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录也低声回道,“只要在紫虚天,真人一叫,我开门就到。”
阮慈打叠精神,走进屋内,又要给王真人行礼,被王真人止住,阮慈看他不说话,便自己在地上一指,心意转处,屋内呼应一般,自然变出个绣墩来,阮慈便在绣墩上坐了。
天录慌忙退下,大概是去泡茶了,王真人却是微微一笑,不以为忤,他今日是筑基化身在此,给阮慈迫力小了一些,心情也似乎不错。看了阮慈几眼,随意问道,“已是筑基五层了?”
阮慈道,“是,之前在山中得了东华剑意,一气炼了四层,如今用了二十年,炼到五层,还算是快的。”
王真人点头道,“你有这般耐心,还算不错。”
他是指阮慈并未因为东华剑意炼化反馈速度更快,便无心修行,一意寻找剑意。阮慈听他这般说,也不谦虚,将头一翘,大有理所当然的味道。王真人见了,不免薄叹一口气,又指点阮慈一些修行中的疑难,阮慈便道,“我这二十年来入定修行,最长一次也不过是闭关一年多,便觉得要起身休憩游玩数日,但明明灵气、神念、心气都可坚持。只是心中感觉,若再坚持下去,非但不能磨练心志,反而对修行会有影响,师尊可知道这是何道理?”
王真人道,“修士要顺时应势,你无法修持,是因为‘静’势已尽,需要从这个起伏波涛中出来,寻找另一个正要转向‘宁’、‘静’、‘定’的波涛,这般休息一阵子也不是什么坏事,并非是一味静坐闭关便是心境超然。修士修行还是讲求一个动静结合,若你常常在洞中闭关,机缘又是从何而来?”
阮慈闻言方是释疑,但又好奇那静动之势该如何把握捕捉,王真人道,“这至少是金丹期才能感应,无需心急,你且先安心修筑道基,早日成丹为要。”
“这才筑基多久,师父又说成丹的事了。”阮慈忍不住道,“难道这次又要给我一个时限,我能在多少年内成丹,便会给我什么奖励?”
提及此事,她心头也是有些忐忑,见王真人若无其事,便知道上回问名一事余波已平,胆子便更大了些,扳着手指头道,“嗯,上回师父告诉我真名,这回要请师父告诉我什么呢?是师父修持的大道,还是师父的法相?不知道师父的法相,有没有清善真人那么威风——”
天录忙忙地一揭帘子,走了进来,正好打断阮慈的话,“真人、慈小姐,请用茶。”
阮慈便知道自己僭越了,不免借着取茶杯,偷偷对天录吐吐舌头,天录也是对她挤眉弄眼,王真人把两人眉眼官司尽收眼底,长指轻轻摩挲茶杯,道,“我只说一句,你倒有一百句来回我,我看你是想要去紫翠崖看大门了。”
紫翠崖是何处,阮慈并不知道,但天录大是惶急,杀鸡抹脖子给阮慈使眼色,阮慈忙跪了下来,膝行几步,在榻前仰望王真人,央求道,“恩师息怒,我不过就是玩笑几句罢了,倒是无心违逆恩师的。”
其实她的脾气,一个是因为阮慈身份特殊,再一个多少也是王真人宠出来的,王真人长眸微敛,闭着眼睛由她撒了好一会娇,才道,“这也是我不曾教你,以后出去,谨记不能询问洞天真人所持大道,否则便是被灭杀当场,都是无处说理。”
阮慈刚才已伸手去推王真人膝盖,此时才知道王真人不快之处,手还扶在王真人膝上,抬头不解道,“话虽如此,但哪个洞天真人不是有名有姓?所修功法,看神通便瞒不过人,所持大道又有什么不能透露的呢?”
