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没有阻止大家对织梦的靠近，只是提前跟孩子们说织梦病了，大家要多多包容他一下。
是的，织梦只是病了。但总有一天，他会痊愈的。
总有一天，这个对外界一无所知，对大家毫无反应，过分安静，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的孩子，会对我们做出回应，对我们露出灿烂的笑颜。
——我由衷地这般希望着。
*
转机出现在年后的春天。
春暖花开的季节，自愿留下做护工的大孩子们带着小孩子们在后院里耕作，种些蔬菜减少开支。
织梦穿着年前新做的衣服，白白嫩嫩的模样宛如座敷童子般可爱，与我一起端坐在屋后的走廊上看着他们劳作。
因为知道织梦生病了，其他孩子们都很懂事地没有拉着他一起劳作，而是在照顾他们的大哥哥大姐姐们的带领下，扒扒泥土，撒撒种子，然后看着彼此的花猫脸哈哈大笑出声。
织梦看了他们一会，并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地低下头，然后就再也没有移开过视线。
我注意到了这一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织梦位置的正下方，是一朵悄然绽放的粉色小花。
那只是一朵普通的野花，普通地开放在春暖花开的春季，但却牢牢地吸引了织梦的注意力。
这孩子，是喜欢花吗？
为了更好的照顾孩子们，顺便减少开支，院子里的花园早已被改成了菜地，后院唯一的一棵樱树还不到开花的季节。说起来，这还是织梦第一次见到花呢。
我这么想着，并没有打断他的行为，只是温和地注视着这个全神贯注的孩子。
接着，我就发现，对一切都毫无兴趣和反应，除了必要的吃饭洗漱就宛若一尊陶瓷娃娃，安静到下一秒就会消失的织梦，像是突然被注入灵魂活过来了般，开始流连在后院里，只为注视那小小的野花。
我发现了织梦的改变，并为此感到欣喜。
我蹲下身，与他一起注视着野花，并在织梦忍不住伸手去轻轻触碰花瓣时，开口询问道：“织梦喜欢花吗？”
幼童迷惑地看过来：“喜欢？是什么？”
“就是织梦现在的行为啊，想要看花，想要触碰它，并因此感到喜悦——”
“这就是喜欢啊。”
幼童看着我，又低头看着手下的花，好像还是不能理解。
直至过了好一会儿，才语气坚定地开口。
“妈妈，我喜欢花。”
我忍不住笑了，伸手摸着他的头。
“织梦，妈妈喜欢你。”
*
后院里多了一株花苗，是我让孩子们出门采买时带回来的。
我拿着一本书，牵着织梦走到花苗前，耐心地引导他交流。
“织梦，这是妈妈让人种下的花哦。”
幼童看着那株长着绿叶的植物，迷惑地眨了眨眼：“花？”
接着，很是坚定地否认：“不是花。”
看着这可爱的模样，我忍不住笑了：“这是花哦，只是现在花还没有开。”
于是幼童就愈发迷惑了。
我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道：“只要好好照顾它，它就会开出漂亮的花哦。”
那一瞬，我看到这孩子的眼睛亮了。
被花点亮了。
那么，在花开之际，织梦的病会得到治愈吗？
我期待着那一天。
*
我让孩子们带回来的花是月季，一种只要照顾得好，一年四季都会开放的花。
我将这些告诉织梦，他立刻向我询问要怎么照顾，那不自知的急切模样让我愈发看到了希望。
我拿出书本，告诉他这是月季种植手册，需要将它熟读才能照顾好月季。
于是，织梦为了能熟读这本书，我顺理成章地开始教导他识字，并为暂且还不识字的他朗读照顾月季的要点。
在织梦识字的时间里，被精心照顾得月季长出了花苞，并在樱花开放前顺利地绽放。
织梦终于看到了他心心念念的花。
那是一朵粉色的月季，在春风中舒展着层层叠叠的花瓣。
我看着织梦伸手触摸花瓣，轻轻抚摸，摸了好一会儿。
然后突然转身，对我露出了笑容。
“妈妈，我喜欢你。”
