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剑——御井烹香
时间:2021-10-31 09:27:13

  一夜荒唐,两人心意,亦无需言语,早在那气机交融时便彼此明了。便是阮慈,心中又如何不是不舍之极?将来的王胜遇固然也对她十分疼爱,但那是师徒之情、同道之爱,纵或有些许男女情念,但也是浅淡至极,毕竟两人修为差距太大,阮慈初见王真人时,比胡闵还要无知,她看胡闵,已经是心如止水,便是此刻,金丹和洞天也不像是同一种生物,但王雀儿和她却是修为相当,他虽不说,但心底究竟对阮慈是何念头,气机交融时阮慈自然晓得,只是王胜遇性子一贯便是如此,他心底便是爱到十成,能有一成显在面上,已是难得,有时心里分明有你,但还要刻意对你疏远些呢,他的忧虑、忐忑,又怎会显露出来呢?以他为人,今日竟贪得这片晌之欢,阮慈此时方才深信,王雀儿过去十年并未作伪,他对自己实在也已是情根深种,情不自禁了。
  十数年不见,这段情缘又只是为了助她渡过情难而起,阮慈情意本来稍淡,但一夜过去,月色流彩,心中眷恋又炽,对情意流转认识更深,翌日起来,拥着王雀儿不肯放手,王雀儿道,“你若再不起来,便要被种十六和你姐姐她们瞧见了。”
  阮慈道,“我怕什么呢?我本就是无法无天的小妖女,连南鄞洲气运都敢一剑斩断,难道我还怕旁人议论我纠缠恩师么?你且放心好了,我是未来道祖,你有份做我的道侣,旁人都只有羡慕你的份呢。”
  说着,缠紧了王真人的胳膊,坐在他怀中,两股交叠,呢声道,“我便要这样长在你身上,直到我们踏上一气云帆回去为止,嘻嘻,你便这样抱着我去见他好了,不知恩师会是怎样的反应呢。”
  王雀儿笑道,“他就是我,我就是他,他若会对我吃醋,那可就糟糕了,你的坏心眼,注定是要落空啦。”
  阮慈也知他的意思,这种因果独立的化身,极易生出自我意识,甚至反噬主人,成为独立心魔,因其了解主人所有隐秘,一旦反噬,必成心腹大患。而其中一个重要的关窍,便是众人看待两人,与两人看待自己,究竟是相辅相成的本尊、化身,还是有利益冲突的竞争关系。她刚才那般说话,其实也有些不妥,因忙道,“我怎是想看恩师吃醋呢,只是他素来庄重矜持、清高自许,倘若这般纠缠,不知他面上是否挂得住罢了。”其实又何须等回了紫虚天,只要一入中央洲陆,他们的行状便难逃王真人的感应。
  王雀儿微微一笑,道,“你怎知道他面上似乎挂不住,心底就不喜欢呢?”
  他自然是欢喜的,阮慈这般缠着他撒娇,王雀儿从不拒绝,反而怡然受之,更是常被她撩起兴致,只是王胜遇又较王雀儿不知淡然出尘了多少倍,阮慈讶然道,“难道他也喜欢?”
  王雀儿凤目微弯,有一丝促狭,“我猜的。”
  阮慈不由气结,和王雀儿闹了半晌,不免又渐涉于私,直至王雀儿说到阮容已是功行圆满,方才从幔帐里钻了出来,去寻姐姐细叙别情。此前当着众人的面,自也不会将自身感悟说得过细,和阮容姐妹私语时,阮慈方才提起自己在梦中回到前尘,引发南鄞洲之变等等奇事,但对周天大劫依旧绝口不提,又说起坠凡一劫,阮容也是因此颇多感悟,道,“坠凡之初,杂念丛生,亦不由猜疑这是我陨落之地,好在有种十六相伴,倒没那样孤单,后来逐渐习惯,又觉得在凡人境中,如何坚持道心是个难题。如此不断烦闷,不断开悟,也因此细细追思一生诸多遭遇,反而逐渐将道心尘埃抹去,此次经历眼下看不出什么,但我隐隐有种感觉,仿佛弥补了我因进境过快而有些不稳的心境根基,将来碎丹成婴,仿佛也多了一丝把握。”
  旁人阮慈不知,阮容分润东华剑气运,又和她有替身之缘,步入元婴应当是十拿九稳,见此次经历对阮容似真有启发之功,便是她心中那云雾般的灰暗情念也散去不少,整个人情念之色仿佛更显坚定,也是十分欣慰,因打趣道,“我与恩师就落在一城之内,相距不过是几条街而已,其余人无不是相隔千山万水,便是要互相找寻,也是不能,你和种十六则是在相邻两城,因此他还能隐隐感应到你,将你寻到。容姐,你不觉得此地禁制很有灵性,纳人入去时,仿佛也不是随意排布么?”
