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他娘蒋氏都跟着回去了,按蒋氏的说法,钱老秀才过得再怎么好,也不可能过得比她好了,她只是趁着还能走动回去看看其他儿子们。
钱老秀才确实过得很不好,临老了和几个儿子们不亲, 又生不出心心念念的小儿子,和苓娘的关系更差。
他总疑心苓娘背着他偷汉子, 最重要的是钱衡越风光, 就越显得当初他有眼无珠, 以及这个儿子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功名,也狠狠地把他踩在脚底下,成了他的心病。
他病倒了,整日卧榻养病, 苓娘对他的态度更差了,对他越发不管不顾起来。
到了后头,要不是他大儿子来看他,恐怕就要被饿死在床上了…
可是身体已经亏空了,年纪也大了,他的日子就要到头了…
他吊着一口气,想着自己就要死了,纵然五郎再怎么恨他,孝道压着他,他肯定得回来看他。
人快要死的时候,总有执念,比如听别人说原谅自己的话,不管它是真心还是假意,只为了求得自己的心安,心满意足地死去…
可是哪里有那么多的原谅呢?钱衡果然来了,只是钱老秀才并没有得到他的宽慰和原谅…
钱衡给他的,一如以往在钱宅里,他对待这个多事的儿子一般,在五郎事不关己,冷漠的眼神里,钱老秀才带着不甘和祈求撒手了…
钱老秀才死了,苓娘又没有孩子,她也是钱老秀才明媒正娶的妻子,按理说应该由钱衡的几个兄弟赡养。
可是他们和苓娘是水火不容的关系,并不想接她这个烂摊子。
显然苓娘也清楚这点,并不指望他们,钱老秀才一死,她就火急火燎地把宅子卖了,嫁给了另外一户人家去了…
…
姜榆先跟钱衡透露了自己想要的外放的想法,他这个发小素来把自己看得很重,其实他也是一样的。
钱衡显然猝不及防,低声痛呼道:“阿榆你竟然又要丢下我一个人回老家去,你都不知道你回去这三年,我有多想念你…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你又要走?”
姜榆无奈道:“我爹娘都七十好几了,人这一把年纪了还有几年活头?他们心里肯定是念着荷花镇的,以前为了我也没回去了,已经是我大大的不孝了。我怕再在京城待下去,以后我会追悔莫及啊!”
姜榆觉得荷花镇是他们永远的故里。
和姜榆很大的不同是,钱衡对于荷花镇留下的记忆,是灰色的,所以他们谈起荷花镇的变化时,钱衡更乐意谈起那儿的经济变化。
谈起那条大街的铺子的价格涨了一倍不止,他们离开的时候,蒋氏把在荷花镇的嫁妆地契都分给了其他儿子…
很多人追求落叶归根,蒋氏却说以后她死了也不回荷花镇来了。
钱衡不说话了…
是啊,他们都到了这样的年纪,如果蒋氏想回荷花镇他也一定会带着她回去的,他老子娘和钱老秀才在他心中的地位千差万别…
他不好再阻止,只是对于姜榆要离开京城,归期又不定,甚至他觉得按照阿榆不忙着追求名利的状态,或许他回去了就不再回京城了…
他又产生了一把中年人的无奈之感…
不过随着友人们一个个到来,气氛渐渐热闹起来…
洪逸变了很多,真如他所说,放在大街上,怕是认不出来了,整个人黑了不少不说,整日和他打交道的,好些都是一口方言的农户,以往那标准的官话,顺带着带上了几分拗口。
看到多年未见的好友,姜榆笑道:“当年你说一定回来,今儿果然是回来了!速度可真够快的,我才回京没多久,就听人说起你在地方的政绩,真有你的!”
洪逸爽朗笑道:“可不得回来吗?我这回带着我家茗郎回来,正好可以和你家炀郎还有钱家辉郎一起回广阳府赶考,如我们当初一样,我们都老了,我们儿子都能去赶考了。”
他说的茗郎正是他和颖娘生的嫡子,比炀郎小几个月,如今也有十五岁了,也幸好这时候回京了,不然再过两年,都不知道上哪给他儿子定媳妇。
钱衡笑道:“你可莫要去了西边,就把你家大郎的功课给落下了,到时候榜上无名那你不得气死。”
洪逸笑道:“落下谁也不能落下他啊,这些年西边确实没有好老师,我只能亲自教导,不好说赢过你们两家的儿郎去,榜上有名应当也是可以的。郑兄就不必担心这些个问题了,我还没进京就听说了慎郎的名头,真是少年英才了,可惜叫姜兄捷足先登了。”
郑慎听了笑道:“我这儿子出息的功劳,一大半可都是姜兄的,没有他这个泰山在旁边指导,那小子可没有今天的成绩。”
姜榆作为先下手为强的人笑道:“就算我没定下慎郎,你也没有闺女配他啊!”
