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子里摆了一张80公分的小床。床单雪白,床架子上蒙着层雪纺白纱,松松垂落下来,既像是个监狱,又像是个公主的玩具屋。
这就是简静被囚禁了两天的地方。
她仍然穿着定制的玫瑰礼裙,但赤着脚,高跟鞋被他丢在角落里,已经被扒掉了鞋底。
“针孔摄像头,窃听器,定位芯片。”他慢悠悠地数着她携带的东西,笑道,“你为了我,还真是煞费苦心。”
简静道:“你也不差。”
“我可不认为这是恭维。”他语带笑意,“怎么,生气了?”
口气仿佛在哄一个不懂事的小女孩。
简静喉咙痒得很:“水。”
他走过来,打开底部的活动隔板,滚进去一瓶矿泉水。
她拧了几次瓶盖,却始终打不开,只好用牙咬。好不容易打开,赶紧小口抿着润喉。
“想用这些东西找到我,你也太天真了。”他说,“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学不乖呢。”
又仿佛是对学生无奈的班主任。
简静反问:“我失败了吗?”
他笑了,架起腿,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口气却仍然和善:“我告诉你‘是’,你会服气吗?”
她没说话。
“当然不会。”他道,“你还怀抱着希望,认为就算没有这些,警方也能追查到我身上。”
她像是被他漫不经心的语气激怒了,抛出一张牌:“你姓薛。”
“薛?噢,对,他们查到了薛军。”他不动声色地嘲讽,“这就是你犯的第一个错,太心急,如果慢慢从薛军家里查……呵,偏你不耐烦,非要引我上钩。
“小静呀,我也奇怪得很,这几年来,我也没找过你几次,还帮你解决了一桩遗憾,你就这么恨我?”
他慢条斯理地问着,目光却渐渐冷峻起来:“因为我伤了你瞧中的男人?可你听听,人家话说得多坚决,什么朋友?熟人而已。”
简静沉默了会儿,别过视线,淡淡道:“他说得也没错,就是熟人而已。”
他轻笑了一声,仿佛戏谑:“再来说说你的第二个错,美人计,确实很管用,我不曾料到,你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虽然我曾经希望,但我更清楚,完美的灵魂少之又少,大多数人只是顽石,无论怎么雕琢,也不可能变成美玉——你给了我很大的惊喜,只有这一点,你赌对了。”
“我确实放不下你。”他欣赏着玻璃屋中的女孩,赞叹她的美貌与勇气。
不得不说,她的反抗让事情变得更有趣了。然而,当年选中这个孩子,不正是源于这一点吗?
“但你若以为,这就能对付我,未免高估了自己。”他笑了笑,字字如刀,“你总是犯同样的错误。”
同样的错误?
简静倏地坐直身,眯起眼睛盯住他,似乎想辨别出什么。
但没用,她的隐形眼镜被他摘掉了,高度近视的视网膜上,只投出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你不记得了吧?没关系。”他按下了手中的按钮,慢悠悠道,“我可以慢慢带你回忆。”
玻璃屋中,暗嵌的塑料管中喷射出一束束麻醉气雾,充盈整个房间。
她的意识逐渐下沉,又未沉落到最深处,不上不下的悬浮着,周遭一片漆黑,入目所及,唯有一圈淡淡的白光。
他关掉了其他的灯,踱步到玻璃屋前。
“来吧。”他说,“让我带你找回那些,你被遗忘的事。”
——
简静的意识在2014年苏醒了。
她看到了一家热闹的饭店,装潢高档,门口停了一溜儿的豪车,保时捷、玛莎拉蒂随处可见,宝马、奔驰多如牛毛,分明是家极其高档的私人餐馆。
然而,就在这样的饭店门口,突兀地停了一辆出租车。
车上下来一家三口。
夫妻俩年纪不大,衣着整洁却不高档,是非常普通的小老百姓,做着最普通的工作,最寻常的生意。
他们尚未进门,先被来往的车子镇住,露出明显的退缩之意。
老实说,这种餐厅吃顿饭,三个人几千块顶天了,过年过节请客吃饭,一桌子饭菜差不多也是这个价位。普通家庭不是付不出这笔钱,只是舍不得非年非节,花这么多钱吃一顿便饭。
但他们的小女儿不这么想。
她非常清楚地告诉服务员:“202号包厢,姓简。”
服务员微笑着带路:“好的,请这边走。”
转过头,眼底却闪过不满:小女孩爱虚荣,非要来高档餐厅吃饭,丝毫不考虑父母的经济水平。只要三观端正的人,多少都会产生恶感。
谁想她的父母坐下后,拿了菜单,主动和服务员“抱怨”说:“你们这里的菜也太贵了,哎呀,我女儿非要带我和她妈来这里吃,说是什么米其林,一定要我们尝尝。”
服务员营业微笑:“您女儿心疼您们呢。”
“她呀,赚了点钱就想花掉。”父亲继续“抱怨”,“说存着,偏不肯,我们拿她没办法,只好提前享女儿的福了。”
服务员这下听懂了,顿时刮目相看,原来不是女儿爱慕虚荣,逼着父母花钱,而是反过来,自己挣了钱,想叫父母吃顿好的。
他心里啧啧称奇,点菜的时候就与同事说了起来。
新来的经理问:“这一定是很幸福的家庭吧?”