  她这是在说禁制摄人时,无意间是按彼此心中的亲疏分了远近,阮容面上微红,嗔道,“你只是不正经,我和他到底也比和旁人多了些经历,其余人和我们无冤无仇,也没有恩义,种十六心底有多恨我还不好说呢。”
  阮慈问道,“我们是谁,谁是我们?”
  阮容自知失言,羞得满面晕红,美艳不可方物,起身道,“我再不要和你说这些了,总之只有姐姐管你,可没有你管姐姐的份。”
  竟是急到又抬出了姐姐的身份来,阮慈不由乐不可支,忖道,“容姐若是心许种十六,怎都比和柳寄子纠缠不清好些,不过此事旁人急也无用,唉,情之一字,除了道祖之外,又哪里是能尽如人意的呢?”
  便是阮慈,想要操纵阮容对某人的情念,也是不能,她倒是可以让阮容从此对男女之情毫无想法,只需要确定人心中那无数色彩中,哪一条对应的是男女之情便行了,但自然也不会这样去做。便是胡闵、胡华,也是自行灭去敬畏,生出不服之念,才得她另眼相看,人心中的念头倘若是被强行掐灭或是引燃,或许对将来道途总是有碍,阮慈也是慎之又慎,更不可能干涉亲近之人的情念,人贵天然,倘若今日觉得此念对阮容不利,便将其摘去,谁知道异日会不会又来一个不利的念头,如此一而再再而三,阮容心中情念被搞得乱七八糟的,阮慈便等如是在性格上将自己的姐姐完全杀死。
  因此她虽然也忧心阮容对柳寄子的晦暗心意,却不会多嘴多舌,只做不知,在种十六这件事上也只是打趣几句了事,究竟如何,还看阮容自身心意。待得众人调息完毕,阮慈便是运起灵炁,拨动禁制,将众人挪移出了禁制之外,又放出一气云帆,和王雀儿一同祭起九霄同心佩。
  此次不同往日,她和王雀儿气机已是不知交融了几次,两人熟极而流,九霄同心佩运转之时便更是流畅顺滑,两人神念同一,掠过舟中众人,将那共同一点因果锚定,腾挪间灵巧至极,较此前动用更是得心应手,感应速率与精度都上了一个台阶。不片刻便感应到隐晦气机在四周停驻的痕迹,其中又有阮慈熟悉的念兽气息,看来他们没入禁制的数年中,大玉修士便是在此等待,因此留下这许多气机,只是之后耐心不再,这才又有了一名修士入阵引爆禁制之举,也算是阴差阳错之下,反而助中央洲陆顺利灭亡了南鄞洲。
  有了这些残余气机,追摄起来便更加简单,感应法就是如此,知道的越多越容易推算,众人入洲之时,不但对大玉修士的气机只能知晓大概,还对念兽气机一无所知,只能借助其余线索间接推断,此时有念兽线索,速度不知比之前快了多少倍,很快就寻到远处两道气机,正往一处空间裂缝飞去。阮慈道,“那便是我们要找的人,走!”
