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朱翠帮着解开发髻,拿着梳子梳顺李情的长发。
“庶妃这般音容,何须心焦?王爷迟早会看到庶妃的好。”
她小心翼翼的觑了眼李情喜怒不明的模样,不由咬了咬唇安慰道,“即使西院侥幸博得头筹也算不得什么,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奴婢大字不识,却也知道笑到最后的方是赢家。”
说着,朱翠恼恨的望了眼西院的方向。
李情闻言轻笑了一声。
是啊,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熬过这一阵就好了,坐吃等死的美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就你长了张巧嘴,操心那般多。陪着我守了一夜,难不成都不困的吗?早些与人轮值,歇息去吧。”
“奴婢不累。”
朱翠服侍着李情躺在雕花拔步床上,欲言又止。
“我这不需要留人守着,你也下去休息吧。”
朱翠还欲分说,但看李情已经闭上了眼睛,她也只得闭紧了嘴巴。
不过主子这般沉得住气,让她刮目相看。
她对着床福了福身,吹熄了内室的蜡烛,只留下外间的一盏灯火。随后带着两个打帘子的退出内室,挥退了两个丫鬟后,轻手轻脚的躺在了外间的软榻上。
这一觉睡得李情极不安稳,梦中尽是些光怪陆离场景,脑子发涨,浑身不舒服。睁开眼,外头天光大亮,隐约传来嘈杂的争执声。
李情从床上坐了起来,掀开被子。
“庶妃,可是要起身了?”朱翠听见动静,匆匆而至。
“外头出什么事了?怎么这般吵闹?”睡眠不足,李情精神不济的打了个呵欠。
“是金庶妃,不到卯时就跑到咱们清漪阁口口声声要与您叙些小话,”朱翠面露愤愤之色,“奴婢见您刚歇下不久,本想劝着金庶妃先行回去,等您醒了再去拜访,可金庶妃愣是不肯走,非说要等您睡醒后接见。奴婢没法子,只得先将金庶妃引到厅堂。现在,人就在厅堂等着庶妃呢。”
李情眉头微蹙:“她非得见到我的面儿,这是要做什么?”
朱翠闻言倒是露出几分犹豫之色:“奴婢使人打听了下,听说是因着昨夜王爷未曾宿在西院。奴婢猜测,许是金庶妃以为王爷昨夜来了我们清漪阁,兴许有些不平。”
李情吐出一口浊气,揉了揉太阳穴。
这金庶妃当真让她大开眼界,真不知道以她这样冲动的性情到底是怎么安全活到现在的,难不成是因为命好?她是该庆幸这人找茬,也好歹还记着给自己找块遮羞布吗?
只是她既然醒了,倒也不好把人晾着。
“替我洗漱更衣吧。”
朱翠应了一声。端着洗脸盆,拿着脸巾柳枝牙粉的丫鬟鱼贯而入。
清漪阁正厅。
金秀玉端坐在客位之上,脸色沉沉的放下茶杯,随着她的重重力道,杯中的茶水晃荡,星星点点的溅落到了桌面上。
“本庶妃这茶水添了八盏了,这茶也喝的尽够了。你们庶妃到底要把本庶妃晾在这里坐多久的冷板凳?”
“金庶妃息怒。”添茶的丫鬟手一抖,险些打翻了茶盏,忙不迭的跪了下去。
“没用的东西,连斟茶都做不好,”金秀玉含怒瞪了添茶丫鬟一眼,厌恶道,“拖下去杖责三十。”
话落,站在她身后的一个丫鬟领命就要拖了人下去。
“金庶妃饶命啊!”添茶丫鬟瑟瑟发抖,连连磕头求饶。
“还不赶紧拖下去!”金秀玉恼恨的别开眼。
“慢着!”李情不慌不忙的刚走进正厅,就听闻她要杖责丫头,不悦道,“金庶妃好大的威风,昨夜刚得了王爷的青睐,今儿就迫不及待到我的清漪阁来耀武扬威了?”
拖着人的丫鬟闻言一愣,下意识望向金秀玉。
李情先声夺人,呵斥道:“连个茶都倒不好,还杵在这儿做什么?碍眼的东西,还不退下? ”
“是,奴婢告退!”斟茶的丫鬟顿时又惊又喜,如蒙大赦般忙不迭的给李情行了个礼,迅速拎着茶壶退了个没影儿。
金秀玉气急,当场就要发火,话头刚到嘴边,却是突然消化了李情话语中的意思,愣道:“什么叫做得了王爷青睐?王爷昨日可未曾踏入我这芙渠阁一步。”
她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模样,连责罚斟茶丫头的事儿也顾不上了,追问道“难不成昨夜王爷也不曾宠幸于你?你可莫要诓骗我!”
“金庶妃这话问的未免可笑了些,王爷有没有踏足过清漪阁,一打听便知。我用得着拿这事儿骗你么。”李情走到上首坐下,面含愠色,“金庶妃若是还有疑惑,不如派个丫头去前院打探,何必劳烦您兴师动众,亲自来我这院中吵闹不休?”
