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从夏季进入冬季,一场雪纷纷扬扬飘下来,冷得人缩着脖子直搓手。眼见着大三又接近了尾声,而这也意味着,七七级的大学生只还剩下一年的校园时光。
快到要期末考试的时候,大家又进入了紧张的复习状态。宁香自然和别人一样,放下了刺绣,每天没有其他的事,除了看书还是看书,不是在班级教室,就是在自习室。
这一天下午只上了两节课,剩下的时间大家还是坐在教室里复习。宁香中途起身去上了个厕所,回来刚坐下拿起笔,忽听到辅导员王老师在教室门口叫她。
听到声音宁香便又放下了笔,忙起身去到教室外面,叫了一声:“王老师。”
辅导员好像是遇到了什么天大的喜事一样,笑得眼睛弯成两条月牙,看着宁香笑了一会,只神秘兮兮跟她说:“周校长让你去一趟他的办公室,有重要的事情。”
校长找她?宁香好奇,“什么重要的事情啊?”
辅导员却卖关子没有说,只道:“你去了你就知道了,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
宁香还真想不出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非要校长亲自跟她说。但她看辅导员就是卖关子不说,自然也就跟着他往校长的办公室里去了。
在学校上了三年的学,大家平时最常见到的是任课老师和辅导员,再者便是系主任。和校长直接有接触的学生并不多,但宁香并不是第一次这样见校长。
在过去的两年里,她因为作品结识了很多地位不一般的人,出入过各种高规格的场合,所以在学校里和校长也是有接触的,校长早就亲自见过她。
这事没什么可紧张的,她跟辅导员去到校长办公室,敲了门先后进屋。
周校长看到她进屋,立马笑着从办公桌后面站起身来,那一脸的客气,好像是来了什么了不得的客人一样。让宁香在沙发边坐下来,他还亲自给宁香倒了茶。
这待遇明显和之前不一样的,宁香眼神里自然更加现出疑惑,往辅导员王老师看上一眼。结果辅导员只是笑着,在旁边坐着一句话都不说。
没得到任何讯号,宁香只好接下茶杯说谢谢,喝口茶试探着问周校长:“校长,王老师说您找我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事啊?”
周校长坐在沙发边也喝了口热茶,放下茶杯的时候说:“这个事啊,咱们得坐下来喝着茶慢慢说,我怕一下子说出来,你这个可能承受不住,激动过去。”
激动过去?
这得是什么事啊?
她活了两辈子的人了,她还真是好奇,这事是不是真能让她激动过去。
她看着周校长,还是问:“到底什么事呀?”
他俩是真把她的好奇心吊起来了。
而周校长却仍是清清嗓子给她倒茶,没有立即说出来,然后就开始和她聊刺绣上的话题。聊她这两年都做过什么样的作品,作品都到了什么地方。
到目前为止,宁香的作品其实没多少商业上的成就,毕竟她没有和商人合作。她做的大部分作品,都是给到了国家的机构里,她自己也从没主动要过价。
给到放绣站的作品,陈站长应该是有卖给商人的,这小部分的作品便流入了市场中。但因为数量极其少,所以最近她作品的价格,又被商人炒到了新高度。
因为她的作品这两年基本都是在很高规格的场所出现,这件事本身就在抬高宁香作品的价值,那些场所的规格越高,托得她的作品价值就越高。
普通人能接触到的很少,但凡有那么一幅两幅流入市场,大家自然都要打破头抢着收藏。收藏玩的就是高端和面子,宁香的作品现在就属于绣品里的最高端。
如果宁香当初为了多赚一点钱,早早把作品送到各大商人手中,选择获利更好的方式卖掉作品,那她的名气和作品价值大概也到不了现在的高度。
当时她倒是没有算计这么多,不过就是力所能及想多为国家做点事,多出一份力而已。能达到今天这样的效果,说来也是一个意外之喜。
宁香便就这么坐着,一边喝茶一边和周校长聊绣品的事情。聊得宁香都快忘了他找她来到底是什么事了,然后周校长又突然说:“有人想要见见你。”
这两年以来,过来学校见她的人还挺多的,不少都是为了从她手里买作品。对于这种事宁香也习以为常,没多想就接着回问了句:“这次是谁呀?”
