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路漫漫,便是阮慈自己和瞿昙越也是道侣,王真人便是有过几十个道侣也并不稀奇,只是她心中仍有一丝酸意悄然滋生,这却并非任何理智可以控制,而是人性本能,她欢喜王真人,不论王真人是否欢喜她,又或者将来她是否还欢喜王真人,此时此刻,她总是希望王真人和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一般,从未有任何一人能让他心动,直到他遇到阮慈。
这想法连阮慈自己都觉得荒谬,但却是人性本能,滋生而出这一刻,第十二层道基微凉,金丹之中如同猛然落入一滴灵液,那一层道韵裂隙,仿佛受到滋养,生出一丝丝清凉之感,阮慈猛地一怔,慌忙再品味此念,念头还在,但因此而生的种种情绪却已没了踪影。心头却自然而然,生化出一篇功法,仿佛蜘蛛螯足在玉简上化出的大道符文,细看之下,自然而然了悟其中——这篇功法,便是教她将人心中极为本能的情绪,其中所蕴含的太初道韵汲取而出,化为自身的一篇文章。
人性之中,自有种种本能,见弱生怜,见爱生贪,见色起意,各依其形而生,便如同阮慈见到太史宜或是其余俊美男女,心中夸一声勇武,也因那上好卖相生出一丝色欲,虽然极淡,她自己都并不会放在心上,但这一缕欲念可以成为念修乘虚而入的种子,可以成为阮慈自己提炼而出的念种,也可以成为天魔凭依种下的魔种,也可以成为阮慈提取太初道韵的本源。太初乃人之初,亦是人性之初,因人性本源而来的种种念头,不论强弱,都含有一丝大道本源,非但是虚数之中,便连实数之内也一样如此。
大道无所不在!便是一粒微尘,也有三千大道蕴含其中!
阮慈尚且不知其余道祖是如何从实数之中汲取道韵,但这篇功法却极为霸道,或者亦和她的大道本质有关,一旦抽走大道本源,念头还在,记忆不会篡改,但却会失去其核心。就好似刚才,她生出那一缕贪妒之念,若是以往,这念头或许只是散去,也或许一直留存到她见到王真人之后,令她说出一些撒娇发痴的话语,叫王真人告诉她此前欢喜过谁人,但功法一运,念头仍在,但却如死寂一般,不再能唤起其余情绪,这念头的核心已经没了,回忆起来就像是看着旁人的回忆,甚至还不如她经历过的那些剑种生平余念,还能唤起心湖一丝波澜,这念头一去便是死了,此刻她想到‘希望王真人和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一般,从未有任何一人能让他心动,直到他遇到阮慈’,已并无羞涩、期待、忐忑等种种复杂心绪衍生。
这功法竟如此霸道?洞阳道奴是何时种入神念中的?启停能否随心而动?若此后任何由心而生的念头,都会自动被功法汲取,她固然修为大进,但和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分别?
阮慈对那道奴上使本就暗存戒心,只是未曾显露,如今更是大为恚怒,好在那功法似乎还算听从使唤,只是被人性而发的第一道强烈念头激发传承,是以收走了那念头,其后不论她如何杂念丛生,俱都没有反应。只是习得功法之后,再看谢燕还与王胜遇,便见到两人身上蒙着一层淡淡光华——便好似莫神爱和她说的一样,能看到众人心中的情念颜色,她此时也是如此,这两人周身也在不断闪烁人性本能生发之念,变换飞快、五彩兼具,尤其是谢燕还,便和环绕了一个五彩闪光晕在身边似的,因思绪飞快,那光晕一亮一灭,飞速变换颜色,看着倒有几分可笑。
“这……谢姐姐身上的七情六欲也太多了罢。”阮慈有丝无语,再看王真人,身上颜色便稳定多了,只偶然闪过一道流光而已。
她习得功法、摸索仔细,耗费了一小段辰光,此时王、谢已然放弃寻找窥视者,而是往天边飞去,谢燕还犹然笑道,“也不知是甚么大能在窥视我们,我猜定然是洞天修为——若是道祖,你我二人哪会有什么感觉。”
“或许是你破境元婴时所生异象所致……”
阮慈并不能移动,只能目送两人远去,心中犹自对这功法琢磨不休,更是对上使用意大感猜疑,心中暗道,“倘若我回到实数之中,运用这功法大吸特吸,让天下人都变成行尸走肉,那这琅嬛周天又会如何?”