刹那间，我仿佛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竭力仰头，忍住眼眶喜极而泣的泪水，我看到了不知何时遍布粉色云彩的樱树。
啊，原来是樱花开了啊。
我期待的一幕，也终于出现了！
*
自那天后，织梦就像是找回了遗失的笑容，开始对我，对孩子们毫不吝啬笑容。
同时，他也像是找回了孩童应有的天性，开始对四周的一切感到好奇，以及旺盛的求知欲。
他开始变得像一个普通孩子。
我忍不住满心的欢喜，为这个开始痊愈的孩子。
但很快，我就发现了新的问题——
“哇呜院长妈妈，织梦他弄坏了我的小车还在笑呜呜……”
“院长妈妈织梦他拔了我们种的菜呜呜……”
“呜呜院长妈妈织梦他嘲笑我丑呜呜……”
“呜呜呜院长妈妈织梦他好可怕，小兔子死了他竟然不哭……”
……
好吧，治疗还没有结束，我不可以松懈。
***
我可爱的孩子，妈妈爱你。
第27章 院长记事二
先把那些哭着来告状的孩子们一一哄好送走，我才有空询问起织梦这些事。
“为什么要弄坏裕也的小车？是不小心摔坏的吗？”
“不是，是故意弄坏的。”幼童直言不违：“我想看看里面是什么。”
“所以，就是因为好奇对吗？”我问。
“对，好奇。”织梦承认了这个形容：“没有见过，好奇。”
我继续耐心地询问：“那拔菜，说阳介丑呢？这些又是为什么？”
“我想看看菜下面有没有花，可是没看到。”幼童顿了顿，他有些困惑地问道：“丑是什么？洋子说阳介丑，让我一起说。”
“为什么小兔子不动了就要哭？我哭不出来不可以笑吗？为什么我笑了他们就哭了？”
过分好奇，完全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说了也不解其意，就连什么场合该做什么表情都弄不清……但他还是个孩子，不懂这些都很正常，我应该慢慢教会他这些。
于是，我告诉他：“织梦，不可以没经过同意就弄坏别人的玩具。还有，你要融入大家。”
“有人在哭的时候，你不可以笑。大家都笑了，你要跟着一起笑。”
孩子还小，我只能用最简单易懂说法纠正他。以后再慢慢告诉他，人活在世界上，就不能太过特别这个通俗的道理。
我不希望他日后因此受伤。
小的时候还可以用不懂事掩盖他的不同，可等他长大了，就必须成为一个正常人。
哪怕是伪装，也要伪装成一个正常人。
有时候，这个社会就是这么可怕。因为你不像一个正常人，他们就会孤立你，伤害你，且毫无愧意。
我怎么舍得，让我可爱的孩子未来去承受这些？光是想想，我都要心痛到不行了。
*
比起简单的不许随便弄坏东西，幼童依旧搞不懂为什么有人哭的时候不可以笑，大家笑的时候他就要跟着笑。
就像他不懂笑与哭有什么区别一样。
不，在他眼里，笑与哭除了表情不同，且他不想哭外，毫无区别。
我并没有逼迫他一定要现在弄懂，只是说既然搞不懂，那就先记着吧，等你长大了就会懂了。
织梦这才不再纠结，抬头对我露出可爱的笑容。
孩子似乎能敏锐地察觉到，我很喜欢他的笑容这一点，所以就下意识地这么做了。
——就像是想讨好我，让我别生气一样。
这个猜测让我不禁失笑，然后摸着织梦的头安慰。
“没关系，妈妈没有生气，还是最喜欢织梦了。”
“不过，做错了事就要道歉，对你惹生气的人说对不起哦。”
“妈妈对不起！”织梦毫不犹豫地道歉。
“嗯，那妈妈就原谅织梦了。”我笑着说道。
“但是，妈妈原谅你了，阳介他们还没有哦，所以织梦要怎么做呢？”
“说对不起？”幼童抬头看着我，想要得到认同。
“对。”我含笑点头：“但是光是对不起可不行啊，赔礼道歉，要带上礼物再道歉才可以。”
“礼物？什么礼物？”幼童向我求助，我给他举例。
“比如说，由纪姐姐分给你的糖果，你可以把糖果当礼物送给他们，大家高兴了，就会原谅你了。”
幼童顿时恍然大悟，转身跑走了。
这孩子，下次要教他对帮助自己的人说谢谢，好孩子不可以没礼貌啊。
*
织梦重新与孩子们和好了。
我很欣慰，让负责做饭的大孩子们做了一顿丰盛的午饭。
吃过饭，孩子们都被哄着去午睡了。
