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洪烈猝不及防之下被她推了个后仰,整个人一头栽倒在软榻上,他愠怒的瞪向突然出声打断他温存的完颜康,脸黑得跟锅灰似的:“谁准许你闯入本王的卧室?”
“儿子一直站在此处,没挪过脚步。”
完颜康以拳头捂嘴,揶揄的眼神落在两人身上,“谁叫父王您眼中除了母妃,谁也见不到呢?”
李情被完颜康一句调侃,脸上火烧似的发烫,强自淡定的将汗巾子往完颜洪烈的手里一塞,人顺势往外走:“你们父子先坐会儿。这许久了,厨房的饭菜还没呈上来,也不知怎么回事,我去看看。”
说着就掀开珠帘出去了。
完颜洪烈冷哼了一声,不满的怒喝:“没眼色的东西。”
语气里满是恼羞成怒与被打搅了好事的不悦。
知道自己跟木头桩子一样杵在房间里碍事,却还不赶紧退出去,竟然在那儿看着父母恩爱,这是哪儿来的糟心儿子?
“父王,眼下天还未黑呢。”
这是暗指他太过猴急,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就乱来。
“你个臭小子倒管起本王来了?”完颜洪烈横眉冷对。
“父王,您该修身养性了。”
完颜康才不怕他发火,径自坐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啜起清茶来。
养儿子有什么用!从小就不讨喜,长大了更是个讨债鬼。
完颜洪烈心塞不已的想道。
父子两个人冷眼相望,互相僵持着。这时候珠帘碰撞发出清脆的玉石敲击之声,两人闻声不约而同的循声望去。
“开饭了。”李情轻移莲步走进来,“先用膳。有什么话吃完再谈。”
完颜洪烈与完颜康动作如出一辙的起身,往外间的正厅走,同时挤到门口,俩人大眼瞪小眼,肩膀撞肩膀争着要抢先出门,父子俩个凑一起活脱脱两个斗气的孩童。
“……”
李情头疼的扶额长叹,父子俩不对盘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梁子大概是从婴儿时期的完颜康毫不客气的一脚开始结下的。
好不容易在正厅入座,李情坐在圆桌正中间,左右两边挨着两个男人。
端菜捧盘的侍女鱼贯而入,纷纷将手上的杯盘碗筷有序的放置在饭桌上。
“情儿,你尝尝这个,这个味道不错。”
“母妃你吃这个,这个好吃。”
完颜洪烈与完颜康抢着给李情夹菜,没一会儿她的碗里堆积的菜都冒尖儿了。
而后,父子俩个又眼巴巴的看着她,等着李情给他们夹菜。
吃个饭愣是能整出一副父子争宠的模样来,也是够够的了。
这一顿饭吃得李情都开始怀念父子俩出门在外的时候了,至少没这么闹腾。
吃饱喝足以后,完颜洪烈不客气的将完颜康这个蹭亮蹭亮的大灯笼打发回去找自个亲娘,自己则将李情横抱而起,乐颠颠的回了房。
都说小别胜新婚,这许久没见可不就叫他心痒难耐了吗!
“……”
被扫地出门的完颜康看着紧闭大门,守门的粗使婆子冲他露出个为难又谄媚的笑,完颜康讨了个没趣儿,他啧啧两声,径自转向回春院。
没走两步,完颜康忽而停下脚步,伸出手。
“东西带来了吗?”
紧随其后的小厮从下人的手中接过一个鸡笼子恭敬的递给完颜康。
“世子,这是小人特地从厨房寻来的新鲜活鸡,今早刚从庄子上送过来的,本是厨子打算给主子们煨汤的食材。”
完颜康顺手打开鸡笼门,里头一只红冠花羽的大公鸡瑟瑟发抖的缩在角落里,受了惊的模样当真是凄惨又可怜。
“就它了。”
完颜康满意的点点头,提起笼子。
回春院本是府中主母的院落,距清政堂只隔了一条澄澈碧绿的人工景观湖,湖上回廊曲折蜿蜒,湖边杨柳依依,亭台水榭掩映其中。
完颜康穿过回廊,踏入回春院,路过主院,映入眼帘的便是熟悉的茅草屋。
他推门而入。
“是康儿吗?”
里屋的包惜弱听到动静低声问道,说话间还伴随着几声轻咳。
“娘。”完颜康大步跨进屋子,经久不息的药味扑鼻而来,不难闻却也叫人极为不适。
“您怎么又咳起来了?我上次带回来润喉丸您没吃吗?”