思及此处,她打了个寒颤,又忙检视体内,唯恐功法有什么暗招后手,会在她不经意间悄然汲取她的念头,将她自己先变成对洞阳道祖忠心耿耿的行尸走肉。
细查之下,又非如此,反而体内道行也因这遭奇遇有了进益,可以调用的道韵之力比之前丰厚了何止百倍,只是阮慈此时也不敢试探东华剑,唯恐闹出什么乱子来。不知不觉,又去琢磨那功法,好奇地钻研了几番,发觉这功法也可以不必汲取走所有本源,刚才只是她并不纯熟所致,也可汲取走一半,或者只是一丝,比如她有意想起瞿昙越,心中滋生的厌恶之情也是发自人性,但却被汲取走了一多半,随后还是滋生鄙薄冷淡等后续情绪,却要比从前淡了许多。
这一点令她松了口气,暗忖道,“要说我本人对他,绝不至于如此不喜,这所有情绪都因他情种反噬而生。这样看来,太初大道天然便可钳制情祖,可以统御情之大道。”
她对瞿昙越是什么感觉不要紧,要紧的是自己的感情因他人情种反噬,而遭到情之法则干涉,阮慈若不能参透还好,一旦知晓,自然大为不快,千方百计要改变这境况。这般看来,这功法倒也不算是全无用处,确实可以起到调和道韵之用。譬如若有人情绪极为激动,阮慈可以汲取走些许道韵,比如若是这人极为饥饿,她取走一些本源,那人便会缓下取食的急切。但目前她还不知若果一个决定完全由理智做出,与本能无关,她是否可以借由汲取道韵干涉其的念头。譬如倘若这人并不饿,但却因众人都在让他,也就也取一片点心来尝,这样的举动可否被干涉操纵。
究竟人性之初都涵盖了什么?若要细究下去,一个人的所有行为是否都可以视为人性之举,那她岂不是能为所欲为,所有人所有想法、念头,全都在她掌控之中?
阮慈虽然不能移动,但沉思太初本质,依然是不知时日而过,也不知过了多久,心头突地一震,只见远处峰头之上,两道遁光冲天而起,往此处飞来,遁光之中,那情念之色极为纯粹轩昂,好似两把长剑那般直刺天际,令她不由退了一步,暗道,“这是什么念头,如此强盛!这念头,这念头竟激发了这么多太初道韵,等等,细看之下,这片山头,不,上清山门,不不……此时琅嬛周天之中,遍布地竟全是这一个念头,令这方周天情念之力如此喧嚣,难怪,难怪上使要说此处大道不平,情、欲、念,这三条纠缠大道其力奋发,已恍然压制许多大道,令此处气势场天然不平,若是长此以往,琅嬛周天甚至可能成为一处法则绝境,如同寒雨泽那般,只是寒雨泽是水行绝地,而琅嬛周天则是情、欲、念三重绝境,或许……或许也可称为是太初绝境!”
“若是成为太初绝境,会是如何?周天之中,必定常常生出快意恩仇之人、情深意重之人、痴念成执之人,这……这难道是因为我这未来太初道祖诞生此地,所以对过去未来,造成了这般重大的影响?”
她出生才四百年,但竟对上下数千年、数万年甚至数十万年的周天已产生影响?阮慈本能觉得这想法甚是荒谬,却又知道并非她往自己脸上贴金。正是诧异之时,那两道遁光往她身侧一落,但两人似乎都并未留意阮慈,仿佛已将她忘却,只是心意不平,随意找一处所在倾谈而已。谢燕还煞气满面,刚一落地,便是冷声说道,“此事,决不能如此下去!”
