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我露娜就好。”稻草人平易近人地接了一句。
“——露娜女士。”
雷蒙德/医生：……
医生咳嗽一声，上前礼貌地伸出手：“你好，钟智明，脑科医生。”
“哎呀！那可以算是半个同行了！”露娜高兴地伸出稻草手掌和他相握：“我在游戏里一直待着，也没办法出去接触最新的学术思想，真不知道如今人类对于精神疾病和脑科学的研究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我有很多相关资料。”钟智明对于热心学术的同行很有好感：“有空发给你。”
“那感情好！”
雷蒙德：……你又是怎么回事，刚刚还在说不知道怎么应对这样的情况，现在就突然给我整出学术交流会议了吗？！
和现场两个玩家都问候完毕，露娜粗线缝制的眼睛望向雷蒙德，似乎这时候才注意到他。
容逸见她明显愣了一下。
“哎呀！”露娜一下子站了起来，上前两步。
雷蒙德紧张地退后半步，手掌中警觉地伸出一截藤蔓来。
只见露娜对着雷蒙德上下打量，忽然稻草手一拍，欣喜道：“瞧这小伙子！”
她伸出手，雷蒙德不断后仰，仍然没躲过，被她摸了一把脸颊。
露娜：“小模样长得真水灵嘿！”
容逸：……
雷蒙德：……？？？！！！
露娜又上前几步，捏了捏雷蒙德结实的胳膊：“哎哟，体格真好！不错，不错。”
雷蒙德如临大敌，手足无措地躲避着上下乱摸的稻草手，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道：
“院长……阿姨……阿姨请不要这样……请你自重阿姨！”
容逸：……
她不知道怎么描述眼前的情况，只能打开和艾蓦生的对话，一大串“哈哈哈哈”直接从脑子里蹦到了聊天界面上。
X：我看到了容容！
X：我也好快乐啊哈哈哈哈哈！
X：[熊猫头笑出声.jpg]
终于等露娜摸够瘾了，雷蒙德赶紧抱住自己缩在容逸身后。
容逸安抚地拍拍他肩膀：“我们会永远铭记你的牺牲。”
雷蒙德眼角泛红：“嘤。”
露娜满足地长叹一口气：“真好啊，我好久没这么开心了。”
她看向安静看着自己，并不发问的容逸：“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那就是知道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了？”
容逸点点头：“……是的。”
“我想帮你，帮这个副本。也是帮我们自己。”
露娜坐回容逸对面，叹口气：“当年，迪克兰院长来的时候，也说要帮助我们振兴这个副本。他是外面世界来的，他说副本的玩法已经和外面的世界脱节。”
“他说，由我主导的副本一点也不恐怖，是没有市场的。”
“他说，现在的玩家追求的是刺激，是在生命边缘试探的禁忌快感。而不是解解谜就能通关的小打小闹。”
“我从诞生起就被封闭在这个精神病院里。”露娜的脸上，粗线缝制的笑容一成不变：“可能真的是我故步自封太久，脱离了时代。”
她抬起头，语气中带了些勉强的笑意：“这里的NPC都说，是迪克兰院长拯救了这个无聊的副本。也许，真的是这样吧。”
“只是这些玩家，这些无辜的孩子，我不希望他们为了追求刺激，就白白送了性命。”
“我这种没用的npc，还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提醒玩家注意安全，就已经很知足啦。”
说到这里，雷蒙德和医生也大致明白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医生：“……所以原来这个副本，并不是这样的游戏规则？”
稻草人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原来的规则是我制定的，大概就是追逐、躲避机关障碍和跑酷吧，啊，还有些精神病知识竞答。就算被抓到了也就是扣点儿积分。你们一定会觉得很无聊的……”
雷蒙德干巴巴地说：“不，并不会。”能保命的事谁会觉得无聊？
