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唇角勾着抹弧度,语气是不加掩饰的嘲讽。
“怎么?来都来了,却不敢看一眼?”
黎笙艰难地咽了咽嗓子,身体本能地做出反应,朝那人的方向跟上去。
两人沿着石板路向前,路旁的松柏挡去炎热的阳光,连风都透着股凉意。
几分钟后,夏松怡停在一块墓碑前。
她安安静静地注视着墓碑上的那张照片,神情难得变得温柔。
墓碑前有一束勃勃绽放的白菊,显然已经有人来过这了。
夏松怡半蹲下来,拿了张纸巾,细致缓慢地擦去墓碑上的灰尘。
黎笙看到墓碑上的照片,呼吸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照片上的女孩白净清瘦,长发披肩,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年纪看起来跟黎笙一般大小。
望着照片上女孩熟悉的眉眼,黎笙慢慢地在对方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准确的说,跟夏蔓笙相似的人是八年前的黎笙。
两人有五分相似,眉眼和嘴唇,只是时间一长,黎笙的五官慢慢长开,褪去稚气,相比于夏蔓笙温婉文静的长相,黎笙的相貌则出落得愈发娇丽明艳,更具攻击性。
黎笙觉得自己应该庆幸,因为她比夏蔓笙漂亮,可这一丝侥幸却显得十分可笑。
黎笙忽然被一股说不出口的悲凉感密密实实地包围,连呼吸都困难。
她想起八年前,陈枭初次见到她,问她叫什么名字。
黎笙只觉得对方长得好看,五官比女孩还要精致,漂亮却不女气。
她小心翼翼地说,她叫黎离。
陈枭摇摇头,说哪有人用“离”做名字,于是为她改名,叫黎笙。
这一叫,竟是八年。
黎笙望着墓碑上那个“笙”字出神,胸口像是被一把锋利的刀尖剖开,钻心的痛。
“陈枭身边的人都知道,他这辈子都不会结婚。”夏松怡看见黎笙失魂落魄的模样,果然跟自己预想中的一样。
这算风水轮流转吗?
黎笙仗着陈枭的宠爱,可没少往她心里添堵。
“你跟了陈枭八年,他也宠了你八年,你该不会以为,他是因为爱你,才纵容你吧?”
黎笙指尖都在颤抖,她张了张嘴,想反驳夏松怡,嘴里像被人塞了把针,早就发不出任何声音。
女人继续开口,一字一语往她心口戳:“你从头到尾,一直是夏蔓笙的替身。”
“就连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本该是属于她的。”
夏松怡虽未动手,但黎笙却感觉迎头被人狠狠扇了一记耳光,耳边嗡嗡作响。
她看着墓碑上女孩的照片,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夏蔓笙的笑都变得狰狞诡异。
陈枭啊陈枭。
整整八年,他骗过了自己,也将她骗得团团转。
看着黎笙情绪几近崩溃的模样,夏松怡神情微顿,意料之外的,没有一丝得逞报复的快感。
跟陈枭的感情游戏里,无论是她还是黎笙,亦或者别的女人,从始至终都争不过她的妹妹,夏蔓笙。
“我劝你想开点,活人怎么争得过死人。”夏蔓怡淡声开口,“这句话,我是真心实意的。”
黎笙木木地站在原地,宛如一尊雕塑,脑子里闪现过无数陈枭对她好的,不好的片段。
原来都是属于另一个人的。
他可以无条件地宠爱她,也可以一脚将她踩入地狱。
夏松怡低头看了眼时间,距离试镜结束还有不到一小时的时间。
就算两人现在赶过去,以黎笙现在的精神状态肯定也没办法参加试镜了。
夏松怡勾唇笑笑,状似好心地提醒道:“我送你回去吧,毕竟咱们还有接下来的试镜。”
黎笙并没有回应她,甚至连目光都是涣散的。
夏松怡没再多留,看了眼墓碑上的照片,随即转身离开。
此时早过了扫墓祭拜的时节,整片墓园安静又沉默,乌云阴沉沉地压下来,连风都是窒闷的,隐隐有暴雨的迹象。
黎笙被包里的手机铃声拽回思绪,她拿出手机,看见那串熟悉的号码。
她按下接听键,听到电话那头男人的声音。
“你现在在哪?”对方的语速很急,难得慌乱。
此时的陈枭神色匆匆地刚从锦柏大厦出来,踩下油门的一瞬,黑色悍马直接加速冲出去。
黎笙的双腿因为站得太久,有些发麻,她找到一处台阶坐下来。
听到陈枭的声音,黎笙顿了顿,混乱不堪的意识终于清明。
“我在长松寺公墓。”
第14章 八年替身&分手
陈枭呼吸顿住, 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攥紧。
他从未想过,黎笙会出现在那里。
陈枭唇角收紧,声音很低:“笙笙....”下一秒, 却不知该说什么, 从何说起。
很快, 对方挂断了电话。
陈枭攥紧了手机,冷白的手背青筋绷起,手机“咣”的一声狠狠砸在副驾驶座上。
窗外黑云压城, 昏黄的路灯在一瞬间亮起,夹杂着湿意的狂风闯进车窗,一并灌入陈枭空荡荡的心口。
今天是《长风渡》女主的试镜,陈枭作为投资方特意过来, 没想到却被工作人员告知,副导演和前来试镜的黎笙不见了。
陈枭心底有种不好的预感,听到黎笙的声音后, 预感果然应验,心头第一次涌出一股不安焦躁的情绪。
黑色悍马飞一般疾驰在车辆寥寥的高速公路上,车速直接飙到了最高码。
不多时,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车窗上, 发出杂乱无章的声响。
陈枭紧握着方向盘, 感受到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他焦灼不安地拿过一旁的手机,找到黎笙的号码拨出去。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一道机械冰冷的女声。
“抱歉,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陈枭咬着牙关,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拨过去,得到的都是同一个结果。
外面这么大的雨, 她是不是一直待在那?
