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雨来得急,两个人都没带雨伞,冒雨走不了几步就得浑身湿透。刚好墙边有一处凹进去的地方能躲一下雨,于是两人便停下自行车,暂时躲在了瓦檐下。
躲进去后宁香呼口气说:“还没到六月呢,这天变得也太快了。”
林建东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来,把宁香头发上额头上被雨稍淋到的地方都仔细擦了擦。他擦的时候,宁香就微仰着头看他,眼睛眨动的时候忽闪忽闪的。
林建东一边帮她擦一边看着她问:“这么看我干什么?”
宁香目光没有移开,保持着仰头的姿势,动一动嘴唇说:“你猜。”
林建东帮她擦了额头和头发上的水,自己又随便擦了两下,把手帕收起来说:“让我猜的话,那应该是因为我长得好看。”
宁香被他说得笑出来,把目光收回来,转头看了看外面的雨。
林建东是长得挺好看的,中国人审美中的那种英俊,剑眉星目充满阳刚气,身材也高大,不是那种奶油小生。不过她这样看他,更多的是因为刚才心里在冒泡泡。
他每次这样无微不至对她好的时候,她心里都会忍不住冒泡泡。不是厌烦也不是觉得这种好有什么负担,而是觉得很踏实很温暖,心里像打翻了一盒肥皂水。
宁香也说不出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对林建东有这种想法的,但她知道,从重生之后开始接触相处,她对他就是信任的,是拿一颗真心把他当真朋友的。
她因为有很多的事要去做要去完成,一直都没想过感情上的事情。但后来相处的时间越长,她对他的信任越来越深,便慢慢在心底里给他腾出了属于他的位置来。
再后来只要遇到事情,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找他帮忙,也找他分享喜悦。
她生活中的每一件大事小事,他几乎都有参与。他没有刻意在她的生活中刷过存在感,也没有刻意去表现想要引起她的注意和回应,但她的生活中到处都有他的影子。
相处这么多年,他给过她无数的温暖和踏实感,让她在除夕夜的晚上心理破防泪崩过,让她知道被人惦记着关心着爱着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对,她也不是个大傻子,一直看不出林建东对她其实有着不一样的心思。王丽珍一个旁观者都能看出来的事情,她这个亲身感受者,到后来当然也看出来了。
他不让她干活做家务,生意上的大事,生活里的小事,他只要能做的都会去做,甚至会记着她随口说的一句话,费半天心思给她做一顿咸蛋黄肉松青团。
生活中这种小事,无处不在,让她一次又一次地感受到生活中的微甜,忍不住嘴角的弧度。一次又一次暖热她的心,让她装满昏暗过去的心脏跳得越发明朗轻快。
她不需要热烈如同火焰燃烧一般的爱情,她早就不是十八二十岁的人了,她也没那么多的精力和时间去燃烧,更不会为了爱情不顾一切冲昏头脑。
她只需要生活中细节里的甜,嘴角掉下来就好。
如果和一个人在一起嘴角常带微笑,心里时不时像吃了蜂蜜甜糖,满心里都是生活里的暖热和细细的热流,这如果都不是喜欢,那什么又是喜欢呢?
她喜欢和林建东在一起的每一个时刻,舒服自在无拘无束,可以全身心地放松,可以想笑就笑,可以想哭就哭,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可以没有任何顾虑。
而说开了在一起以后,林建东对她在其他方面没有太明显的变化,就是越来越明目张胆地对她好了。以前总还要收着些,现在那就是明晃晃的偏爱和照顾。
有些时候,宁香甚至有一种自己还是小女孩的错觉。
说来有些矫情。
多么好又多么难得的错觉。
她从来就没当过小女孩。
***
眼看着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两个人打算等雨小一点再走,便就在瓦檐下躲着。林建东怕宁香被雨水扫到,又帮她把外套脱下来,直接盖住她的头。
因为瓦檐下的空间不大,宁香和林建东便面对面站在一起。反正天气这事也急不来,自然还是随便扯些闲话打发时间,讲到哪里是哪里,不会刻意去想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两个人站着胡扯了一会,自然又说回看电影上的事情,联想到小时候,他们在乡下看电影,都是公社里的放映员下乡来放,一个月就下来那么一次。
