叛党血拼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