越是这么想,陈枭的心脏越是一点一点沉到谷底。
半小时后,黑色轿车出现在陵园前,因为紧急刹车,轮胎摩擦过潮湿的地面,发出刺啦的声响。
陈枭推开门下车,快步走向黎笙所在的位置。
黎笙出现在这,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夏松怡带她来的。
陈枭隐约猜到夏松怡到底跟黎笙说了什么,可无论如何解释,夏蔓笙的确存在过,如今她的确葬在这里。
黎笙不知道自己在这等了多久,直到这场暴雨越下越大,她的头发湿了,衣服也湿透了。
她小时候怕黑,怕鬼,后来被黎家领养,她开始害怕暴雨天。
如今却待在暴雨夜的墓地,竟什么也不怕了。
黎笙看着照片上的夏蔓笙,不知是羡慕还是心酸。
她以为自己遇到陈枭,一定是花光了这辈子所有的好运,没想到,却是沾了别人的光。
夏松怡说得对,她应该庆幸才对,因为成了夏蔓笙的替身,才有幸得到陈枭的庇佑,让她度过了衣食无忧,安安稳稳的八年。
黎笙爱陈枭,也是八年。
从看见他第一眼起,少女心事一直悄悄埋在心底,后来她长大了,终于鼓起勇气跟他告白,两人顺理成章在一起。
陈枭是这个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黎笙以为,他们一定会有一个圆满的未来,即便是之前的小吵小闹,她也从未有过离开他的念头。
只是万事难料,这致命一击竟是他带来的。
雨还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黎笙抬手抹掉脸上潮湿的水渍,不知泪水还是雨水,听到耳畔的脚步声,她略显僵硬地抬头。
隔着连绵不断的雨幕,她看到不远处出现的那抹身影。
身形高大的男人撑着把黑色的雨伞,那双猩红的黑眸紧锁着她,不移分毫,然后大步朝她走过来。
是陈枭。
黎笙咽了咽干涩的喉咙,撑着一旁的墓碑,缓慢地起身,许是蹲坐太久,双腿发麻,她的身体虚晃了晃,在雨中摇摇欲坠。
一把黑色的雨伞出现在头顶上方,紧跟着,身旁伸来一只手扣住她的胳膊,稳稳地接住她。
“下雨不知道回家,这么折腾自己有意思?”陈枭拧眉,盯着女孩惨白无血色的脸,声音沙哑微带薄怒,黝黑的眼底出现心疼的情绪。
黎笙定了定神,动作迟缓地从陈枭手里抽回胳膊,她摇摇头,说:“我没有家。”
陈枭逆着光而立,背后是茫茫雨夜,此时半张脸浸在深不可测的黑暗中,神情静默着看向她。
“什么意思?”
黎笙浑身上下已经被冰冷的雨水浸透,水珠沿着湿漉漉的头发滴落,划过脸颊,啪嗒落在鞋面。
她扯了扯嘴角,明明想笑,却比哭还难看。
“那是你养金丝雀的笼子。”
“现在,我不是了。”女孩的声音很轻,风一吹就飘散,一字一语无比平静。
陈枭紧抿着唇,沉默无声地和她对视,慢慢开口:“别说傻话,我们回去。”
黎笙的衣服已经完全湿透,陈枭见状,脱掉身上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因为他突如其来的靠近,黎笙整个人身体一僵,意识完全清醒过来。
陈枭牵住她的手腕,想要带她走。
黎笙指尖都在哆嗦,胃里翻江倒海,出现生理性干呕。
冰冷的手背被男人温热的掌心包裹,她疯了似的开始挣扎:“你放开我!”