“这……”金秀玉闻言怔怔,“怎会如此?”
李情倒是笑了。
“说千道万,王爷才是这王府的主人。王爷想要如何,哪里是我们能够干涉的?雷霆雨露皆是恩泽,且受着便是。”
“你倒是想得开。”金秀玉面露讽色道,“眼瞅着王妃入府在即,若是不能抢先夺得王爷宠爱,等到王妃嫁入府中,这王府之中哪还有你我立足之地?雷霆雨露皆是恩泽不假,可若是连王爷的面都还没见着就被打入了冷宫,还谈什么恩泽?”
李情沉默着没言语。
完颜洪烈不想睡妃妾,难道还能强压着他去后院不成?想得宠是人之常情,但明知道男人心有所属且不喜她们之时,还上赶着求宠,这位金庶妃未免太过心急了。
“今日之事,是姐姐做事不当,我先给李妹妹陪个不是。”说着,金秀玉偷觑着李情的脸色,赔笑道,“李妹妹,你入宫比我迟些,怕是不知道失宠妃妾的日子有多难过。那些下人惯会见风使舵、捧高踩低,到时候只怕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说是主子,活得还不如体面些的丫鬟婆子。姐姐也是怕得狠了,你我姐妹同是元妃身侧伺候的,情分非同寻常,和该守望相助,共经风雨才是。”
李情神色淡淡:“我原本就是个食不果腹的农家贫女,后被选入宫廷也是个伺候人的命,如今得元妃娘娘看中一朝麻雀变凤凰,翻身做了主子已是天幸,不敢再奢求。便是无宠无子,也当是命数如此罢了。”
“好一个命数如此。”金秀玉阴着脸,冷声道,“记住你今日的话,本庶妃就不信你甘心一辈子无宠无子,任人磋磨!”
李情被她一言不合就翻脸的行为惊呆了。愣神的功夫,金秀玉已经怒甩长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含怒丢下一句‘话不投机半句多’气冲冲的夺门而出。
李情再次头疼的抚上太阳穴,怎么说也是宫里混迹了许久的人,这金庶妃心思浅显直白且手段粗糙,一不如意就翻脸的模样简直让她大开眼界,总不能因为她穿的是武侠小说的背景板,所以拉低了金庶妃智商水平?
但转念,她又想到了《射雕》中的完颜洪烈。
书中完颜洪烈痴情包惜弱,终身不纳二色,就连唯一的儿子也是替别人养的。偏生野心勃勃搞事业,到处招揽武林人士,想要借江湖人之手登基为帝。待到包惜弱与杨铁心夫妻相认私奔死亡后,完颜洪烈又带着杨康到处寻宝,想要靠武穆遗书夺得大位。
《射雕》中完颜洪烈心智手段都不缺,但骚操作一堆,总给李情一种他脑子不太够用的感觉。
李情就不信包惜弱腹中的孩子不是完颜洪烈之子,此事在大金国就无人知晓。就算完颜洪烈手段通天,当真瞒得死死,可十八年后,包惜弱与杨铁心私奔之事兴师动众,更是闹得人尽皆知,完颜洪烈的脸面和尊严被包杨两人生生踩在脚底下,更是让整个金国皇室都成了笑话。经此一事,杨康的身世更是公之于众。
李情完全想不通,完颜洪烈到底是凭什么那么自信的觉得自己还能去夺皇位?就凭借他的所作所为,别说是皇帝,就是朝廷的那些大臣们都不可能会同意他登基!
哪个皇帝会愿意把皇位传给替别人养儿子的冤大头?等着他将祖宗基业转手送给外人么?
且不提,《射雕》中的完颜洪烈从头到尾都没显示过治理国家大事方面的才能,只围着江湖打转儿。如果靠着几个武林高手和一本兵书就能从各个皇子中脱引而出争皇位,这皇位是豆腐渣工程吗?还是把皇帝也当成傻子了?
由此可见,大概金庶妃这脑子至少跟完颜洪烈是一个水平线上的,瞧着还挺般配。
李情忽然觉得,把看过几部的宫斗剧经验放到这儿来实践的自己活像个憨憨,在武侠小说里谈什么宫斗逻辑?
第7章
金秀玉怒气冲冲的走出清漪阁,眼瞅着清漪阁外草木繁盛,红花娇艳,火气嗖一声便窜了上来。
她俏脸生寒,狠掐了几把花枝,直将满院子的红花都毁了干净。风吹过,惨败的花瓣纷纷凄凉翻飞,落了一地的残红。
如此,金秀玉方觉得气儿顺了些。
“好个李秀晴,本庶妃念着两人同出一宫的姐妹情谊,想要与她同心,却不想竟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什么雷霆雨露皆是恩德,什么受着便是,说得倒是轻巧,若王爷当真一步不曾踏入她的清漪阁,本庶妃看她急不急!”