“吃了。本来已经止了咳嗽,这几日天寒老毛病又烦了,倒也不碍事。”包惜弱回道。
完颜康仔细打量了她的脸色,并不似以往苍白,知道她说的是实话,稍稍放了心。
“娘,此次跟随父……”王还没说出口,包惜弱眉头紧皱刚要张嘴,完颜康反应迅速的改口,“王爷前去江南赈灾回来路上,见这芦花鸡被人绑着要活杀之时死命挣扎,凄厉惨叫,于心不忍,便拿些银钱将它救了回来。孩儿本想将鸡放生,但又怕它被人逮了去吃肉,便将它带了回来。可惜王府之中无它容身之处,想来也只有娘这儿能留它一命了。”
“我儿心善,”包惜弱赞赏的望向完颜康,又怜悯的看了看鸡笼中畏畏缩缩的公鸡,伸出打开鸡笼将它放了出来。
那鸡出了笼子先是战战兢兢的走了两步,试探的仰着脖子瞥了瞥母子俩,见两人毫无抓捕它的意思,顿时“喔喔”叫着扑腾着翅膀飞快的往屋外跑,没一会儿就融入了茅屋门口满地啄食的母鸡群中,隔着老远都能听到芦花鸡得意洋洋的鸣叫声。
能不得意吗?白捡一条命,还得来一堆的老婆,一跃而成鸡生赢家了。
“……”
完颜康微不可见的抽了抽嘴角。
包惜弱欣慰的看着芦花鸡跑远,回过头来望向完颜康,犹豫着再度开口道:“康儿,如今你年纪也大了,王府并非久留之地,你看是否寻个合适的时机与王妃辞行?我们也好早日离府?”
说话的时候,包惜弱刻意避开了完颜洪烈,她对此人复杂难言的心绪也早已在这些年反反复复的悔恨之中化作了无尽的仇怨。
“此事以后再说。”
完颜康想也不想的回道。
“你根本不想走!”
知子莫若母,包惜弱一看完颜康冷淡的神情就知道他根本不想离开,怒从中来,母子间的温情转眼消失得一干二净。
“那完颜洪烈耐是你的杀父仇人!这些年来,你认贼作父,这本是我这个当娘的错,错在不该救了这恩将仇报的东西,更悔不该错信了人,随他入了这赵王府以至于叫我们母子沦落到如此地步,竟要仰仗仇人鼻息而活!更是我这当娘的未能教导于你,让你长于仇敌之手,竟被他养成了个走狗!”
包惜弱满心悔恨。
早知如此!
若是早知如此!
她哪怕是爬也要带着康儿爬出这害人的王府,便是饥寒交迫死在外头,也比眼睁睁的看着康儿认贼作父,整颗心都被仇人笼络过去的好!
她捶胸顿足的哭喊道:“康儿,你认贼作父是为娘之过。可你明知是仇敌却依旧与人毫无芥蒂相处,却是不该!无论如何,你要记得你姓杨,不姓完颜!你是忠义之后,你是汉人而非金人!”
包惜弱句句铿锵,就差指着完颜康的鼻子骂他贪恋富贵,不知悔改了。
完颜康被她劈头盖脸一阵骂,亦是气恼不已,他强忍着心头涌来的火气冷冷问道:“那娘你想要儿子如何做?”
“若你听娘的就该与完颜洪烈一刀两断,若是能手刃仇敌,那你生父在九泉之下亦可安息了。”包惜弱强硬道。
“不可能。”完颜康想也不想的拒绝,“父王母妃抚育我成人,养育之恩在先,亲如血脉的情分在后,娘你说的岂非是强人所难?恕儿子办不到。”
“你!”包惜弱气得浑身发抖,又推又打的将完颜康赶出茅草屋:“你却连为你生父报仇雪恨都不肯?我包惜弱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认贼作父的孽障?你滚!你给我滚!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完颜康吃了个闭门羹,心情一下子阴云密布,他恼怒的转身就走。
路过院子,眼见那只被他带来的芦花鸡怡然自得的站在母鸡堆里众星捧月的模样,完颜康的怒气一下子被点燃,迁怒的捡起随手就是一脚,那芦花鸡见状不妙赶紧丢下一堆新老婆,扑腾着翅膀飞到最近的树稍上,惊魂未定的喔喔大叫。
完颜康方才觉得心气顺了些,甩袖背过身。
“世子……”
小厮见他发火,缩着脑袋不敢凑上前,生怕被迁怒。
“备马,本王要出去散散心。”
完颜康冷冷的吩咐。
第31章
上京的街市商铺林立, 道路两旁的小贩叫卖声吆喝声喧嚣鼎沸,来往游人如织,尽显都城繁华之景。
完颜康在热闹非凡的街头纵马飞奔, 一路之上来往的行人纷纷惊慌躲避,疾风掠过耳畔, 却吹不走他满心的愤懑。
“世子, 你且慢些。小人赶不上了!”