周校长却没有痛快说出是谁,又卖了一下关子,然后他抬手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彩色照片出来,轻轻放到茶几桌上,用手指按着推到宁香面前。
宁香疑惑地低着看向那张照片,在看清楚的瞬间,猛一下就懵住了。
照片上是一位老人,穿着中山装,笑容格外和蔼慈祥。这是在不久之前,在五届全国人大三次会议辞掉国W院总理职务的那位,只为人民做事同时又心无名利的老人。
是那首《春天的故事》里唱的,“一九七九年,那是一个春天,有一位老人,在中国的南海边画了一个圈”,这句歌词里的那位老人。
忽然瞬间,宁香失了呼吸,感觉自己什么都听不到了,耳膜上只剩下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一下重过一下,一下强过一下,好像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她不知道自己呆愣了多久,抬起头看向周校长的时候,周校长冲她点了一下头。
***
确实差点激动过去。
接下来的小半天时间,宁香都没有再沉下心来复习。回到教室坐下来约莫坐了十多分钟,完全没办法平复心跳,她果断收拾了书包一路狂奔跑回了家。
到家以后气都没有喘匀,她直接冲到王丽珍面前,把这事告诉了她知道。
王丽珍冷不丁听到这种话,也懵了很久,然后觉得实在是不敢相信,还抬手摸了摸宁香的额头,那意思是不是孩子发烧烧得说胡话了。
宁香把她的手拿下来,喘着气反复说:“阿婆!是真的!真的是真的!”
虽然,她也觉得是在跟做梦似的,感觉整个人都飘在云头上,完全没有半分真实感。她这辈子大胆地幻想过很多实际不实际的事情,唯独这一件事没有幻想过。
因为太过激动,这一晚上宁香都没有睡着觉。第二天到学校她跟辅导员请了一天的假,直接坐车跑去找了周雯洁和李素芬。
她倒不是要跟周雯洁和李素芬报喜,而是要去跟两位师父请教经验。她们都是各自时代的这个行业的顶尖人物,之前有受到过毛主席和周总理的接见。
她找到周雯洁和李素芬,把这件事告诉她们知道,果然她们的表现比起王丽珍就淡定多了。她们只是眼睛里闪着光,看着宁香的时候笑容里全是欣慰。
宁香这一天都和周雯洁李素芬在一起,听她们讲了讲她们曾经在这方面有过的经历,还让她们帮她去市场上挑了一套得体合适的出席正式场合的衣服。
和周雯洁和李素芬在一起呆了整整一天下来,晚上抱着买好的衣服回到家,宁香才稍稍有了一点真实感。然后她调整心态做好一切准备,迎接明天的到来。
这一晚她好好睡了一觉,第二天早上起来洗漱一番扎好头发,穿上周雯洁和李素芬帮她挑好的出席正式场合的衣服,按住胸口稳一稳心跳,吃完早饭出发。
***
这一天大概是宁香重生以来最如梦似幻的一天,哪怕再微小的细节,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她要永远记得这一天,并用一辈子来珍藏这一天。
从会堂里出来的时候,外面的阳光格外明媚耀眼。宁香这就这样站在阳光下,张开雪白的手掌,把这一天冬日阳光的温暖触感,也认认真真记在脑海深处。
她迈着步子往前走,走在阳光下,走向眼前那片更为明亮的远方。
接见结束,她先坐车去见了两位师父周雯洁和李素芬。这番宁香再到周雯洁和李素芬两人面前,已然不再像昨天那般坐不安也站不安了。
周雯洁和李素芬拉了她坐下来,问她:“跟你说了什么?”
宁香的眼睛里和嘴角眉梢上,都是从内心深处生发出来的无比坚定的笑容,仿佛一下子有了从容不迫的走上世界之巅的无限底气。
她看着周雯洁和李素芬,无比认真地说——“建议我把刺绣拿出来。”
“发家致富。”
***
从李素芬家出来,坐上回学校的公共汽车,宁香已经完全沉静了下来,不再觉得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如同做梦一样。一切都是真的,阳光是真的,风也是真的。
回到学校她也没有立即回自己的班级教室去,而是先去了建筑系。刚到建筑系的教学楼下,她打眼看到林建东正要上楼,便立马出声叫了一句:“林建东!”
这一声喊不止叫住了林建东,还叫住了其他同样上楼的人,全都回头看了宁香一眼。
林建东听到喊声,停住步子回身看过来,只见宁香站在西斜的阳光下,整个人逆在光里,嘴角扬起弧度很大的笑容,正在看着他笑。
他看着宁香愣了一会神,然后忙转身跑到她面前,“怎么了?”
宁香微微仰头看着他的眼睛,眼神和语气都无比认真,“我要带着我们木湖的八千绣娘一起富起来,一起过上好日子。”
“帮我吗?”
第101章
宁香把林建东拉去一边,找了个来往没人的地方,从头到尾把这两三天发生的事情跟他说了一遍。说的过程中一口气都没有歇,直说得林建东不断睁大眼睛。
林建东听完以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只看着宁香眨了眨眼。
宁香等他消化,结果他半天没出声也没其他反应,她便开口又问了一句:“你不会……也不相信我说的,觉得我在胡编乱造胡说八道吧?”