她声若寒冰,周身气势再涨,那不知何名的激烈念头宛若惊涛骇浪,拍打在虚实边缘,令虚数中掀起法则波涛,阮慈竟有种身在漩涡中心,难当其威的感受,耳旁忽地传来道奴上使之音,却是已不如方才那般平静悦耳,而是带了一丝丝扭曲之意,但好在还能听清。“便是此处!道友!此处便是法则波涛中心,速速运转功法,炼化道韵,助我平此波涛!”
第200章 道祖之敌
“此处便是法则波涛中心,速速运转功法,炼化道韵,助我平此波涛!”
上使语调急切,便连阮慈身躯,隐隐都随之震动,那篇功法在神识之中烙印出的符文逐一亮起,眼看就要自行运转,吸去大道本源,阮慈却是大怒道,“谁许你自作主张!”
她手中掐诀,将功法逆转,“你让我助你,我可没有答应!”
“道友,你这——”上使的声音越发扭曲刺耳,阮慈已知自己和虚数相距越来越远,只怕下一刻便要突破屏障,落入此间实数,正是忐忑之时,却只觉得身上一轻,眼前景色以极快的速度去远,自己又一次回到虚数之中,黄掌柜已恢复原型,面现急切,着急地道,“道友!机不可失,想要平复此间大道波涛,便只能在此刻汲取本源,如此方可断去因果,否则大道失衡,将会引起虚数风暴,若是破坏屏障,你瞧那天魔大军——”
他伸手一挥,阮慈眼前又换了一番天地,此时她仿佛又和上使一起,以他的尺度在虚空之中俯瞰琅嬛周天,只是上一次王真人在宝云海带她到天外遨游之时,看的是实数之中的景象,从虚数之中看出,无尽星海之中,琅嬛周天便像是个小小的圆球,圆球之外,却是云集了无数魔头,犹如蚊虫攀附在圆球之上,正咬牙切齿地啃噬着道韵屏障,令人毛骨悚然。上使道,“琅嬛周天有宇宙灵宝,对天魔来说,追逐灵宝就犹如飞蛾扑火一般,乃是本能。”
“但道韵屏障本是道祖所设,随吃随化,永远不会露出破绽,但谢燕还四百年前破空而去之时,斩开那道裂隙,令燕山魔主汲取宇宙天魔之力,这天魔之力虽然让他威能大增,距离合道又近了一步,但也让他受到天魔大道污染,更向天魔本能靠近。他已经在观星台打通了窥视虚数的一条通道,总有一日,他将顺着观星台前来虚数,甚至将虚实合一,令虚数风波更盛,倘若虚实合一的威能摧毁此处道韵屏障,让天魔投入这些虚数之中,你道会发生什么?”
随着上使话语,那些天魔纷纷钻入琅嬛周天,琅嬛周天猛地大亮起来,圆球之中现出无量气运,隐约能见到细如米粒的修士和天魔在争夺气运,但这争斗不论胜负,对大天气运都是极大伤害,因那天魔吞下的气运是不会再随其败亡复现而出的,气运只能是越争越少,这也就意味着修士能登临上境的人数越来越少,大天将会逐渐衰败,而天魔却是无穷无尽,越来越多,只要有通道开放,琅嬛周天终将败落于天魔之手。
阮慈紧盯着那天魔啃噬气运的模样,不禁微微打了个寒颤,上使也是轻声一叹,将手一挥,两人又回到了虚数之中,“然而,无风不起浪,便是魔主真身来此,倘若虚数中风平浪静,老夫也可勉力和他一斗。道友勿要犹豫,我这就将你送回那处,你可相机行事,千万不要错过那千载难逢的唯一机会!”
但何时才是那个机会,上使却不曾说明,阮慈身不由己,又要往后跌入那微尘之中,神念中符文亮起,已是蓄势待发,竟大有不容拒绝之意,这上使终究是道奴之身,灵智为反照而来,虽说在虚数中没什么差别,但人情上还是差了一招,竟没有给她留出考虑的余地,或许也是机会实在难得,确实不能错过。
眼前景色已在模糊变换,阮慈心中诸般念头闪过,此举到底利弊如何,又会对过去将来造成怎生影响,是否能遏制魔主灭世之举,仓促间又怎能下个定论?更何况她连魔主都无法正面抵抗,别说实力应该还在魔主之上的道奴了,魔主若是真身来到虚数,或许还能凭借天魔特性,和道奴相斗,阮慈一个金丹修士,倘若没有借得未来之身的实力,便如同此刻一般,心中便是不愿,除了嘴上……
对!嘴上!虚数之中,意识对现实的干涉极强,言语的力量,非同一般!