王真人道,“这话虽然不错,但我等修持的功法,每一部都能对应三五条大道,你要在这三五条大道中问出他修持的是哪一道,便是触犯他最深的隐秘,一旦知道大道,便容易被算定根脚,更可虑者,倘若他修持这条大道有道祖主持,他一答你,可能就叫道祖知道了他的存在。这些事说多了你也不懂,总之,除了修士合道之后,全宇宙都会自然知道他修持什么大道之外,其余修士一概不要去问。”
阮慈听得似懂非懂,“难道道祖也不知道有洞天修士在修持他的大道,将来可能会把他从此道中逐出去么?”
“若是道祖知道,那除了他自己的道统,便不会有修士敢于修持那条大道了,你道是不是?”王真人反问道,“如若有一天,三千大道都有道祖主持,那除了三千道统之外,本方宇宙的修士又该去修哪一道?”
“只要是修持这一道的修士进入洞天,道祖只会知道多了一个潜在的对手,却不会知道关于他的任何信息,你也可以当做这是洞天和道祖之间的道争。自然了,若是那修士自己说出口,便又是另外一种情况了。还有些世宗弟子,功法便是道祖传授,也是另当别论,这些弟子便是进入洞天,也不会有沦为道奴的危险,待到修行进入某个境界,道祖便会将其修为锁定,令其永远无法合道,却也不会被大道吞噬。”
他指点阮慈时,倒是极为耐心,阮慈趴在师父膝上,不觉也是听得入神,这才知道刚才自己问的法相倒是无妨,但问王真人所修大道,这话极是犯忌,也难怪真人微怒,这若是问的旁人,不但阮慈有麻烦,连王真人也难免被人讥笑不会教徒。
她心下不太好意思,想要赔不是,又有些拉不下脸,便直起身给王真人捶腿,道,“多谢恩师教诲,徒儿然后定然谨言慎行,不给恩师丢脸。”
王真人对她的服侍,不说受用,也不说不受用,半闭着眼嗯了一声,才道,“此次唤你来,也的确有勉励你修行之意,但你既然如此惫懒,那便不提也罢。”
又惹得阮慈忙赔了许多软话,这才说道,“你那族姐阮容,已是筑基功成,几年内将要出门领办差使,以我想来,她可能要去寒雨泽,那便是十三年内要出门。她为东华剑使,此次出门,定然是诸宗垂注,险阻重重。按例也该有人护道——不过门内的护道人,按例都是筑基后期修士,你如今才是筑基五层,十三年内,想要将修为拔到筑基七层,是有些艰难,不过便是不去也罢,你已成功筑基,更带回恒泽玉露,可以平安修炼到金丹期,阮容作用已尽,这替身死便死了,没什么可惜。”
“去不去,此事全看你自己,我亦没什么心思过问,且去吧,好生修行,十三年后,再来拜会。”
说着长袖一挥,凤眼微垂,俨然已入定中,阮慈心中却是犹如惊涛骇浪,半晌才从师尊那雕塑般的膝盖上爬了起来,缓缓退出小院,兀自盘算起来。
第114章 姐妹重逢
琅嬛周天之中,修士筑基也好,成就金丹也罢,并无所谓天劫一说,便是碎丹成婴,也看的是各自功法,多有悄无声息便度过元婴关口的。毕竟本方宇宙之中,修士平日里已是经历不知多少艰难险阻,再无闭关修筑能成就上境的。再有天劫,似乎也觉得天道过于苛刻了一些。因此如阮慈这般,在紫虚天筑基的,外人根本无由得知,也就是门内自有密法探知弟子修为进展。阮慈从紫虚天出来,遣何僮去中吕峰一问,果然得知前几月阮容已经前来此处登记造册,乃是筑基之后,蒙掌门正式收入门下,成为七星小筑一脉的内门弟子。
阮慈当时被王真人收归门下,紫虚天也开了几桌筵席,门内诸多洞天都是赏脸遣人来贺,不过贺礼都被王真人收去。阮慈问了天录,天录道,“七星小筑那里倒没这样铺排,他们那一脉弟子众多,若是收一个便开一席,掌门难免要被人编排一声贪财。”
他们此时在捉月崖坐着说话,阮慈还大胆些,心道,“这意思不就是师父开筵席是为了收礼,十分财迷么……”
但想了一想,还是没有说出口,皱眉道,“堂姐毕竟是剑使身份,怎同寻常?大约还有些别的顾虑罢。也罢,何僮,你去七星小筑送个帖子,就说我们南株洲前来的弟子月内要在捉月崖一聚,问问堂姐可有空闲,可能出门。”
