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的氛围霎时间凝固，众人捏着杯子的手停在了半空，齐刷刷的看向了距离顾黎琛一步远的地方。
顾黎琛淡定的收回防御的脚，用白布擦了下鞋子上不存在的灰，平静的喝了口茶，将茶杯放下后，才看向差点碰到他的那一坨——黑乎乎的像块抹布。
‘抹布’左右晃动了两下，慢慢的蠕动着抬起了脑袋，然后是短短的躯干，再然后两只爪子撑在身旁，还没爬起，就又‘啪叽’一下摔了回去。
他甚至听到了她奶声奶气的痛呼声。
米亚算准了一切，唯独算漏了一件事——她已经不是身手矫健的暗夜小精灵，而是一枚孱弱的人类幼崽，所以在降落的时候，身体蓄力不足，直接成了炮灰。
她趴在白地毯上缓了一会儿，才继续慢慢蠕动。
顾黎琛饶有兴味的看着，在米亚即将爬起来时，恶趣味的用高尔夫球杆又给压了回去。
米亚：……
周围人：……
“顾总抱歉，我马上处理。”此时，助理也终于反应过来，连忙上前，脚还没沾到白地毯，就被顾黎琛扔过来的球杆拦了回去。
周围人见状，也不敢吱声了，顾黎琛性格古怪，有严重的洁癖，厌恶与人接触，没有他的允许，谁也不能踏入他的领域。
众人惋惜的看了眼那个突然闯入的黑点，心里默默的给她点起了蜡烛，碰瓷谁不好，偏偏选了这么个大魔王，上一个可还在非洲森林接受爱的改造呢。
米亚感受不到周围人的情绪，歇了口气后再次起航，不过这次她换了作战方针，昂起脑袋后，没有急着起来，只用两只手撑着，像海豹一样支棱起上半身，脑袋一摆正，就看到了面前的‘白墙’。
白色的鞋子，白色的裤子，白色的‘手手’，白色的衣服，这是个白色怪吗？
米亚脖子继续后仰，目光终于落在了‘白色怪’的脸上。
深邃的眉眼面无表情，淡红的薄唇紧紧抿着，略长的头发拢在脑后，鼻梁上架着一副金属框架的眼镜，金色的链子从镜框两侧垂下，顺服的落在肩头，好看又正气，和她记忆中的样子一模一样。
米亚涣散的眼神逐渐凝聚，眼眸在灯光掩映下爆发出晶亮的光彩，小嘴咧开，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时像颗小炮弹一样冲了过去，一把抱住了顾黎琛的腿，脏兮兮的小脸开心的蹭了蹭他白色的裤腿，小嗓音甜蜜蜜的，“族长爷爷，你来接亚亚了吗，亚亚好想你~”
死寂。
现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愣愣的望着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碰瓷者，默默的为她写好了墓志铭。
然而奇怪的是顾黎琛这次却没有任何动作，只低垂着眉眼看着昂起的小脑袋，‘脏抹布’脸上的尘土已经在他裤腿上蹭了个干净，露出了她原本的样子。
白皙的小脸透着不正常的红晕，很瘦，连一点婴儿肥都挂不住，显得一双眼睛大得出奇，看着像只幼生的猫头鹰。
顾黎琛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心绪平静得不可思议，完全没有一点被脏东西碰触的烦躁，甚至因为不得不来看一群白痴演戏的狂躁感都散去了不少。
“你叫我什么？”他的声音清冷，如这簌簌刮起的秋风，众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偏趴在他腿上的小崽子一点感觉都没有，还紧了紧小手，嘴巴委屈的嘟着，控诉道，“族长爷爷，你怎么了？你不认得亚亚了吗？”
说完，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小手拍了拍自己越发昏沉的脑袋，失落道，“是了，亚亚现在变成人类了。”
随后又振作起来，“不过没关系，等我们回到幽暗森林，亚亚肯定能变回来。”
她后面的话没有人在意，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在她刚才那个称呼上。
族长爷爷？爷爷？
顾黎琛平静的面容被打破，眼神中出现了一丝怪异。
他才满了三十，居然都是爷爷了吗？
周围人也忍不住议论起来。
“果然时代在进步，这碰瓷的方式都更新换代了，不认爹直接认爷爷了？”
“以最低婚育年龄计算，18+18=36，要是在那什么一点，好像也不是不可能哈。”
“你们是来搞笑的吗，这一看就是阴谋好吧，不过背后的人看着不怎么聪明的样子，事先都不打听一下顾黎琛是个什么人，把个孩子搞得脏兮兮的，等着被扫地出门吧！”