我正要带织梦去午睡，却发现已经不见了他的踪影。
一旁的大孩子说看到织梦跟阳介他们一起走了，可能是要跟他们一起午睡。
我很高兴，看来这次矛盾让孩子们关系更好了。
谁知，等我慢慢走回房间时，却看到了在房间里背着手等我的织梦。
看到我进门，幼童立刻露出灿烂的笑容，将背着的手拿出来，露出手中那支娇艳的粉月季递给我。
“礼物，送给妈妈，最喜欢妈妈！”
幼童剪下他最喜欢的花，将它送给了我。
我只感到眼眶一热，弯腰抱住了他。
“嗯，谢谢织梦，妈妈很喜欢。”
妈妈也最喜欢织梦了！
*
转眼间就到了新学期的开始，院里又有一批孩子可以去上学了，包括织梦在内。
我想了想，还是划去了织梦的名字。
不是我不想让织梦去上学，而是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候。
织梦还是不懂得如何与别人相处，跟一个院里的孩子们都能发生冲突，外面的孩子们怕是根本不会忍让他。
所以，还是再等等，再等等吧。
我可以先教导他识字念书，教他如何做一个正常人。
我想等织梦痊愈后，让他再以最好的姿态，去迎接最好的未来。
*
孤儿院的孩子们都送去学校了，织梦变成了一个人。
未免织梦感到寂寞，我让大孩子们买了一台电视机回来，想要通过电视让织梦了解一下外界。
第一次看到电视机的织梦明显很兴奋，左看右看，询问里面的人是怎么进去的，他也想进去看看。
我和大孩子们都被他天真稚气的话语惹得笑出声来，但还是很认真地解释说里面并没有人，也不可以进去。
同时，再三叮嘱不可以弄坏电视机。
没办法，这孩子现在不但好奇心重，行动力也强，如果不提前好好叮嘱，他绝对干的出来砸开电视机看看里面的人是怎么进去的。
织梦还是很听话的，我再三说了不可以的事情，他都没有再犯过，每天都乖巧地坐着看电视。
“妈妈，为什么他有两个名字？”
“因为一个是昵称啊，只有很亲密的人才可以叫。”
“那我也要昵称，只有妈妈可以叫的那种！”
我听得真的很感动，忍不住抚摸他的头，轻声哄道：“那么，妈妈以后就叫你织梦梦好吗？”
织梦梦，喊起来无比幼稚的叠音，代表着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你在妈妈心中都还是最初那个孩子。
妈妈最爱的孩子。
*
织梦的头发又长长了，我拿起剪刀熟练地为他修剪。
剪过刘海剪耳边，再要剪下去就被制止了。
“妈妈，我不要剪后面。”
并不是第一次给他剪的我有些意外：“织梦梦为什么不想剪？”
幼童看了一眼我，然后说道：“我想和妈妈一样，有长长的头发。”
我顿时恍然，有些好笑道：“可是现在的男孩子都是短发哦。”
就见他迷惑地问道：“男孩子就不可以留长发吗？为什么女孩子就可以？男孩子和女孩子有什么不一样吗？”
“因为时代不同了，不过织梦梦如果想留的话也可以，并没有硬性规定男孩子不能留长发。”我放下了剪刀，熟练地给他解惑。
“男孩子和女孩子自然是不一样的，具体有什么不一样，等织梦梦长大后就知道了，不急哦。”
*
自从织梦送过我花后，他似乎喜欢上了这种感觉。每当月季开花之时，就会剪下最美的一朵送给我。
让我又是感动又是欣慰。
同时，织梦也像是开了窍般，一举一动也终于向着正常人靠拢了。
他会笑着和孩子们玩耍，在孩子们苦恼的时候露出担心的表情去关心，并在女孩子们对着落花枯草等景物突然情绪低落时，伸手温柔地安慰她们。
如果我不是一直注视着他，见过他曾经的模样，怕是会认为织梦根本就没有生过病吧。
“织梦梦最近做的很好哦，距离目标更进一步了。”
我毫不吝啬地夸赞他。
幼童似是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直言道：“这些都是在电视上学的，妈妈很喜欢吗？那我多学一点。”
……看来，我这个电视买的太值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