“是呢。”服务员说,“果然还是生女儿好啊,孝顺。”
经理微笑起来。
第191章 催眠
这顿饭吃掉三、四千块钱。
结账时,简父简母一面回味,一面摇头:“贵了,吃着也没什么稀奇的,下次别花这冤枉钱了。”
“您女儿的孝心,怎么能叫冤枉钱呢。”经理从瓶中抽出一支百合花,用玻璃纸包了,递给小简静,“欢迎下次光临。”
小简静抬头瞧了他一眼,眼底闪过一丝警惕:“不用了。”
他心底兴味更浓,又递给了简母。
除非十分恩爱的家庭,做了母亲的女人,很少能再拿到鲜花。简母略有些不好意思,但经理一脸诚恳的微笑,她便接了过来。
三人出门打车。
经理在窗边看着,瞧见女孩从母亲手中拿过百合,装出帮她拿东西的样子,然后接着丢纸巾的动作,假装不小心,把百合花“失手”掉进了垃圾桶。
母亲嗔怪两句,她撒了撒娇,轻而易举地掩盖了过去。
“看到了吗?”经理走到女孩身边,弯下腰,在她耳边低声说,“当时,我一共挑选了三个家庭,有一对年轻夫妻,比你父母更恩爱,有一对老年夫妻,比你父母更忠贞,可因为你,我选择了他们。”
女孩抬起头,犹且稚嫩的脸庞惊愕地看着他。
“是的。”他微笑着颔首,“你害死了他们。”
泪水汹涌而出,她拼命摇头:“不!不是我!”
“是你,因为你的警觉,因为你的挑衅,我才放弃了他们,选择了你。”一字一语,恰如无形之刀,杀人不见血,“因为你,他们才会死。”
“不!”她疾步后退,大声道,“不是我。”
他唇角的弧度愈发深浓,语气更加笃定:“是你,你看。”
场景霎时变幻。
她看见自家的小区,他和邻居在聊天。
“这里有个邮政包裹,要他们签收一下。”伪装后的他问邻居,“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在家,我来过几次都没碰见。”
邻居瞟了眼他身上印着邮政的马甲,爽快地说:“他们早搬家了。”
“搬到哪里去了?”