“你怎么知道人家不聪明，也许对方就是想用脏来掩饰什么呢？你没见顾总这次都没一脚把人踹出去？”
周围的窃窃私语顺着风不断传入米亚耳朵，像是嗡嗡的虫子，吵得她昏沉的脑袋愈加难受，她摇了摇头，想要伸手捂住耳朵，可又舍不得松开顾黎琛的腿，只得将头死死的藏在他的腿间，然而身上的不适越来越强烈，那些虫子仿佛已经钻进了她的身体，渐渐的她抱着顾黎琛的手软了下去，涣散的大眼睛也开开合合，浓密的睫毛扑棱了两下，终是不堪重负的垂落了下来。
顾黎琛察觉到异样，用脚轻轻踢了踢，小家伙就顺着他的力道倒了下去，他眉头一皱，冷声喊道，“何助理。”
一直等在地毯外的何助理连忙上前。
“报警。”顾黎琛说完，又扫了眼倒在一旁的小孩，眉头拧起，“把人弄干净，检查一下情况。”
何助理一愣，应了一声，连忙将昏迷的小家伙抱走了。
等人走后，顾黎琛看着腿上那一大块污渍，焦躁感直线升起，他的眉心竖起两条直线，伸手拿过旁边的水果刀，不管不顾的砍了过去。
“顾总！”
周围人倒吸了口凉气，想要上前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眼见着手起刀落，有些都不忍的闭上了眼。
直到看到落下的只是那半截弄脏的裤腿，大家绷紧的神经才松了下来。
妈耶，刚才还以为顾总的洁癖已经严重到要自残的地步了。
处理完脏了的裤腿，顾黎琛心中的焦躁也没缓解半分，反而愈加暴躁，他漆黑的瞳孔划过一丝血色，起身一脚踢开椅子，大步向外走去，那气势汹汹的样子，仿佛是要去将谁挫骨扬灰，弄得大家大气都不敢出，直到他的背影消失，才敢大胆呼吸。
宋宁拍了拍胸口，对同伴道，“你说得对，他的洁癖又严重了，而且脾气也更加暴躁，像是要失控了。”
“也不一定。”
“怎么说？”
同伴睿智的搓了搓下巴，看向尚未撤完的白地毯，“刚才那个脏兮兮的孩子抱着他脚的时候，他没有发作，情绪也很稳定，甚至还有心情逗弄，所以我判断那孩子会成为治愈他的关键。”
宋宁愣了下，“郝医生，你是心理医生，说话要负责，如果你认为孩子是治愈他的关键，那以往那些又算什么，你等着吧，依照顾黎琛的德行，那小孩绝对挨不过今晚就会被扫地出门。”
郝医生斜睨着他，“我可没说是所有孩子，我只说这个孩子。”
宋宁眉头一挑，“老规矩，赌一把？”
郝医生嘴角勾起，“我赢了，你跑马场那匹汗血马归我。”
宋宁冷哼，“我赢了，你让顾黎琛接受我一次专访，近距离的！”说着伸出了手。
郝医生嫌弃的看了眼，掏出一瓶消毒酒精对着自己喷了喷，然后大踏步头也不回的走了。
“喂，你干什么去？”宋宁在他身后喊。
“去想办法让我的赌约赢。”
宋宁啧了一声，低头看向自己胸前的相机，嘴角勾起一抹坏笑，“那我也来添个火。”
第3章 你也死了吗？
“顾总，警察那边已经核对过信息库，没有查到与她相匹配的信息。”
纵横国际公寓顶楼，助理离得十丈远给顾黎琛汇报情况，此刻顾黎琛已经换了一身衣服，身上还沾染着水汽。
见他没说话，助理继续汇报，“我调了今晚的监控，也顺着监控和交管局那边核查过，她最早出现是在别墅外那颗大榕树上，是从水下爬上去的，我已经让人去上游逐一排查了。”
大榕树是自然生长，它和其他榕树不一样，它的生存环境都是它自己挣来的，而在它长起来前，那里寸草不生，顾黎琛当初就是看上那颗茂盛的榕树，才买了东郊那块地皮盖了别墅。
可即便那里现在有大榕树镇压，河水依旧湍急，在看监控的时候，何助理都有些不敢相信，那孩子瘦骨伶仃的，小小一只，一路从湍流的河水中飘到了大榕树下，不仅没死，还动作敏捷的上了树，要不是知道她真的是个人，他还以为这是哪个猴子成精了。
顾黎琛轻压了压下巴，问道，“人呢？”
“在别墅里。李医生已经检查过，身上多处软组织挫伤，长期营养不良，昏迷是因为高烧和长时间未进食，目前还在昏睡中。”李医生检查的时候，何助理也在一旁，看着那孩子浑身的伤，他这个一米八几的直男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想起小家伙的样子，何助理心里发酸，没忍住再次开口，“那孩子身上有多处伤痕，有些是新伤，有些却是旧伤，李医生检查过她的骨龄，在三岁左右，可看着却只有两岁多的样子，我抱她的时候就像抱了只小猫，轻飘飘的，还没有我家大宝一岁半时重。”
吸了吸鼻子，压住心里酸涩，何助理继续说，“李医生说，她怕是长期遭受虐待才会这样，顾总，如果那孩子真的是被人利用，能不能……”
顾黎琛手指动了动，眼神看了过去，吓得因为善心发作而头脑不清醒的何助理赶紧把那句未尽的话咽了回去。
顾黎琛心底烦躁升起，眉头竖起直线，“说完。”