某种意义上这位原院长真的是“故步自封”，但她封在，并没有真正了解人类的思维，只是单纯地珍惜生命而已。
容逸明白了，露娜不是不介意。她是无力反抗，却又不甘同流合污，只能坚持着自己的本心，做着最底层的npc。
没有想到，这个恐怖副本的原BOSS，竟然这么温柔善良。起码有一点迪克兰院长说对了，由她主导的恐怖副本，绝对恐怖不到哪里去。
她是真的在做一个“游戏”，好像幸运嘉年华，真的只是个嘉年华。
“但是，一次次的死亡，很痛苦吧？”容逸小心地问：“为什么不想摆脱这种痛苦的境地呢？”
稻草人轻轻摇晃身体，语气平静：“这是院长安排给我的工作呀。”
“虽然死亡和重生都很痛苦，但是我毕竟只是个npc，不会真正死去。而你们这些玩家就不一样了。”
“再说，痛苦的工作总要有人来做，不是我做，就是院里其他npc来做。”
“他们也只是孩子呀，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怎么可以让他们承受这样的痛苦？那不就是我的罪过了吗？”
容逸无法透过麻布脑袋看到真实的表情。
但有一点她可以感受到：目前，露娜对于自身价值的判断，很有问题。
她认为自己没用，是过时的，与时代脱节的。甚至认为一次次承受死亡，是自己唯一能做的事情。
在现任院长的职场霸凌和洗脑下，她已经完全否定了自己的价值！
这时，广播突然响起：“还有10分钟就将进入休息时间。请各位亲病患抓紧时间回到你们的房间哦~”
露娜立刻紧张地站起来，指着一个方向：“从这里过去，直线走五分钟就能看到上四楼的楼梯。”
她从自己身上毫不心疼地拔下一大簇稻草：“你们每人拿点，给守在门口的护士看，就算过关了。”
医生接过稻草连连道谢，分给雷蒙德和容逸。
容逸看一眼悬浮屏，【见家长】技能已经使用了11\'32\'\'。
她与露娜的沟通时间只剩不到20分钟了。
这么短的时间，她要怎么又恢复露娜的自信，又扶持她归位，解除现任院长的残酷游戏规则，又遵守游戏规则不被护士撕碎？
根据露娜刚才的讲述，npc之间也会有“工作分配”“意见交流”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NPC之间，是可以正常交流的。
那只要……她也能变成NPC的话，不就可以不受时间限制，甚至场地限制，随时与露娜交流，并且更深入地了解这里的npc职场，究竟畸形到什么程度！
只要她是个npc，露娜在这里就不是孤立无援的。以容逸丰富的职场斗争经验，区区职场霸凌，哪用的着三分功力！
只要她是个npc！
雷蒙德催促着她快些离开。但她，打开了聊天界面：
容逸：可以黑进游戏系统的小艾同学，你能黑进我的数据，把我改成这里的NPC吗？
X：？容容你要做什么？
X：你的想法很危险！
容逸：能，还是不能。
小男友沉默了一会。
X：如果给我一些副本npc的数据，我能。
她就知道。
无论她的要求多么匪夷所思，只要她认真坚持，小男友就算不能理解，也会竭尽全力支持她。
每到这种时候，她就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是如此爱他。
容逸记得露娜说过，她是看着npc长大的。
曾经的她是这个副本里的绝对首领，说是“神”也不过分。那她应该会有npc的数据吧？
露娜正焦虑地催促容逸离开，不明白她找自己要这些有什么用，但她性格温和，还是按照容逸说的，与她互加了好友，并传给她一份npc数据。
“卸任的时候很多数据都被清空了。现在我手里只有这个。”她说。
容逸点点头，把数据发给小男友。
之后她和另外两位玩家商量着，每人只拿一根稻草，剩下的全部堆在地上，用稻草杆儿在旁边拼了个“pick”，希望后面的玩家如果发现，能反应过来拿着过关。
然后，三人互加了好友，防止后续关卡还有被迫分离的情况发生。
做完这些，容逸把自己那根稻草也放进了稻草堆里。
雷蒙德难以理解地看着她：“你这是做什么？”
容逸没有回答。
她深吸一口气，轻声终止【见家长】技能。露娜立刻恢复了六亲不认、四处乱晃的状态。医生后退几步，不解地看着她。