黎笙在他身上又抓又掐,修剪过的指尖挥向陈枭的脖子,抓出一道长长的伤口,冒出鲜红的血丝。
陈枭完全不在意脖子上的抓伤,脸色阴沉,却丝毫不松手。
两人对峙间,黎笙抬手,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眼前这张脸狠狠挥过去。
“啪”的一声响,陈枭的头歪向一边,冷白的脸颊出现明晃晃的五指印。
深渊一般漆黑寂静的夜,周遭流动的空气仿佛瞬间凝滞,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噼里啪啦砸在地面上。
两人许久未说话,陈枭维持着被打的姿势,舌尖顶了顶发麻的腮帮子,而后缓慢地回过头。
“一巴掌够吗?”
他垂眸,看向面前单薄纤瘦的女孩,眼眶泛红,似乎哭过,轻飘飘的身体风一吹就会倒。
“不够接着打。”
陈枭缓慢地咽了咽喉咙,满是苦涩,眉眼间的怒意渐渐平复下来。
黎笙觉得冷,掌心发麻,倔强地挺直腰板望向他。
“陈枭,我有问题想问你。”
她顿了顿:“你老实回答我。”
面前的男人脊背微弯,肩膀淋了雨,衣服也已经湿透,此时紧握着伞柄,黑眸盯着她,眼神不曾移动半分。
她问:“你当初接近我,是不是因为夏蔓笙?”
陈枭呼吸微顿,喉咙里像是扎了根刺,轻轻一碰就痛。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跟夏蔓笙仅仅——”
“你只需要回答我,是或者不是。”黎笙目光冰冷地望向他,出声打断。
陈枭唇角收紧:“是。”
听他亲口承认,远比夏松怡的转述更令人心寒。
黎笙兀自点点头,苍白的唇瓣微张,一开口,声带本能地带了丝哽咽。
“就连我的名字也是?”
朦胧雨雾中陈枭眼窝深陷,薄唇紧绷成一条僵直的线。
心里有个声音叫嚣着辩驳,可看到女孩眼眶中滑落的泪水,他却没办法骗她。
陈枭机械地动了动嘴唇,“是。”
如果言语是利刃,黎笙现在早已千疮百孔。
黎笙一直都是凉薄寡淡的性子,在黎家的那几年更是将自己完全封闭,后来遇到陈枭。
他或许并不知道,她一直视他为神明,燎原上的心火。
他在暴雨中递给她一把伞,替她擦干脸上的泪痕,告诉她,以后有他在,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哭,肆无忌惮地笑。
黎笙像个刺猬,胆怯又警惕,却还是愿意向他露出自己的软肋,仅有的爱都给了他。
可惜,到头来却是这样的结果。
迎面而来的晚风夹杂着潮湿的雨水落在她脸上,黎笙的眼眶干涩,早已经哭不出来了,单薄瘦弱的身体像一片摇摇欲坠的枯叶。
陈枭似乎想向她伸手,黎笙摇着头步步后退。
她说:“陈枭,你没有心。”
八年啊,原来他骗了她这么久。
陈枭神情冷峻,喉咙发涩:“笙笙,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黎笙执拗地看向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里噙着泪珠。
“八年的时间,我比不上她,是因为我还活着吗?”
陈枭看牢她,低估了女孩往人身上扎刀子的能力。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黎笙自嘲般扯了扯嘴角,心口梗着一股凉意:“夏松怡说得很对。”
“活人怎么争得过死人?”
陈枭咬紧牙关,闭了闭眼,声音嘶哑低沉:“笙笙,不要再说了。”
她不需要跟任何人争,他从头到尾心里的人,只有她黎笙一个。
“我们回家好不好。”他微弓着脊背,生平第一次放低了姿态,变得小心翼翼。
黎笙充耳未闻,转身看向身后墓碑上女孩的照片,那抹笑灿烂如朝阳,照出黎笙心底的一片荒芜。
“其实咱俩都挺可悲的,你爱的人死了,只能找个替身。”
“而我,可能生来就是当替身的命。”
“笙笙,这件事并非——”陈枭艰难地开口,却被黎笙轻声打断:“陈枭,我们分手吧。”
陈枭静默半晌,倏地冷冷开口:“我不同意。”
黎笙神情冷漠地看向他,仿佛在看一出愚不可及的笑话。
“不同意又怎样?”
“我已经开始恨你了。”
说完,黎笙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