洪逸家里只有一子一女。前头那个庶女也早就嫁人了。
…
屋里头,女眷们也聊得热闹,宝娘玉娘雁娘看颖娘如今也是大变样,整个人没以前那么阴郁,想来这京城也是出对了。
她们也正说起,那个庶女的事儿,颖娘道:“前两年就给嫁了,嫁到当地一个知县次子,是我家官人做的主,嫁妆只按公中的出,该是她的一分不少。他有没有补贴点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玉娘道:“听起来你日常倒是不管这个庶女,你总算学聪明了点,就该这样,你若是管,只怕里外讨不到好。”
颖娘听了也不生气,离开了京城好些年,对于这个堂姐,她竟然也有些想念,玉娘是她在这个世上,仅存的几个娘家人了。
雁娘道:“这事儿,说起来还是你家官人办得不够厚道,你只说,谁家嫡子还没出,就先来个庶的?”
颖娘道:“这事儿,我有错他也有错,各打十个大板吧,原本那个通房抬了姨娘还有些嚣张跋扈,不过他也没惯着她就是了,等大娘子出生了,不过是照着别人家的规矩,怎么养庶女就怎么养,不曾昏了头脑。”
她想起以前的事儿,又道:“我当时都有些害怕了,我是没了娘家无依无靠,要是他再宠妻灭妾,也没有说什么,我寒了他的心,叫他对我冷了脸,但对于旁人,他也是不假辞色,这倒叫我有些心安,他一心拼搏事业也好,我只本分管好内宅,哪家不是这样过的…”
恩爱夫妻毕竟是少数…
其实她心里难免有些遗憾的,或许她错过了最佳的时机,有时候她也会想,如果当初她刚嫁进去,就对官人掏心掏肺,他们的感情会不会更进一步呢,但是这个世上没有如果…
玉娘道:“这次你们回来,可有把那个姨娘给带回来?”
颖娘道:“没有,她以为自己生了孩子就要翘起尾巴,后来发现官人不买她的帐倒也老实安分了,一心只顾着照料大娘子,大娘子嫁在西边,官人在那边留了宅子给她,让她跟着闺女过了…”
宝娘听了道:“这样倒也妥当,不然往后养老又是一门官司。”
颖娘道:“其实不说她,我也是一样的,自带了儿子过日子就是了,只是我生的是嫡长子,官人最是重规矩,对大郎悉心教导,平时他教养大郎我也不插手,如今这样处得倒也和谐。”
她复又感叹道:“去了西边我才知道,原来还有好些个人连饭都吃不上,住的屋子漏风漏雨,想想我在京城锦衣玉食,闺阁中每日的烦恼不过是要买哪只最流行的簪子。官人他明明也不是穷苦出身,却舍得下功夫叫他治理的百姓吃得上饭,这样的人,我是佩服的。”
这样的,人品也不会差到抛妻弃子,可惜她没有早点儿发现…
颖娘道:“你们都不知道,我们离开的时候,好些个百姓来相送,有些送甜瓜,有些送红枣,场面一时热闹得很,我家大郎都说以后要做像她爹一样的好官…”
她也许没有主意,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尽是骄傲的光芒,只是这次她不再是为了她自己而骄傲,而是因为她的夫君…
有人回京,有人就准备着进京,当姜榆再次说出自己想谋个巡考的职位时,其他的表情各不相同。
洪逸可惜道:“我这好容易才回来,你又要走?”
郑瑛道:“你想出去巡考,位置肯定是有的。这样一来,正好你岳父能调回来。”
江宴在江南一带已经待了十几年了,那边卢家的党羽也清理得差不多了,如今局势稳定,想来下一次就不会再连任了,他们家一进一出,倒也合适。
不管朋友们怎么想的,姜榆都决定回老家附近了,他笑道:“到时候可以让茗郎辉郎一起到我家住住,正好和炀郎做个伴。”
炀郎什么都好,就是身边太过冷清没有几个同龄的朋友
第98章 、考官
出去巡考的职位, 必须由翰林院出身的官员担任,为了防止太早公布担任考官的官员让考官和别人泄露了自己的考题,徇私舞弊。
如今都是根据省份的远近, 直到快要考试前, 方才派任考官的。
毕竟巡考的位置少, 所以并不是谁想去就去的, 再说这可是一门美差, 谁都抢着要去的, 僧多粥少, 只好凭实力说话了。
翰林院出身, 保证了考官具有一定的水平, 但是架不住有些人好些个人自从当官以后,就没多少时间再拿书。
到时候出的考卷,半桶水的水平,出了狗屁不通的考题,叫人看了笑话,给朝廷丢了人,那就完蛋了。
于是朝廷每回选拔考官,也是直接通过考试的方式。
幸好姜榆这些年, 见天儿写真题解析,这些知识压根就没放下过。
所以姜铎夫妇先带着炀郎回了老家。
他和宝娘留在京城晚些时候出发, 等老师一家回了京, 宝娘和她娘尚且还有几个月的可以多说说体己话。
在京城待到盛夏, 方才考了试拿着新鲜出炉的任命书,往广省的隔壁福建出发。
这些年,福建的经济发展越来越好,读书的人更是多了起来, 七月份,建州已经有很多考生提前到了。
而姜榆他们,到了建州,就被关在了贡院里,这一关就得等到八月份乡试结束,他们才能被放出来。
每个地方的乡试京城都是派出主副两个考官,说起来,以姜榆的职位,做主考官有些欠缺,做副考官又有些太低,不知道是不是太子在其中打点,直接让他做了福建的主考官。
副考官是礼部的一位年轻主事,姓朱,三十出头的年纪,这一路上姜榆发现这朱主事基本上就是啥事都听他的,凡事不冒头不激进。
乡试的考官属于公差,每个考官都有上百两的差遣费不说。
最重要的是,约定俗成的,每次考完试以后,当地的官员们还要给考官们打点的费用,这打点费足有上千两之多。
虽然这些年京城的宅子价格涨了不少,但是一千两银子还是能让人在京城安定下来。
所以对于寒门出身,家庭条件一般的清官来说,当考官是一件美差。
且从他们今儿的阵容,就可以看出,今非昔比了啊!