金秀玉受了一肚子的气,彻底恼上了李情,骂骂咧咧道。
“庶妃息怒。”近身伺候的宫婢名唤红丹,被金秀玉一通火气吓得噤若寒蝉,站在旁边大气不敢喘一声。
金秀玉掐花掐的不够解气,狠狠的狠掐了红丹两把,见她俏脸疼得扭曲,浑身直发颤儿却是憋着不敢出声,泪珠儿在眼中来回滚动,却是不敢落下,方才觉得心气儿顺了好些。
“瞧你那死相,晦气!”
红丹缩了缩身体,泪眼婆娑。
另个小丫鬟漆黑的眼珠骨碌转了一圈,讨巧道:“庶妃娘娘,奴婢今儿早上听几个厨房的粗使婆子嘀咕,说些清漪阁的趣事儿呢。”
金秀玉转过头来,挑眉道,“什么趣事儿?说来听听。”
“昨儿个晚间,清漪阁那位叫了点心,听说是主儿饿了。厨房那些人巴巴上了几分点心,那位瞧着是个玲珑身段,可不曾想竟吃了两个大男人的食量,可把厨娘们给惊到了呢。”
金秀玉一愣,拿着帕子捂着嘴乐了,嗤笑道:“这般能吃,怕不是猪投的胎吧?难不成没见过好东西,才这般胡吃海塞?”
“还不止呢!”小丫鬟望了清漪阁的牌匾一眼,笑道,“那位晚上叫了水沐浴,可这一出浴,又把几个粗使的婆子给惊到了。”
“怎么说?”金秀玉来了兴致,追问道。
“那位沐浴后的水脏污得很,倒水的婆子还在浴桶底面发现了好厚一层污垢。婆子们都嘀咕着,那位怎么说都是宫里出来的贵人儿,怎么这身上比那码头抗泥袋的贱民还脏呢!婆子们活了一辈子了,也没见哪位主子能脏成这般,都说奇怪。”
金秀玉闻言,噗嗤一声笑开了。
“她算是哪门子的贵人!往日里看着人模人样,又端着个架子,却不想竟是个泥猴子!到底是贱民出身的泥腿子,便是一朝飞上枝头,也洗不干净她那一身的泥,倒叫人看了笑话。”
说着,金秀玉越觉得好笑,“本庶妃就说她怎么不着急了,说不得就是怕王爷一脚踏进她那清漪阁,瞧着月色朦胧美人娇,兴致一来,却发现衣服下的竟是只泥猴儿!回头莫说是宠信她,不治她个大不敬的罪就算她走运。现下看来,咱们这位李庶妃倒是个有自知之明的。”
“庶妃说的是。”小丫鬟娇笑着连声附和。
“你这丫头倒是机灵。”金秀玉敛了笑意,到底是在清漪阁院门口,取乐过后她便收拾了情绪,“叫什么名儿?”
“奴婢桂花。”小丫鬟闻言一喜。
“桂花这名儿忒俗,以后就唤作丹桂,近身伺候吧。”金秀玉淡笑道。
“奴婢丹桂谢庶妃提拔。”小丫鬟喜不自胜,忙恭身行礼。
“本庶妃有件事需要你去办。”金秀玉嗯了一声,她望着清漪阁目中浮现出几分得色,压低了声音道,“李庶妃是个有自知之明雅人儿,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本庶妃也不能素手旁观,不如帮她一把,也算是全了这同宫所出的情谊。你去找几个粗使的婆子将此事与府中各处分说一二。”
小丫鬟闻弦歌知雅意:“庶妃放心,奴婢定会将此事办的妥当。”
“小心些,莫让人查出些蛛丝马迹来。”金秀玉不放心的叮嘱。
小丫鬟点点头,“府中那些粗使婆子嘴碎,全因此事令人称奇,与庶妃您有何干系?”
“好丫头。”金秀玉露出几分满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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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情刚用过早膳,就见外头一个三等丫鬟匆匆而至,俯在朱翠的耳边匆匆说了几句话,随后,朱翠怒容满面的挥退丫鬟,踱步到李情近前,欲言又止。
“发生什么事儿了?”
李情见她这忐忑的模样,就觉得不妙,皱着眉头问道。
“是金庶妃。”朱翠斟酌着语句道,“金庶妃在咱们清漪阁院子里发了好大一通火,将院子里开得好好的凤仙花儿尽数给折了个干净。”
李情一句国骂堵在喉咙口,要吐不吐。
这金庶妃的脾性简直让她大开眼界,完全颠覆了她对王府妾侍谨小慎微、内有城府的印象,口中说着结盟却没半点诚心,转头在她院子里折花发泄,尽干些与人结怨的骚操作。
这么个暴脾气怎么看都不像是做宫女的能有的,就算是要恃宠而骄,可这还没见到宠呢!
真特么绝了。
“庶妃,您看此事……”见李情久不言语,脸上颇感无奈的模样。朱翠不由出声试探道。
“由她去吧。”李情摆摆手。
“啊?”朱翠难以置信,这金庶妃都上门踩着自家庶妃的面儿挑衅来了,“这事就这么算了?”
“不然呢?还能怎样?”李情无语道,“难不成你让我也跑去她的芙蕖阁里折花发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