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掌门,“你可曾等得焦急?”
掌门摇头道,“我只怕那一日来得太快。”
楚真人笑道,“何须如此,那一日不会来得快,也不会来得慢,该来时就来,道祖落子便是这般,总是能来得及的。”
他望着阮慈远去方向,眼神却又有些空茫,仿佛在透过阮慈,注视着无穷远处的过去,又或是不知何时的将来,突地又是叹道,“唉,我这两个徒儿,又收了两个徒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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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慈对这一切,自然一无所知,依旧和天录相携而行,说起自己和楚真人下的三盘棋十分好玩,又说到要和天录对弈,天录听得也是入神,却摇头道,“这棋我下不了,慈小姐要下,只能和真人、羽小姐来下,啊,不过羽小姐不会压抑修为,所以你只能和真人下了。”
阮慈忙追问缘由,天录道,“这是大老爷在称量慈小姐的气运,天命棋盘,以气运为戏,我们这些洞天生灵,在天地间并没有自己的气运,全都是依附主人,和那些灵宠一般,虽然能够运使法力,也能晋入元婴境界,但没有气运,无望洞天,主人一去,亦是难以安身,和修士终究不同,因此下不得这种棋。慈小姐要是想要嬉戏法力神念,倒是有类似法器,只是终究做不到天命棋盘那般生动罢了。”
阮慈大吃了一惊,这才知道那莫名之物,便是周身气运,只是离开棋盘,此时想要再度感应,已是无从办到。不由咋舌道,“还有此事,那我连赢三盘,岂不是说明,我的气运已胜过师祖了?”
天录摇头道,“这其实十分不该,便是慈小姐气运再盛,终究也只在筑基之中,大老爷连一盘也赢不了,可见气运在慈小姐面前确实处于下风,洞天真人乃是天地间有数的大人物,一举一动,身系一门气运,大老爷赢不过慈小姐,那便是……”
他双目微红,有些难过起来,低声道,“那便是气运渐衰……大老爷只怕离陨落不远了。”
阮慈心中大震,知道此事干系甚大,忙止住天录话头,“未回紫虚天,不要说这些话。”
天录慌忙握住嘴点了点头,阮慈又叮咛其仔细转告王真人,这才回到洞府之中,连着几日都未曾闭关,只怕王真人召见。但王真人竟终究是未曾传召,只令天录送来些许灵食,又让阮慈好生修行,此去寒雨泽,定要助阮容将师门所嘱咐之物携回云云。
阮慈心中十分纳闷,不知王真人为何突然避而不见,她此时心中因青君那几句话所起的涟漪,也是逐渐淡去,不再自疑,想来王真人不见她,多数是因果之中别有安排,便在洞府中静心修行,也将此事忘在脑后。
不觉已是三年过去,到了阮容出行之期,阮慈三年之中,多在闭关,打量时日已近,这一日便提前出关,要安排些出行之事,她有一个习惯,出门以前,要将上一段时日内所有变化,都在心中再回想一遍,记下一些日后需要留意之事。此时盘膝闭目,先想到僧秀,正好众人前去寒雨泽,可以绕路往无垢宗去,将僧秀送还。又想到南株洲往事等等,到了最末,心中一动,却是突地想起三年前那几局棋来,将天录的话来回一想,却觉得有些不对,皱眉暗道,“若说师祖气运渐衰,才能和我下个旗鼓相当,最终棋差一招,但我记得我去的时候,师祖和掌门下的那局棋,已至打劫,也是未落下风。若是师祖气运衰落,才不如我,那这样低落的气运,和掌门对弈,岂不是要中盘落败?”
“到底是我气运极盛,还是师祖、掌门二人的气运,都已十分衰落?”
“这气运衰落,是否和谢姐姐三千年前叛门一事有关?”