何僮应诺一声,慌忙去了,回来道,“阮娘子回说可以一聚,又问了小人许多话。”
姐妹俩虽然同入一门,但三十年前见面不识,连一句话也不曾多说,一眼都不敢多看,三十年后终于可以互相来往,这亦是双方修行都是精进的缘故,只要有一人脚步慢了,相见便仍是遥遥无期。阮慈心潮起伏,强笑道,“堂姐都问了什么?无非是我好不好。”
何僮垂首道,“正是,阮娘子问了主君在紫虚天门下可受宠爱,平日修行可还顺心,还有许多旁的,无非都是这个意思。”
怜妹之情,拳拳可感,阮慈鼻中一酸,对王盼盼道,“容姐也是经历过许多事情,比从前要实在多了。”
话犹未已,差些落下泪来,赶忙忍住了,她和阮容究竟关系如何,在这上清门中也不愿被人窥伺了去,毕竟身系东华剑,一举不慎,都要生出是非。
既然阮容要来,阮慈自然尽力铺排筵席,虽是希望姐姐见了知道她在门中一切都好,却也不敢过于铺张,连日里斟酌着这些事,不久便到了相约之日,林娴恩带着七八个师兄妹,一道进了捉月崖,彼此介绍,也通了姓名,这些弟子都是南株洲来的,对真名防备很是松懈,作风和上清门外又是迥然有异。
昔日南株洲一道入门的弟子,怎么也有十余名,但这三十年来,不免也折损了五六个,众人品茶闲话,逐一说来,有一位是在紫精山野林之中遇袭,当场就被豢养灵兽嚼吃了去,其余几位都是为了寻找筑基外药,外出行走就没有再回来,门中所留命香一旦熄灭,便是没了性命。
紫精山洞府之外都是险地,这是众人早知道的,那弟子竟敢如此胆大妄为,被灵兽嚼吃了也没人出头,死了便是死了。其余几位不乏有人已蒙上境修士看重,一俟开脉便会被收归内门的,但也是心气特高,只愿凭借一身本事,挣来筑基外药,却是不愿接受师长下赐,或是仆僮牵线,九国势力赊赠。
阮慈不免也是叹道,“中央洲陆又岂是我们南株洲一般的地方,没有筑基修为,出门真是再也休提。筑基之后出门历练都是千难万险,那几位终究还是托大了。”
众人无不深以为然,林娴恩叹道,“愚姐平日也是十分留心,听我那婢女说到,前来九国交易的商队,货郎修为很少有筑基以下,便知道筑基之下,实在难以在外行走,因此也曾相劝,但这种事又没个通告在外,他们不信,也是莫之奈何。”
她已筑基成功几年,铸就八层高台,花费许多时间拓宽玉池,也算是没有白费苦工,长耀宝光天对她十分关照,只等周晏清成婴出关再正式收列门庭,在南株洲众弟子中,成就也只差阮氏二女,其余七八个修士,有些是炼气圆满,只等外药机缘,有些是筑基之后,投在没甚根底的元婴真人门下,还有两三个,虽然筑基,但未得看重,已准备在外门之中担任管事,这亦是上清门许多弟子的最终归宿。
外门弟子,其实也有许多成就金丹,甚至是往元婴一搏的,看似双方前途相差没有多少,但只有阮慈这般被洞天真人收为入室弟子,随侍左右之辈,才知道其中的差别,恒泽天一行,外门弟子便是连参与的资格都没有。见识上的差距,已决定双方道途终点的不同。不过话又说回来,外门弟子若是小心一些,平安一世也不是无望,究竟是享用数百年的逍遥,还是追逐那虚无缥缈的上境,便看个人的志趣了。
只在眼前来看,内门、外门的差距还不是那样明显,因此这几人失落之情并不太浓,只是对攀附阮慈之意十分热切,阮慈待他们也十分客气,自不会说什么扫兴的话,问得一个姓储的师弟筑基只少了一味外药,还在筹措灵玉,差了一千多枚,便掏出一个乾坤囊递过去,笑道,“待师弟筑基功成,再来还我吧,紫精山不远处就有个绿玉明堂,我去那里历练一番,得了三千多灵玉,师弟去上一次,也就够了。”
又道,“我可要收利息的,九出十归,师弟不要忘了。”
众人都笑道,“这算什么利息?慈师姐,来个九出二十归!”