“我不愿去……上使,我不愿去!”
她立时轻呼出声,这声音刚一出口,眼前景色便是一顿,又倒转回了虚数之中,那青衣秀士骇然又无奈地望着阮慈,皱眉道,“兹事体大,耽误不得,小友,不论你如何想,老夫身为周天土著,又惧我主责罚,今日怕是要得罪了!”
乍然之间,她身躯化于无形,那小山一般的白玉蜘蛛,又从半空中轰然落下,阮慈便是想逃也动弹不得,连博弈的资格都没有,便被黄掌柜定住,一根螯足犹如长针,往阮慈天灵盖中直插而下,她那坚牢法体在长针之下,便仿佛豆腐一般,阮慈甚而连疼痛都没有,只觉得头颅中突然多了一根长针,往下直穿入内景天地之中,往道基直刺而下,长针四周一股彩雾弥漫,令她神识麻痹,不由自主趺坐在地,双唇蠕动,却是在极力抗拒之下,仍是念出了功法口诀的第一字,“夫、万、物、奉——我不要!”
内景天地之中,玉池道基之上,长针如电,刺向金丹,却被金丹中散发道韵敌住,阮慈所有心思全都在抵敌道奴刺入的长针,心中暗道,“道奴以身合道,所有一切全是洞阳道韵,这彩雾也是道韵所化,毒雾只是表象幻觉,这是道韵之争!”
此念一出,毒雾顿时化为一团道韵,长针也不再尖锐,只展现为不断弥漫的道韵光华,但即便如此,上使依旧胜券在握,因他和洞阳大道相连,道韵之力几乎是无穷无尽,阮慈炼化的道韵之力和他相比,便如同萤火比日月,落败也只是时间问题。便是此时她已炼化了许多道韵在身,又从未来之身中借取了一些,但只是一根长针,她法体内洞阳道韵和太初道韵便已是势均力敌,头顶还在不断涌入,阮慈忍着剧痛,喊道,“我无灵根,你如何能够进来!”
一语之下,天命云子微微一震,刹那间收敛所有威能,不再为阮慈遮掩,盖因此时阮慈未来道祖身份已为众人所知,但她不能感应洞阳道韵这一点,始终还是秘密,天命云子便是为了遮掩这一出,才一直处于激发之中,而此时虚数之中只有道奴上使,阮慈既然已经自己揭破,这云子也深有灵性,立刻便自行收敛,不再汲取灵气,让她能全力应对这攻入体内的洞阳道韵。
虚数之中,言出法随,只要所言为真,自然具有力量,阮慈一语既出,体内所有道韵都化作无色灵花,透过她飘落在地,黄掌柜所化白玉蜘蛛长长嘶鸣一声,似乎恚怒之至,那声音亦是不复平静,高叫道,“楚鹤年!林晦!谢燕还!王胜遇!宇文靖!尔等竟敢,尔等竟敢!”
阮慈心中猛地一沉,暗道,“果然!我身无洞阳道韵,这一点极是关键!我在洞阳道祖庇佑的大天之中生活,但却果然是洞阳道祖的死敌!”
这一点,她早在开脉时便有所猜测,但因当时修为低微,又从王真人等处得知,高辈修士对低辈修士的思绪了如指掌,身在琅嬛周天,又怎敢细想,直到成就未来道祖之后,方才偶然沉思:试想琅嬛周天之中,只有浸润洞阳道韵的凡人才能开脉修行,从恒泽天来看,只要沾染了洞阳道韵,不论修为如何,都不可能背叛洞阳道祖,就如同涅槃道祖和她的那些藩属一般,但凡沾染了涅槃道韵,又曾伤害过阴阳道兵,便被阴阳道韵排斥。这琅嬛周天的所有修士,都可视作是洞阳道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