她心中不由生出许多疑问,只是出行在即,不好深究,只好留着等回山后再纠缠王真人,又自收拾思绪行囊,到得时日,和阮容众人一道,往北面而去。
第136章 狗男猫女
“两位小师叔,从此处再往西北走上七个时辰左右,便是飞燕楼的坊市所在,这也是我们上清下宗,坊市还算颇是热闹,小师叔可愿暂留一观?”
从上清门往北,自然也有许多绿玉明堂这样的险地,而且西北方向不比东南,绿玉明堂是炼气期弟子也可以偶然去得的所在,西北方向,一出门便是三素泽上游的几条大河,中央洲陆上,凡是大江大河,无不是妖物丛生、风急浪恶,没有金丹修为,便要远远避开河岸行走,按齐月婴的说法,这还是因为这几条大河通往三素泽,在源头处便有上清别院镇守,定期清剿元婴妖物,否则西北方向便是金丹修士都不敢贸然前往,非得搭乘飞舟不可。
这齐月婴便正是阮容为自己挑选的护道修士,她是掌门徒孙,但年岁要比阮氏二姐妹大了数百,突破金丹不过是二十年,刚修成金丹一转,据阮容所说,入门一来颇得照拂,两人脾气也甚投契,且齐月婴为人最是细致把稳,因此才请她护送。齐月婴也的确是性格和顺,小师叔叫得心甘情愿不说,一路上法舟、法阵,还有自己携带的门人仆僮,分明是三人之行,光是金丹期的仆僮就带了七八个,乘着一艘气派法舟,光是从制式来看,便知道是上清出行,和阮慈当日自己乘着一部车,带了一个王盼盼,便天南海北地出去闯荡,俨然是两种作派。
说来,此次出行,有许多都是冒犯了上清规矩,譬如上清门似乎是不许上境修士为低境修士护道,且护道人和办差弟子往往分道而行,在秘境入口方才相会。但门内对此竟是哑然无声,阮慈向天录打听了几番,去长耀宝光天寻琳姬说话时,琳姬也道门内并无反对声浪,看来即便是纯阳演正天徐真人,也知道剑使非同寻常,若是让阮容一人出行,说不定才刚走到某处险境,便有人忍不住出手了。
这许多金丹修士护卫,在元婴境以下,便不会有太多麻烦,而元婴真人凡有异动,气势场中因果牵连,动静颇易侦查,足够上清门做出应对。要将三人平安送到寒雨泽,那是不成问题。不过也因此少了几分乐趣,想要一路斩妖除魔过去,大约是不能的,便是阮容想要小试身手,也颇是无谓,试想在十几个金丹修士的注视下,去追杀其刻意捕捉来的筑基期妖兽,这还有何历练可言?
便是这飞燕坊市,想来便是前去,也是在周密护卫之下,将商行匆匆浏览一番,便是有人想要前来攀谈,也势必引起齐月婴警觉,颇是不便。阮容端坐榻上,和阮慈细声商议几句,便回头笑道,“这飞燕坊市不去也罢了,还是直往无垢宗去好些。”
齐月婴在阮容面前并不遮掩情绪,松口气笑道,“小师叔莫笑我胆小,你乃是东华剑使,一举一动,干系周天气运,今番出门,安危全着落在我身上,我是只怕不够小心。”
阮容笑道,“何须如此,我知道你的顾忌,你且安心,便是到了无垢宗,我也不会轻易出去法舟的,让慈姑将她那友人携去也便是了。”
齐月婴先是大喜,显然这无垢宗一行,已令她担忧许久,刚要吐口答应,又犹豫起来,“这也有些不妥,剑使过其门而不入,难免有些傲慢,再说这也是结交友朋的机会。”
她斟酌再三,还是难以决定,终究起身道,“我还是发个飞剑传书,往门内问一问,看看师父怎么说。”
说着,便走出门去,阮氏姐妹不免相视而笑,阮容道,“月娘为人稳妥,虽然少些魄力,但此行能护得你我周全,是第一要务。”
阮慈笑道,“我一句话也没说,你解释什么?”
又依着阮容道,“辛苦姐姐了。”
阮容摇头道,“说这些做什么?”