谈笑间,对阮慈出手大方也是暗存羡慕,只他们多数都筑基不久,还在稳固境界,又要先办宗门派差,因此此时手头很是紧张,便是想要出门杀妖取宝都是不能。
一群人正谈得热闹,何僮飞步进来道,“阮娘子来了!”
阮慈嗳哟一声,起身迎出门外,众人都尾随在后,只见天边一道白云缓缓落入院前,吱呀一声,院门轻启,阮容含笑款款步入,面上宝光内蕴,身穿一袭绿绦裙,自有倾国之色、倾城之姿,她们在宋国时,阮家人常说二女容色相当,如今三十几年过去,阮慈还犹如豆蔻,时时流露青涩,少见女儿妩媚,阮容却已长成杏眼桃腮、妩媚灵动的少女了。
众人见了,都是一呆,不期然便越过阮慈,向前对阮容问好。态度又要比当时未入门时热络多了,毕竟其时或者不知阮容身份,或者不知东华剑份量,便是都不说这些,阮容拜在七星小筑门下,前程无疑是众人最佳,连阮慈都要倒退出一舍之地去。
阮慈站在当地,望着姐姐面上笑靥,早已心旌动摇,若非是几番历练,性子要沉稳了许多,早已上前跃入姐姐怀中了。此时几番忍耐,方才捺下情思,左右一望,见只有林娴恩还站在她身后,不免微微一笑,对林娴恩道,“林姐姐,怎么不上前去?”
林娴恩笑道,“我和大阮师姐并不相熟,我这个人怕生得很,先和谁好,便是和谁好。”
她从前来捉月崖、长耀宝光天走动时,可就不见怕生了,两人相视一笑,阮慈道,“不妨事,容姐是掌门弟子,身份自然尊贵,我们也去迎一迎。”
携着林娴恩走上前去,接住阮容,蹲身行礼,却是旧时宋国礼节。“三十年未见,姐姐安好?”
阮容待她十分亲切,上前连忙扶起,也是一派长姐气度,“还算安好,妹妹这几十年来,可曾好生修行?昔日求过恩师,将你托在紫虚天门下,我心中也是惦念,只怕你淘气些,触犯了师长,反倒让我不好面对师尊。”
众人这才知道阮慈拜入紫虚天,实为剑使提携羽翼,不免也是啧啧赞叹阮慈好运,拜在紫虚天门下,修行精进反而比阮容快了一步,又有些稍有见识的低声议论,道这筑基快的也未必就好,云云。
阮慈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也没怎么淘气。”
她面上微红,众人哪还不知底里?都是哄笑打趣,说话间回到屋中,分了宾主坐下,开上席来。阮容不免细问阮慈修行诸事,也是长姐气派,越发叫人心中服膺,更增攀附之意。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吃尽了席,众人识趣纷纷告辞,阮慈亦不多留,只对林娴恩道,“林师姐,你明日再来寻我,我有话对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