每次放映员过来大队放电影,整个大队那都跟过节一样,很多人早早搬了小板凳在幕布前占位置等着,有的连晚饭都不吃了。
而说起小时候的那些事情,就难免不说到两个人各自的家人。宁香也不回避这个话题,她对林建东早就敞开了心扉,没有任何防备的心理,因为她知道自己说什么他都能懂。
不需要费劲去解释什么,也不需要考虑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说起来会不会引起什么不必要的观点摩擦和碰撞,更不用担心他听了她的话,会不会对她产生什么不好的印象。
她到底是什么样,他全部都知道。
大概是站得有些累了,宁香也不客气,直接趴在林建东的胸口上,把身体的重量压在他身上,慢慢开口说:“小的时候其实很羡慕别人,羡慕别人有糖吃,羡慕别人可以上学读书,羡慕别人有爹疼有娘爱。家里条件不好,没办法我只能辍学帮着爹娘一起养家。我知道他们都不容易,所以心疼他们,想让他们能够轻松一点。我也知道不能上学是有多么不开心,所以拼命学刺绣多挣钱,求他们让宁兰去上学。”
“能做的都做了,能给的也全都给了,结果到头来却没有一个人记着我的好。我心疼了他们,因为他们是我的爹娘,我的弟弟妹妹,可他们却从没觉得我需要心疼。其实到现在我也想不通,为什么呢,我也是人啊,我又不是钢铁……”
这是以前宁香不会去主动说的话题,更不会诉说她的心情。林建东知道,她不是真的完全不在乎,不是真的心里没有苦,只不过一直都憋在心里罢了,没有合适的人说罢了。
如果不是真的彻底放下了心防,她大概永远都不会说这些话的。
其实林建东还是挺想听她说这些的,所有过去那些不好的,难过的委屈的,全部都这样说出来,表达出来,心里大概会舒服轻松很多,也才会慢慢释怀。
耳边的雨声也变得远了,林建东抬手抚宁香的背,一下一下安抚她,安静地听着她慢慢说。等她全部都说完,他在她头顶低声说了一句:“他们不懂得珍惜,是他们的损失。我们的阿香这么优秀这么好,值得全世界的疼爱。”
宁香觉得这话说得有点过分夸张,不过还是觉得很暖心,嘴角忍不住微抬。她轻轻吸一下鼻子,片刻后抬起头,看着林建东认真说:“我也会好好珍惜你的。”
他对她的所有好和所有付出,她都会牢牢记在心里。
林建东被她说得一愣,低着眉和她对视片刻,心头控制不住颤得很厉害。然后他一把把宁香揽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额前,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第111章
宁香和林建东在瓦檐下躲了十来分钟的雨,等雨点明显小下来了,林建东让宁香顶着他的外套,而他自己冒雨骑车,加快速度赶回了家里去。
到家的时候林建东浑身被淋了透湿,宁香因为顶着外套,还有林建东在前面挡着一些雨,所以还好。到家进屋后她让林建东先去洗澡,自己则倒了杯热水来喝。
两人回来的晚,王丽珍听着屋外的雨声早睡熟了。宁香和林建东回来以后动作不大,也没有大声说话,所以没有把她吵醒。
宁香喝了点热水,在林建东洗漱完以后,自己接着去梳洗。因为头发被雨水淋湿了些许,所以她洗得很慢。但她洗完擦干头发出来,林建东还在沙发上没有去睡觉。
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沙发上睡着了,宁香略有些好奇,走过去小声问他:“还不睡吗?”
林建东本来是仰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的,听到宁香的声音,他忙睁开眼坐直起身子,看向宁香说了一句:“等你一起。”
宁香笑一下过去拉他起来,“那就走吧。”
把他拉到他的房间门口,自己止步在房间门外,看着他又说了一句:“晚安吧。”
结果说完话还来得及没转身,林建东忽伸手又拉住了她的胳膊。
宁香这便站着没有动,看着他问:“又怎么了?”
林建东捏着她的胳膊没有松手,眉眼微微带笑,看着她说:“我想把我的画板和画架都搬去楼上,以后你要是在家做刺绣,我就在你旁边画画,陪你一起,行么?”