何助理咽了咽口水，看了眼自己老板的脸色，“顾总，要是背后那人知道小家伙失败了，她回去肯定会没命，能不能把她交给我，我和我媳妇儿都很喜欢女孩儿，大宝也特别羡慕别人家有个妹妹，这么小的孩子只要好好照顾，肯定会忘记之前的经历，不会有什么后患。”
说来也奇怪，以往也不是没有比小家伙更可爱的女孩来碰瓷，可他从来没升起过什么怜爱之心，可这孩子，他一看就忍不住心疼。
他没想通，就干脆把这归结为她满身伤的缘故，全然忘了在暗搓搓打算□□，把孩子视频悄咪咪发给自家老婆时，老婆那眼睛放光的样子。
顾黎琛并没有理会自家助理的痴心妄想，他低垂着眉眼，若有所思。
那会儿他离开时，郝医生追了上来，隔着车窗噼里啪啦说了一通，全都围绕着一个中心思想——那小抹布会是治愈他的‘药’。
当时他情绪烦躁没有听进去，此时想来他的判断也并不是没有道理。
那小抹布明明脏兮兮的，如果是以往他早烦躁得一脚踹出去了，根本不会给她近身的机会，可当时他却完全没有感觉到厌恶和排斥，心里很平静，甚至还生出了逗趣的心思，这对他来说十分难得，就像是沙漠里行走久了的人突然尝到了甘露。
手指碾动，他眉心褶皱散去，淡淡对助理道，“给大伯说一声，查一下顾家旁支。”
半响后他又道，“你去把人带过来。”
不管郝医生的推断是否正确，又或者那感觉是他的错觉，他都想再试一次，毕竟没有人喜欢让自己长期处于不受控的情绪下。
更何况，他已经能感觉到他的病情在加重，情绪的黑洞随时都会将他吞没。
见助理半天没反应，顾黎琛抬起头，就见他一副傻了吧唧的样子，嫌弃的冷了声音，“聋了？”
何助理瞬间清醒，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尽自己的本分开口劝说，“顾总，虽然那小家伙是很可怜，但现在还没查清楚，要不还是让我媳妇儿先带着吧，万一……”
“别废话。”顾黎琛冷冷的打断他。
何助理瞬间闭嘴，不敢多言，连忙出了门。
等身后的房门关上，他都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回头，茫然的看着那扇白色的大门，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因为顾黎琛那近乎病态的洁癖，这个公寓一直都是他自己独居，除了何助理偶尔能出现一次，很多时候里面就只有顾黎琛一个人，就连打扫什么的都是顾黎琛自己研发出来的机器人，做饭也是这位大少爷自己做，连他的家人都不能随意踏进来一步，现在他却主动要求他把人送到这里来。
“真是见了鬼了，顾总该不会想亲自对付那孩子吧。”助理嘀咕了句，忧心忡忡的走了。
顾黎琛还不知道自己在自家助理心里已经恶魔化了，他正一边打开电脑将今天的游戏灵感记下来，一边监督屋内机器人给助理刚才站的位置反复消毒。
临近半夜，他准备吃药去躺一会儿时，何助理抱着人出现在了他家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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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亚做了很长一个梦，梦里她变成了人，还遇到了族长爷爷，可是族长爷爷不认得她了，还要把她赶出幽暗森林。
她瘪了瘪嘴，从悲伤中苏醒过来。
刚睁开眼，就愣住了。
眼前一片雪茫茫的白，就和她梦里遇到族长爷爷时一样，白白的天花板，白白的墙壁，盖在她身上的布也是白白的。
魔鱼老师说，人类只有死后才会裹在一片白里。
难道她死了吗？
小精灵眼里的泪花开始浮现，嘴角也瘪了起来。
“啧。”
正当小精灵准备飙泪时，一道声音响了起来，她转动脖子望了过去，就看到了一身白色休闲装的顾黎琛，顿时惊喜的笑开，然而笑容刚在她脸上绽放就又敛了下去，语气十分悲伤。
“族长爷爷，你也死了吗？”
顾黎琛：……
一大早就咒老子死，你这小崽子怕是不想好了！
他一夜未睡，现在情绪正是不好，踢了一脚昨晚临时搭建的儿童床，语气不耐，“醒了就自己起来。”
何助理那个缺根筋的，让他把人送来，居然半夜送，搞得他什么都没准备，只能临时在他房间旁给她搭了个窝，要不是这小东西确实有几分讨喜，他非得把她扔大街上。
米亚眨了眨眼，压在被褥下的小手动了动，小脚又试探着踢了踢，惊喜的咧开嘴角，“我没死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