当初姜榆考试的时候,主副两位考官尚且是一名世家一名寒门的配置,且世家多为主考官,若是副考官不据理力争,排名的事儿基本上都由主考官说了算。
如今乡试的主考官多为寒门承担,当年谢睿亲自提拔的寒门们已经成长起来,很多身居要职。
主考官都叫寒门捞走了,去当副考官又心中有些难受,世家们有点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又不好再出头硬刚,就导致了如今主副考官很多都是寒门出身的局面。
就如当初那裴大人更欣赏世家子弟一样,由寒门把持的考试,更容易被挖掘出来的就是寒门,这又促使了每三年产生的进士之中,寒门所占的比例越来越大。
如今除了勋贵和几个尚且能出得了人才的世家,当年姓氏录上赫赫有名的世家还剩几个呢?
这姓氏录年年在改,原本的好些世家已经名落孙山,越来越多的寒门姓氏被写在了上头。
也许刚开始有些世家是骄傲不屑的,但是当他们发现,大环境乐意让姓氏录起作用的时候,他们的威望越来越小。
那些子孙尚且上进的,还可以通过科举进入赛道补救一下,那些凭借着先祖留下的威名,却整日混吃等死的家族,不过几十年的功夫,就破败了。
姜榆他们两个,一到贡院就被关起来出卷子,就是为了防止考题泄露,不管哪个朝代,一旦发生了考题泄露,就是一门丑事
牵扯到朝廷,不管是考官所为还是下面的人透露了题目,考官的项上人头,都大概率保不住,毕竟好多人寒窗苦读就为了这一刻,居然有人走捷径?
那必须千刀万剐,以平民愤。
再说谢睿招揽天下寒门,定然会严惩,不然岂不是叫寒门寒了心?
姜榆也不是那等子舍不得别人出彩的人,他途中已经了解到,朱主事当年在科考的时候,对于律法一道就颇有见解。
不知道为何却不去大理寺一类的地方,姜榆就将律法相关的题目,交由他做。
他们平时都只是用嘴说考题,直到最后一天,方才把考题写下来,直接掐断了考题在他们这个环节泄露的可能。
他们在贡院里头冥思苦想考题,外头的考生也在想尽一切办法压考题。
这主考官姜榆,大家都熟悉得很啊,谁还没买过一两本真题解析呢。
但是你以为只要看过就会写了吗?姜榆这些年基本上把大部分省份的卷子都写了一遍儿,但是人家是写卷子又不是自己出卷子,这还真压不中啊!
不过幸好这姜大人出了这么多真题解析,虽然不知道他会出什么题,但好歹知道他文章的偏好吧!
不整那些虚的,要写实在有用经过自己思考的答案!
要是那听都没听过的考官,好些考生真是两眼一抓瞎!
可惜啊可惜,就是这知道的人太多了,以至于他们又都在一个起跑线上了!
不管考生们怎么想的,考试始终还是要进行的,主考官照例要一个一个点名,这一个个的都是秀才公,对于姜榆来说这是新奇的,毕竟他以前是作为考生被点名的,如今倒好,成了万恶的出卷人。
而另外一边,考生们虽然紧张且含蓄,但是还是忍不住偷偷打量着姜榆,这对他们来说也是新奇的,就你整日读的那书,就是面前这人写的!
这其中不乏一些觉得姜榆写得精彩的考生,把姜榆当成了自己的榜样。
如今这场景,可不适合和考官攀谈,但是当姜大人点到他们名字的时候,一个个回答响亮,大胆些的还能用星星眼看看姜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