宁香看他两秒,冲他点头。
这便没有别的事了,林建东捏着宁香的胳膊忽又凑头过来,在她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跟她说了一句:“晚安。”
宁香看着他眨亮两下眼,也没有再出声说话,转身轻着步子上楼去了。
上楼到房间里躺下来,关了灯闭上眼睛,抬起手摸一下自己的额头。放下手以后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闻着被子上清淡的皂角香味,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上在差不多的时间起来,出房间一看,自己一堆的物料绣品中间,多了一个画架画板,还有一些纸张铅笔,以及其他的一些画画材料。
宁香走过去拿起笔,在画板上的空纸一角画了两个爱心。画完自己都觉得幼稚,忍不住笑了一会,但是也并没有擦。
伸手打开窗户,窗子里有河风吹进来,纸张震颤着掀起页角,两颗爱心填满粉粉的红。
***
林建东休息几天后又开始了忙碌的生活,按照之前计划好的,注册公司招人组团队,正式开始把宁香阁的生意往大了去做。
所有的事情都琐碎,也都需要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还需要挑选人才和管理人才等各方面的能力,组好团队以后还有一段时间的磨合期。
把这方面的事情都处理好以后,苏城这边的第一家店铺也有了新的店长和店员,宁香和王丽珍都不需要再到店铺里帮忙看店。
宁香有了更多的时间专心在自己的刺绣上面,依然是琢磨内容琢磨题材,不断地去做新的作品,不断地研究更多的创新技法,把作品做得更独出心裁一些。
到了下半年,宁香阁的第二个店铺在申海正式开业。与此同时,林建东在木湖那边也有动作,在放绣站原有的基础上,扩大了工厂的规模,并且办起了刺绣培训班。
培训班的教学绣师是由宁香在苏城这边挑选的,打算年后先招收一批资质较好的绣娘,先进行第一批的培训。这个培训都是免费的,不需要绣娘交钱。
培训好以后,如果她们愿意到宁香阁当专职绣娘,一起钻研一起做作品,那就成为宁香阁的人。如果不愿意做专职绣娘,那就还是和从前一样,领物料做散活。
而在培训这方面,宁香自己也打算要过来教授技法。她要把自己这么多年在刺绣上的所学所悟,以及钻研出来的一些新的技法,全部都给教授出去。
如果谁有本事能做出比她更好的作品来,她一定帮忙大力往外推。木湖成名的绣娘越多,木湖绣娘的名声越响,刺绣才能得到更好的传承,大家也才能更快致富。
到年底,申海那边的店铺经营得比苏城这边好上那么一些,而木湖这边的一切工作也都差不多安排妥当了。
工厂扩大规模后,也招了更多的工人,制丝造线染布。
而就简单一个工厂规模的扩大,便解决了木湖不少人的工作问题。
里外事情都处理好,便能够放松一阵。林建东和宁香一起空出时间来,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两人一起去县城里逛了一大圈。
林建东读高中的时候,他们镇上还没有自己搞高中,所以他那两年是在县城里的高中念的。他抱着篮球带宁香去学校操场,两人玩了一小会的篮球。
除了在操场上跑来跑去打篮球,林建东还带宁香看了他们的教室,每到一个场景里就讲一点读书时候的有趣事情,便算带着宁香感受高中时候的生活了。
逛完学校,林建东还带宁香去逛了县里的图书馆。以前他常常来这里借书,那时候宁香住在河边小船里,看的很多书都是他从图书馆借回去的。
两人还在图书馆里找到了几本以前他们共同看过的书,上面有一些他们留下来的记号,好像存留住了以前的时光一样。
越逛越发现,两个人之间的共同回忆不是一点多。
逛到傍晚时分,也就赶最后一班汽车,回去了苏城。回去的时候再在车上闭眼睡觉,宁香会直接把脑袋靠在林建东肩膀上,找一个舒服的姿势和位置。
和之前每次去木湖一样,下车后林建东骑自行车带宁香回家。然而这次骑车刚进弄堂没走多久,还没走到一半,忽被王丽珍从李阿婆家出来,出声给叫住了。
听到声音,林建东落腿支地,扶住自行车,回头看了王丽珍一眼。
宁香也挺有些疑惑的,这天都黑了,王丽珍不在他们自己家里,怎么会在李阿婆家里。而且好像明显是特意在等他们,并且特意把他们叫停下来的。
一看王丽珍这样就是有事情,宁香忙从车后座上跳下去,转身走去王丽珍面前,和李阿婆打了个招呼,然后看向王丽珍问:“怎么啦?”
王丽珍还没有说话,李阿婆先出声说:“阿香啊,你们家门口来了两个蛮高大的男人,在门外转悠小半天,到现在也没有走。不知道干嘛来的,看着不好惹的嘞。”
听到这话,宁香神经微微紧了一下。
她想了想自己好像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吧,要说有仇也就和她自己家里。但是家里人的话,他们应该不知道她在城里住哪里啊,就算是知道,王丽珍应该认识啊。
所以她看向王丽珍问:“您不认识吗?”
王丽珍摇摇头,“我没有见过的,两个人都不认识。我买菜回来看到他们,被吓得没敢回去,就在这里躲了小半天,可算把你们给等回来了。”
林建东已经推着自行车调头回来了,听完王丽珍的话,他把自行车停放起来,看着宁香和王丽珍说:“你们在这稍微等一下,我先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看着林建东往弄堂里去,王丽珍还压着声音喊了一句:“建东,你注意一点哪。”
宁香不是很放心,还是转身跑过去跟上林建东,打算和他一起过去。
林建东也担心是什么人来找茬闹事,就怕是奔着宁香来的,所以伸手拉了宁香一把,“你跟远一点,我确认没什么问题你再过来。如果有问题,赶紧去报警。”
宁香也不想闹出事来,自然点点头答应了。于是她便隔了一些距离,远远跟在林建东的后面。到了她家房子附近,她找一个地方先藏身躲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