  一气云帆是何等迅捷,便是念兽那般神出鬼没,又对南鄞洲地理极为熟悉,也照旧要被逐步追上,而此次两人似乎只想逃遁,并没有反击之心,目标十分明确,乃是南鄞洲深处的一条巨大裂缝,这一路不太好走,那两人速度十分缓慢,而一气云帆几乎可以无视空间裂缝,遁速相差又何止是倍许?不过数个时辰,便遁到近处,将两人气机锁定。
  凡是气机交汇,感应便一定是双方都有触动,虽然王雀儿设法遮掩了己方的许多信息,但依旧无法完全阻隔感应,那大玉修士不愧是被派出执行任务的精英,只是这轻微触动便又惹起警觉,气息乍然间变得极为微弱,几乎是若有若无,而念兽气息更是完全断绝。阮慈知道这是它又化实为虚,遁入生灵心中,那便不会在实数中留下任何气机。
  饶是如此,在感应中锁定的气机也不会这么容易断绝,想要完全斩断,需要的就是在因果气机这纬度的领悟,而若是合道在九层以上,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被派出来执行这注定有去无回的任务的。因此阮慈并不气馁,冷笑道,“只是多费一番功夫而已。”
  正要再取出九霄同心佩时,远处那气机忽然猛地一亮,却是胡不忘的气机重又燃烧了起来,一闪一闪,仿佛明灯,又像是在对阮慈示意,令阮慈前来寻她。
  有气机一方主动招引,方位刹那间便完全分明,一气云帆遁速提到极致,几乎是在空间之中不断跳跃,每一跃都横跨数条空间裂缝,俄尔在一处虚空中骤然急停,舟中一道白虹,直直画出,落入小舟下方那无穷无尽的惊涛骇浪之中,这一刻似乎连奔涌的浪花都被凝固在了半空,而那白虹便正是冲着其中一朵碎浪而去!
  只见那极其微小的碎浪,在白虹凌空剑意之下,逐渐化为水滴,但连水滴也纷纷被斩成更难以分辨的水珠水汽,却有一滴极微小的‘水粒’,始终飘飘摇摇,随风飘远,并未直面白虹锋芒。
  眼看就要被风吹远,舟中一声轻笑,白虹剑光乍然迸发毁灭、断破等诸般剑意,直追水粒而去,乍然间将其完全斩破,从那水粒之中,猛地落出一道栲栳大的灵光,因其扩张极快,仿佛是在虚空中无中生有一般,乍然现身,又迅速要向外逃去,阮慈却不容他走脱,喝道,“诸位,我特意留他性命,我们一起出手,看谁能擒住此子活口!”
 
 
第268章 同道中人
  以阮慈之能,便是要把这大玉修士一剑斩死,想来也不在话下,她手中长剑,曾经斩断南鄞洲气运,剑意不知不觉间,也是更上一层楼。如今在金丹境界中,能挡得住她全力一剑的修士也极是少见,这大玉修士绝不在其中。只是两军交战,有时信息要比武力更加宝贵,便是这大玉修士可以封锁神魂,连洞天都无可奈何,但他本人存在,便是极为宝贵的信息,洞天修士也当可从他的功法、性格、道韵之中,推测出大玉周天此刻的情况。
  有胡不忘在神念之中呼应,此人想要逃脱已无可能,阮慈令众人一道追猎,也是想称量一番双方战力,如今场中诸人实力都在金丹境中,中央洲陆也颇有几个天才弟子前来,如种十六、阮容、仲无量,都是将来在门派中有份话事的弟子,便要看看这两大周天最出类拔萃的弟子,其战力究竟都在什么层次。
  凡是中央洲陆弟子,个个好事、人人争先,得阮慈此言,俱都是大喜过望,种十六一声轻叱,叫道,“我先来!别和我抢!”