“说去读和六中学。”邻居不记得地方,却有做家长的本能,牢牢记住了省内最好的中学之一。
他故作了然:“怪不得急着搬家,原来是为了读书啊。”
“对呀,上次碰见,还说八月份天不热了再搬,谁知道突然搬掉了。”邻居一脸很懂的样子,“肯定转学要看户口,现在读书比以前难多了。”
他道谢,转过头,对立在街边的女孩一笑,说不出的从容,道不尽的邪恶:“你瞧,本来你家打算八月份搬家,因为我,提前了一个多月。”
简静紧紧抿住唇,忍住不出声。
“明白了吗?你太高估自己了,以为这样就能摆脱我。”他把手插在裤袋里,闲适悠然,“大错特错,你只是让我注意到了你,然后,选择了你。”
他靠近她的面孔,微笑:“所以呀,不要否认了,就是你害死了你的父母。”
“不。”她捂住耳朵,转身就逃,“不是我,不是我。”
风吹过。
小女孩的身体在奔跑中抽条,变成青春纤细的女生,变成高挑玲珑的大姑娘,变成了……身着玫瑰婚纱的美人。
她猛地立住,缓缓转过身来。
“不是我。”简静从昏迷中清醒了过来,满脸泪痕。
光影交错,冷白的光圈在黑暗中晃动,分不清真实与虚幻。他的身形藏在玻璃屋外的阴影中,如同潜伏的鬼影,微笑地注视着她。
她盯了他一会儿,疲倦地合上眼睛。
*
警方兵分两路,一队人审查简静参与过的案子,筛选可能的报复,一队人继续调查典礼当日的嘉宾,想找出些许蛛丝马迹。
季风认定此事与其他案件无关,坚持找人。
他从主办方手里要来名单,对照着门口监控,挨个确认。
一通筛选后,找到了几个可疑人员。
第一个是这么回事儿:邀请函给的是个男人,可当天来参加的却是个女人。上门查问后,才晓得是情人喜欢这种高大上的场合,磨着男人要了邀请函。
这个男人有妻有子。
妻子听说后,二话不说甩了离婚协议,夫妻双方闹得很僵。而那个小情人来历清白,当天又是看完了整出典礼,并无异常。
第二个就可疑得多了。
典礼当天,有一个本来该来,却说自己没去的人。
江白焰。
他正在《玫瑰黄金》剧组拍戏。
今天拍的是外景,选了一处栽满梧桐的街道,两边的树叶金黄璀璨,和煦的秋阳一照,身长玉立的青年站在树下,容色静默,背影凄然。
几台摄像机对着,他一个人慢慢从街道尽头走来。
光线由暗到明,身形由远及近,面孔上的树荫慢慢消退,露出他的脸庞。这也正象征着他完成了内心的挣扎,从深不见底的黑渊中爬了上来,灵魂重新沐浴到阳光下。
“卡。”导演做了个手势,结束这一幕戏的拍摄。
江白焰从戏中挣脱出来,还没走近,就看到立在一边的季风和高警官。
陈姐低声说:“两位警官有事要问你。”
“我走开一下。”江白焰避开剧组的视线,走到角落里,“你们找我有事?”
老高打量他,哪怕是个大老爷们,他也得承认江白焰皮相不错,和季风那小子的帅气截然不同,是股子漂亮的俊秀气质,尤为精致。
会是他带走简静的吗?
“有点事想问你。”老高年纪大,通常装好人,和和气气地问,“15号那天,你本来该参加个活动,去了没有?”
江白焰看了看手机,开门见山:“别绕弯子啦。”他的语气很亲切,仿佛少年意气还未过去,“你们是来问静静老师的事,是不是?”
“你有什么线索能给我们吗?”老高试探。
他说:“按照行程,15号我是要去的,和梅导演都请好假了,可下午演一出吃面的戏,重拍了好几次,我吃撑了,吐了半天,只好回家休息。”
陈姐离得不远不近,听见他说起,赶紧过来佐证:“没错没错,导演要求真吃,他吃撑了,只好催吐,折腾了好半天,我就说让他别去了,回家歇着。”
“有谁能证明吗?”
江白焰缓缓摇头:“我一个人住。”
季风终于开口:“邀请函是怎么回事?典礼的安检要求扫二维码,我们对过每个人的号码,你的被使用过。”
江白焰皱眉想了半天,摇摇头:“抱歉,邀请函我就随便放包里,包就丢在保姆车上,可能被别人拿走了吧。”
“邀请函还在吗?”季风问。
他说:“在我家里,应该还没扔掉吧。”
季风逼视着他的面孔,缓缓问:“最近,你身边有没有出现过什么可疑的人?”
“我是演员。”江白焰不慌不忙地回答,“每天都会遇到很多陌生人,我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甄别。”
季风:“所以你的意思是,简静失踪的事,与你毫无关系?”
江白焰反问:“我为什么要绑架她?我们没有仇,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对我没有任何好处。”
陈姐再度插口:“对,我们小白和简老师关系很好,没道理伤害她。你们还是查查别人吧。”
季风和老高对视一眼,没有再问。
两人离开后,江白焰说:“我去趟厕所。”
他走到附近的咖啡馆,和休息的工作人员打了个招呼,若无其事地进了厕所。然后打开手机,拨出电话。
嘟——很快有人接了。
“你在忙什么呢。”他的口气甜甜蜜蜜的,好像和女朋友打电话,“事情顺不顺利?”
“放心,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江白焰抬起眼眸,望着玻璃镜中的自己,唇角的弧度恰到好处:“是吗?那我什么时候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