她不知经过多少险恶,也是谨慎非常,在宗外决计不肯露出丝毫破绽,只把自己当做剑使看待,万万不可能说些什么‘只要你修为进益,都是值得’这般引人遐思的话语,却又不乏决断,至少不像是齐月婴这般,事事都要请示上头。阮慈看着姐姐,见她姿容绝世,行动间又是落落大方、风姿楚楚,虽不曾霸气外露,但美眸顾盼,夺人心魄,自有一股令人不敢轻辱的架势,也不由是暗暗点头,心道,“这般模样,才堪做掌门一脉嫡传,难怪楚真人说,掌门很是疼爱容姐。”
又是想道,“在青君那里听她说起,发身长大似乎是心中动情的体现,虽……虽未必就准,毕竟在我身上就是不准的,但我身上到底有许多不同寻常之处,容姐这又是怎么回事,便不晓得了。盼盼还说我们姐妹都怪,难道,难道容姐也……”
她有心想问问,但王盼盼又曾有过叮嘱,只好将心中勃勃疑惑藏起,但望着阮容的眼神,难免有些怪异,阮容薄嗔道,“你瞧什么呢?眼神这么诡谲,打什么坏主意?”
阮慈笑嘻嘻地道,“我在想,容姐真是好看,七星小筑里是否有些什么师兄师弟,被你迷得神魂颠倒呢?”
阮容瞪她一眼,道,“我瞧你是太久没被我打了,只是皮痒。”
两姐妹从前在宋国,便常是这般说笑,如今虽然要装个上下有别的样子,但这久违的谈笑,依旧叫两人唇边都现出笑意,阮慈往后一倒,想要抓王盼盼来摸,才想起王盼盼缩在灵兽袋里睡大觉,不愿和七星小筑一脉照面,不免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为自己争辩道,“我说得哪儿不对了?从前你还那样小,宋太子便对你情根深种的,如今长大了更加好看,惹来情思不也正常吗?”
阮容懒得搭理她那些疯话,美目瞪来一眼,却是若有所思地道,“说起来,我们若能平安从寒水泽出来,你说可否绕路往中部走一遭,去忘忧寺看看谦哥?”
这是正经事,阮容也就不再追问这些闲篇,起身道,“是该的,我也早想着要去看看他,屈指算来,他若还没筑基,也不能再拖延了。”
她这一说,自然是指阮谦若没有筑基,两姐妹便该出手相助。阮容却对阮谦极有信心,摇头道,“谦哥在南株洲就已将亏损弥补不少,他能在宋国自行开脉,天赋较你我更高,为人又是仔细缜密,只要运气不是太差,此时定已筑基。就不知这次寒水泽之行,忘忧寺会不会派他前来。”
寒水泽一行,便如同恒泽天、万蝶谷一般,都是重重危险之中,蕴藏着大造化、大机缘,这样的机会,要不是在上境长辈心里挂了号,可是不会轻易赐给的,上清门也有许多清闲差使,譬如去那三素泽源头的别院下宗镇守,那源头在大雪山中,人迹罕至,千百年都不会有什么变化,去那里值守,安全固然是安全,宝材或许也能收获一些,但少了磨练,便不得机缘,又哪来的机会在千万同侪之中脱颖而出?
阮慈笑道,“我们若是现在绕过去拜访一番,说不定便派谦哥前去了,他的修为倒是刚好,寒水花最是敏感娇弱,筑基中期都拿捏不得,若他没有别的机缘,筑基之后修行个几十年,现在大约也还在筑基前期,正好和我们搭个伴。”
此次寒水泽之行,倒并非是恒泽天那样肃杀,恒泽天中,最终赢家只有一个,寒水泽之行却是为了采摘大泽之中特产的一种灵花,此花生于水面,最是娇弱不过,风浪稍大便要凋零,因此寒水泽严禁金丹一转以上修士进入。此时正逢数千年一次的花期,众宗门也就纷纷派出弟子前往,这灵花中会生出数朵花王,传闻花王已有灵智,更具备金丹初期实力,通常并非筑基初期弟子能够采下。而阮容这一次出来,门内令她尽量采摘,若能采回花王,更有重赏云云。
在阮容而言,此行只要阮慈平安即可,差使是否办成,并不以为意,齐月婴更是丝毫未打花王主意。但阮慈心中却知此行并非如此简单,听王真人口风,她要相助阮容采下花王,如此似乎对掌门一脉才有裨益。她心中猜测这或许和气运有关,只是不好说出来,阮容也无意在此时去寻阮谦,道,“寒水泽里风波诡谲,定有许多敌人虎视眈眈,叫谦哥同来做什么?”