小厮来福被侍卫带着在马背上颠簸了一路, 脸色白得跟纸似的,累得泪眼汪汪直喘气。
完颜洪烈一拉缰绳,马儿嘶鸣着渐渐停下横冲直撞的脚步。
几步之遥外, 被疾驰的骏马踢翻了摊子的小贩们愁眉苦脸的扶起篮子、摊架, 滚落的瓜果蔬菜、胭脂水粉、钗环头花等物杂乱不堪。
受了无妄之灾的小商贩们眼见完颜康锦衣华服, 身后还跟着一列带刀侍卫, 明显身份不凡,一个个敢怒不敢言, 只得自认倒霉。
“取些银钱赔给他们。”
完颜康翻身下马,望着满地的狼藉面色难看的低声吩咐来福。
“是。”来福领命,一边平复着乱跳的心脏, 一边挥手招来侍卫,让他取出钱袋子挨个给商贩们发钱。
得了远比损失更多的钱财, 商贩们喜笑颜开的道谢, 如同过大年似的喜气洋洋。
办完事儿, 来福走到完颜康近前。
完颜康叹了口气, 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 置身于喧嚣之中。忽而苦笑一声。
世间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他与包惜弱置什么气?母子之间本就亲缘淡薄,如今这一吵闹, 反倒令两人皆生了芥蒂,母子之间越发生分,这又是何必呢?
完颜康深深的疲惫,夹在生恩养恩之间,他恨自己为何会生长在王府,由仇人亲手抚养长大,更多的时候他恨自己为何会托生在包惜弱的肚子里,若他是母妃所出,又岂会有那般多的不得已?
但纵使他有再多的不甘心,可他永远也无法选择出身,无法选择父母,天命如此不可违。
“世子……”
来福小心的觑着完颜康难看的脸色,试探的出声。
完颜康回过神来,深呼吸一口气,正欲开口,忽而突如其来的喧哗之声打断了他的话语。
完颜康闻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西街上摆起了擂台,台上站着一对拱手行礼的布衣父女,台前则立着一块书有“比武招亲”的字样的横幅,此时擂台下围满了围观的群众,时有叫好喝彩之声传出,激起阵阵声浪,不绝于耳。
“比武招亲?”
完颜康愣住,下意识的打量着那对父女。
那父亲是个头发斑白,满脸风霜的老者,而那女子二八年华的模样,五官生得明丽精致,粗布荆衣也遮不住她的灵秀,虽有几分风尘之气,身上却有种官宦千金所不具备的活力。
完颜□□于锦绣雕梁的王府长于富贵之中,在他的印象中女子素来金贵,从来只闻男女议亲时三书六礼定下亲事,从没听说过靠比武来招亲,听说这是江湖人惯常用的招婿手段,倒是来了几分兴致。
“走,去看看。”
他丢开马绳,往擂台处挤了过去。
来福赶紧跟上去。
咚咚咚——
走至近前,一阵锣鼓敲击声响起。
那布衣老者朝擂台下的看客拱手行了个江湖礼节,说道:“在下穆易,山东人士。路径贵地,不求名利,只为寻访一位故人而来,又因小女年已及笄,尚未许得婆家。因此斗胆以比武招亲,不求夫婿富贵,但愿寻个武艺高强的好汉。凡年岁在二十上下,未有妻室者,能胜得小女一拳一脚者,在下便将小女许配给他……”
老者话还没说完,便有满头白发的老汉跳上擂台。
“人家小姑娘要的是二十上下未娶妻的男儿,你个老头跑上去做什么?”
周围顿时嘘声一片。
那老者才不管旁人如何看待,伸手就向少女摸去。
少女柳眉倒竖,眼冒怒火,一掌擒拿手抓向老者手臂,秀腿重重的踹出的同时,又将人用力一推,老者猝不及防被这番连消带打,顿时如断线的风筝般杂向人群。
两旁的看客慌忙躲避砸来的人肉沙包,完颜康正看得兴起,不料天降横祸,那老者竟直直朝他劈头砸来过来。
此时的完颜康可不是原剧中被丘处机传授全真教绝学长大的杨康,他学的是完颜洪烈教的外家功夫,如何能与提气纵身的江湖人相提并论,一个不察之间当场被砸了个正着!
“世子!”
来福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跑过去扶起完颜康。
完颜康被百来斤的体重砸中了胸口,顿时脸色惨白,肋骨处窝心的疼,当场受了内伤。
“世子!”
侍卫们疾步围拢过来,查看完颜康的伤势,为首的侍卫嗖一声拔出长刀恶狠狠道:“有刺客袭击世子!来人,将他们抓起来!”
一声令下,一群侍卫凶恶的冲向比武招亲的擂台,擂台下的看客没料到会有这一出事故皆变了脸,逃也似的往外逃窜,生怕迟了就被当成同伙喊打喊杀。
与此同时兵戈声起,接到有人在上京街道上纵马伤人的消息的府衙兵丁也纷纷赶来,“天子脚下,何人敢在此闹事?”
来福见状,怒喊道:“此乃赵王世子,这些刺客大逆不道,出手伤了世子,还不将他们抓起来投入天牢?”
那些府衙兵闻言不约而同望向擂台,为首的衙役举刀大喝道:“将这群刺客都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