林建东又眨眨眼,一下子缓过来了,忙摇头说:“没有没有。”
只是这事太惊人了,他只是光听宁香这么简单地陈述,就已经热血沸腾了。他简直想象不出来,宁香直接见到人,又进行了对话,心里那得有多激动。
当然他激动震惊的只是这件事本身而已,而不是不相信宁香会受到接见。
宁香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今天,在刺绣领域取得了那么大的成就,现在是这个行业里的最顶尖的人物,有不同一般的影响力,受到接见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宁香盯着他看,“那你这是什么意思啊?”半天一点反应都没有。
林建东深深吸口气,“你再让我稍微消化一会。”
宁香没忍住轻笑出来,然后便给他留了时间,让他又消化了一阵。等他彻底消化了这件事,可以正常交谈了,她又问了那一句:“阿要帮我?”
林建东屏屏气,“你打算怎么做?”
宁香想了想,看着林建东说:“我初步的想法是,做生意,自己做商人。”
虽然好像看起来忙活了一天,但其实宁香被接见的时间并不长,也就说了一些比较重要又笼统的话而已。更多的是一种肯定和鼓励,并没有其他深入的聊天和交谈。
这次的接见,对于宁香来说是一次嘉奖,是一次奖励,是一次人生的高光,是她努力这么多年得到的殊荣,是对她这么多年努力以及她作品的认可。
而就这样的肯定和鼓励,便足够她再铆足劲冲起来冲一辈子的了。
现在,她又有了新的目标——“把刺绣拿出来,发家致富。”
不是发她一个的家,不是致她一个人的富。
林建东顺着宁香的话想了想,“那就是自己做生意,自己卖绣品?”
宁香点点头,“这两年因为我的名气,木湖绣娘这个集体在外面也有了一定的名气。去年我回去过年的时候,红桃她们就说,赚的钱比以前多了。与其把绣品卖到那些商人手中,被他们压利,不如我们自己做商人,自己卖。”
所以她现在找林建东帮忙,不是纯要他出画稿这么简单。林建东这两年一直在做生意,虽然做的不大,就是跑厂子进货摆地摊,但是也算积累了不少的相关经验,毕竟为了让他的三个兄弟把生意做得更大些,他还和林建平跑过南方。
即便是重生了一回,多活了一辈子,宁香自己也依然就是个普通人,做不到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她这辈子能把刺绣这一项手艺做到极致便对自己很满意了。
她的时间有限,精力也有限,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再去专心搞别的,对于做生意当然也并不精通,更不可能直接丢掉本职工作不干,完全转行去跑生意。
她需要做的,永远都是把作品做好。只有不断做出好作品,带着其他绣娘一起做出好作品,才可能有后面的一切,不然一切都是空谈。
所以这件事得有人帮她,得和她一起搞,她主要负责作品和培训这一块,类似于生意当中的商品,而合作人必须得负责搞市场搞销售等各个方面。
林建东听完点点头,一边想一边说:“确实如果自己卖的话,比经那些刺绣商人的手获利更大。你现在名气这么大,又受到了接见,如果你愿意让我们木湖所有绣娘一起沾这个光的话,确实可以把木湖绣品快速推向市场,让大家赚得更多。”
才刚被接见完没多久,其实宁香也没有什么特别具体的方案和想法,她直接跑来找林建东,完全是因为胸腔和脑子那一团灭不下去的热情小火苗。
不管怎么样,她一定要干!
她一定要带木湖的八千绣娘一起富起来!
现在和林建东细致地聊起来,自然也就深入地往下想,算是两个人的想法在一起碰撞。她当然是愿意把自己的名气拿出来带木湖绣娘的,这个完全不是问题。
她不止要让那些绣娘靠自己的名气赚钱,还要把自己的手艺也都教出去,让更多的绣娘能做出更好的作品,能和她一样在这条路上坚定不移地走下去,能把刺绣真正当成是自己的事业,而不只是贴补家庭生活的工具。
女人也该有自己为之拼尽一生的事业,不是吗?
这样低眉沉思了一会,宁香脑子里灵光一闪,忽转头看向林建东,对他说:“以我现在的名气,想要打开市场和销路应该不难,要不就直接靠名气做品牌,用我的名气去带木湖绣娘的作品,先把市场打开再说。”
有些词汇林建东听不大懂,看着宁香,“品牌?”
“嗯。”宁香点点头,又仰头看天,看着暮色沉沉的天想了好片刻,再看向林建东,“也不想什么花里胡哨的名字了,就叫宁香阁,一听就知道是我。当然这个品牌下卖的不是我一个人的作品,而是木湖所有绣娘的好作品。用我的名气带宁香阁这个品牌,用宁香阁这个品牌带木湖绣娘这个招牌,你觉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