阮慈也不过是随口一提,自然知道其中道理,又屈指算道,“宋太子若是筑基,此时大约也可以前来,嗯,小苏已经给人护道过一次了,这次应该不会再来。幼文和沈七就不好说,大概他们也还在修行罢,才刚过去三十年,不够做什么的,这次大约也就是太子和谦哥两个故人,或许能够相见了。”
阮容道,“你还挂念着你那未婚夫婿呢?”
她对宋太子坐视阮氏被灭门一事,似乎仍有些介怀,提到他语气冰冷,阮慈却不太介意,说道,“我都忘了还有婚约在,那也不作数的,不过若是见面,我要多谢他,怎么说他也至少试着救过我们了,虽然他其实也不知道什么,但难得有这份心。”
又揶揄阮容道,“容姐真是提得起放得下,这脸说翻就翻,我还当你心里多少对他有些余情呢。”
想想阮容情窦初开算是早的,心中又是一动,“容姐该不会是情种入神什么的……唔,算了,我也是疯魔了,少年男女互相爱慕也很正常,都是孟师姐把我吓坏了,见到修士动情就想到情种,其实能够谈情说爱,也是人修的福气,应当是要珍惜才对。”
阮容可不知道她心头转着这许多念头,呸了一声,冷若冰霜地道,“什么狗男人,还值得我惦记。男人没什么好东西,我心中只有修炼,再无其他,以后不许再拿这些狗男人的名字来烦我。”
阮慈见她丝毫没有优柔寡断的味道,倒也暗松了口气,也不敢为宋太子叫屈,而是笑道,“容姐,你可别说狗男人了,这些年来你在宗内修行,还是见识少了,说不定再见面时,宋太子就幻化成宋公主,从狗男人变成猫女人了呢。”
阮容疑惑道,“可是真的?”
阮慈便和她说起修士与凡人种种不同之处,齐月婴也回到屋中,说宗内许了阮容去无垢宗登门拜访,三人一起谈天说地,讲些莲师妹类的故事,颇是津津有味,齐月婴曾多次出门游历,说起这些来滔滔不绝,可比阮慈见识又广得多了,将修士之间那痴男怨女、恩怨纠缠的掌故,绘声绘色,说得极为动人,更有男变女,女变男,男女彼此不变等等,还说起玄魄门越公子,笑道,“这越公子有一百多位夫人,在魔门中其实也不算多的,只是他每位夫人,不论男女,都生得美丽动人,对他也是情根深种,心甘情愿地为他出力,彼此之间相处更是极为和睦,甚至两两间还又有缔结因缘的,所生子孙,繁衍出好些家族,无不以越公子为尊,他有三百多个兄弟,其中不乏元婴高修,他能独占少门主之位,染指玄魄门气运,便多仗他这些夫人相助。”
阮慈、阮容都听得目瞪口呆,阮慈暗道,“这就是情种么,好生厉害!”
她想到瞿昙越既然是情修高手,那定然是顺手就给自己下了情种,而他越是催动,情种便越是反噬,若是将来他对自己情根深种,他那些势力也改弦更张,为自己出力的话,又该是多么古怪,不觉打了个寒颤,又想道,“若是,若是我将来也找了别的夫君、夫人什么的,官人该不会也和他们缔结因缘,也生几个孩子吧……那也太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