“你们快走。我们聊天交流。”容逸说着，跟在已经走进雾中身影模糊的露娜身后。
那是和通关完全相反的方向。
没等雷蒙德反应过来，她的身影，已经被浓雾吞没。
悬浮屏“滴滴滴”叫了几声。
除了雷蒙德和医生发来的焦急询问，还有小男友简短的两个字。
X：好了。
容逸感到手臂微微发痒。
抬起一看，上面正如蜕皮般，逐渐从皮肤里长出一层，银光闪闪的金属膜。
第21章 成为正义的搅屎棍 要把这一潭死水闹个……
“叮——”
电梯门打开，露娜走进去。
她身后，同手同脚，动作僵硬的钢铁护士跟着嚓嚓走进老旧的轿厢中。
电梯门缓缓关上，露出门上喷涂的鲜红大字：
STAFF ONLY（员工专用）
露娜疑惑地看了眼这个四肢仿佛是新装的钢铁护士。
钢铁护士也回看她一眼，轻声说：“是我。”
露娜惊讶地捂住嘴，从嗓子眼里压抑住惊叫：“天哪！大嫂！你——”
“嘘。”容逸拍拍她肩膀安抚：“就当不认识我。”
“叮——”
电梯楼层显示“6”，门缓缓打开。
容逸跟在露娜身后走出电梯，走入门楣上标示着“NPC休息室”的宽敞大厅。
在露娜走进来时，大厅原本回荡着的嘈杂交谈声陡然一静。
护士们扎堆成三三两两的小团伙，隐晦的视线跟着露娜和容逸一路走进来。
走近了，容逸能听见她们刻意压低声音的窃窃私语，偶尔也有几个小幅度地指着容逸，露出不解和嫌恶。
护士们或者有着如出一辙的钢铁外皮，或者有着如出一辙的秀丽面容，也说着如出一辙的话语：
“天哪，她怎么和她坐一趟电梯？”
“就是，不怕被说闲话啊。”
“我之前不小心和她坐了同一趟电梯，倒霉了两天！”
“反正我是时刻和她保持不小于十米的安全距离的。”
这时，容逸感受到一阵轻微震动。
她下意识地打开悬浮屏，黄色的npc悬浮屏取代荧蓝的玩家界面出现在她面前。
小男友技术很是挺过硬的，这套npc壳子可以说是天衣无缝。
发出震动提示的是通讯图标，容逸点开，发现之前加的好友，包括小男友全都不见了，呈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大串是如钉-钉一般部门分明的公司组织架构。
她的名字显示为一串代码，后面括号里写着：护理二部。
而一直在震动的，正是写着“护理二部”的群：
ID443829：@全体她来了
ID789372：她在往沙发走，姐妹们注意避让！
ID748392：居然有个我们部门的和她坐一趟电梯了！谁呀？
露娜正往墙脚的沙发走去，沿途的npc如摩西分海一般纷纷让开，如躲洪水猛兽。
她麻布脑袋上的粗线笑脸永恒地快乐着，丝毫看不出她对这种明目张胆的排挤是什么态度。
容逸翻了翻列表。钢铁护士们不但长得一模一样，用于身份识别的ID也都是整整齐齐的六位数。她的ID748993夹在几十个眼花缭乱的六位数中，十分隐蔽。
于是她在群里发言了。
ID748993：真是晦气，你们走那么快，也不等等我，只能和她一起了。
ID748392：姐妹你真的……今晚跨火盆吧。
ID748993：哭哭。
ID748392：摸摸。
容逸抬头，和一旁三个正凑在一起用悬浮屏聊天的护士互相点头致意。
她顺势走过去，学着她们的样子倚靠在长桌边，悠闲抱臂。
一个护士小声抱怨：“这一轮的玩家明明有几个新人的，怎么还那么强杀不死。”
另一个应和：“就是，我KPI再不完成，这个月积分又要被扣。”
容逸：……？npc还有KPI？
她又仔细看了一遍自己的悬浮屏界面，果然在繁杂的组织架构上方，有一个写着“本月KPI”的小图标，后面跟着几个数字：0/5
5？5个什么？
那个护士说“玩家这么强杀不死”，难道KPI是杀死玩家的数量？
“下一关咱们配合一下，多搞死几个呀。”
“就是就是，只能指着四楼了。你可不能全占着，得分我几个。”
果然！容逸想，现任院长竟然将杀死玩家的数量作为npc的业绩考核标准！那这个副本的死亡率能小的了吗？
“啪啪啪！”一位普通护士拍拍手，示意大家靠过来。
容逸随着其他护士向她靠去。npc流中还有些稻草人和病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