  话音刚落,他双手平推,一枚符文一闪即逝,但那栲栳大的遁光猛地便是一滞,种十六手中印法变换,一枚又一枚符文往前飞出,四周天地之中,封、断、闭、锁之意大盛,种十六气势张狂,在这灵炁黯淡之地,依旧无限往上拔高,要将气势场中所有生机全都占尽,让那遁光无处容身。
  阮慈等人虽未出手,但他们同仇敌忾,在气势场中所占的份额也自然和种十六互相呼应,那遁光便是底蕴深厚,隐隐有一股气运在背后支持,也终究无法维持,左冲右突了一阵,终于闷哼一声,缓缓消散,在空中现出人形。
  大玉修士多是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杂色,发丝、眸色都是雪白,和阮慈曾经见过的沧浪宗有一丝相似,但这大玉修士却生得如常人一般,仪容俊伟、身量雍容,便是今日已凶多吉少,却依旧不露丝毫惧色,扬眸凝睇众人,尤其多看了阮慈几眼,一言不发,抬首便放出一道彩光,向种十六攻来。
  实数之中,种十六似乎只是傻站着看此人现身,但在气势场中,这遁光化身之时,气势便陡然一振,与身后气运呼应,刹那间增强到某个种十六也无法瞬间杀灭的强度,开始抢占气势,双方的对抗早在进行之中。不论是法力、气势,都已是难分难解。
  种十六实力是何等强横?若是阮慈不出手,当今世上,除了徐少微能稳稳压他一头以外,金丹境中能和他匹敌的修士几乎没有,他此前坠入宇宙空间之中,被清善真人救回,用却数百年疗伤,如今修为尽复旧观不说,还得了些难以言喻的好处,不过他虽看似冲动,但粗中有细,知道此时不应行险,不愿让那彩光近身,伸手又飞出一枚符文,要将其定住。
  那彩光却果然暗藏狡狯,在空中微微一颤,分做十数根,向众人飞去,众人竟都兴起被锁定之感,知道这彩光必中己身。仲无量笑道,“攻我神念?种道友,你手脚太慢,不如我来。”
  她将袍袖一飞,一股浑浑噩噩的魔气顿时将周围点染得污浊不堪,飞向她那丝彩光刹那间便被污秽,反而往原处飞回,仲无量笑道,“论到神魂情念,我们魔门是大行家。道友,你们大玉周天可有魔门么?”
  她是眉眼通透之人,已知阮慈用意,更想借斗法逼出些大玉修士的底蕴,便不急于克敌,而是在言语中挑逗敌人,她话声中自然有一股摄人心魄的魅力,令人想要和她对谈,便是并不答话,但只要心中有了这样的欲念,便是中了招。那大玉修士面上闪过一丝黑气,喝道,“成王败寇,在于手底,又何须多言?”
  仲无量笑道,“啊呀,你不敢和我说话,是欢喜上了我么?”
  大玉修士一向是冷冰冰的,没有太多情绪波动,这人此时话语颇不客气,便已是受了影响。此时众修纷纷出手消弥彩光,竟无一人让其近身,便是其中成就金丹最晚,按说手段最是匮乏的阮容,也是从身边放出一张小网,将彩光捕住,收入瓶中。
  气势场中对弈至今,双方实力都有了个数,仲无量攻势反而放缓,众人也不催促,反而有意给那人让出了些许空间,令其还有一丝逃离指望,这也是众人久经风波,此刻仲无量只是在猫捉老鼠,实则她既然已侵入心灵,那么彻底腐蚀其人只是时间问题,阮慈也不动声色,只在旁掠阵,暗忖道,“是了,仲师姐刚才那句话问得很好,魔宗最是桀骜混乱,对本周天的归属感也最低,那瞿昙楚不就是如此么?一心一意只想逃脱周天大劫。我此前还在想,若是如此,为何魔门从上古以来传承不断,近数万年更是逐步和中央洲陆靠拢,北冥洲连洲陆都和中央洲连成一片。原来如此,魔门和大玉周天的风格迥然有异,他们是万众一心备战大劫,留下魔门传承和自身的部署南辕北辙,因此大玉周天应当是没有魔门的,他们对种种天魔手段也就毫无防御,仲师姐的修为不如种十六,但论到对付大玉修士却是正得其所。”
  “中央洲陆自上古以来,便暗中扶持魔门,令其今日兴盛至此,便是为了周天大劫做准备,这些魔门修士,将来都是要对付大玉高阶修士的!”
  便是此时,仲无量也有其特别的价值,魔念已藏,假以时日,这大玉修士便会像是阮慈筑基时遇到的金波宗弟子一般,逐渐变成仲无量的魔奴,到那时,他的内景天地对仲无量完全开放,和大玉周天相关的隐秘将成为琅嬛周天的囊中之物,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便是这一次大玉周天到底派遣了多少修士来此,是不是还有余孽在外。
  两人几番对谈,仲无量缠绵悱恻,那大玉修士反而激愤不已,直斥她不知廉耻,仲无量笑眯眯的,也不反驳,只柔声道,“郎君,你看我这样不顺眼,为何不到我近前来教训我呢?”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