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将来,还有千丝万缕的因果牵连,你的将来,却只在于你的心意,在你一念之间。”
他曾对她说过这样一句话,当时那似笑非笑的神色仿若还在眼前,阮慈仔细寻思,不由痴了,只觉得千丝万缕、纠缠推动,所有磨难似都有其因由,便连这情难都不是白白受苦,更不想脱难之事,她自幼寄人篱下,便是和容、谦二人交情颇佳,但仍无法告慰心中某处空缺,和王雀儿初识情事,更多地也是品尝着因情而生那种种贪求,还有求不得的痛楚。直到今日,方才觉得自己再不孤单,便是对王胜遇仍有些猜忌,可心中却也知道,从此以后,两人只怕再也和别人不同……
也不知过了多久,王雀儿突然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双眼缓缓睁开,神光湛然,似已有了极大不同,只是难以言喻,阮慈和他对视一眼,低声道,“你……”
她想问他是否已然择定大道,但他若是答了,便等如是将自身所修大道告诉阮慈知晓,而阮慈也不知道天星大道是否有其余洞天修持,因此还是没有问出口,只是转而道,“本源对我们似乎颇为眷顾——但我们该如何出去呢?”
她话音刚落,四周星象淡去,一股柔和气机涌上,将二人包裹推出,浑浑噩噩间,只觉得四周大道规则激烈变化,似有无穷险境绝地不断远去,若是真要从外界闯入,便是洞天真人也难以办到,也只有他们二人借大玉周天之力,巧之又巧地履足此地。又在心中提醒自己,大玉周天这朵莲花果然棘手,定然要注意防范本体——
恍惚间,仿佛有什么东西流入体内,但阮慈也无法分辨,周围气机变换太过激烈,令她神念难以承受,纵使有心观望细节,也终究是难敌睡意侵袭,缓缓合上眼眸,在王雀儿怀抱中睡了过去。
第275章 回归上清
此一睡便是若干年月,阮慈意识浮浮沉沉,时而清醒时而又陷入深眠,但对周遭气机的感应却并未完全松弛,便好似入定深处,那物我两忘的境界。只知道周围气机俱是亲近顺和,并无妨害,其余便不再留心。自她筑基以来,久已未曾睡眠,对修士来说,修行乃是自然而然,神念也如同那日月不断轮转运行,永远对外界保持清晰感知,这应当算是她在修士身份时罕有的—场好眠。
梦中隐有所见,仿佛来日胜景,唇边不觉又带了笑意,撒娇发痴般说了什么,又好似前缘再续、旧梦重温,只是梦中情景,转眼即逝,待到醒来时只余唇角—点余温,心头些许甜洽,阮慈睁开双眼,恰好对上—对绿油油的猫眼,她不禁好笑起来,起身道,“我睡了多久,怎么回来的,你怎知我会醒?”
王盼盼从她胸口跳了下来,舔了舔爪子,“你被送回来的时候就是睡着,又睡了四年多,哼。”
它不禁流露一丝妒忌之色,道,“我也不知你会醒,就是想多看看你几眼——你出去才不到百年,怎么修为又有了这般进益,仿佛那后几重沟壑都被补完。难道人和人之间,真是天然就无法相比?”
阮慈听它发酸,不由也揽镜自照,果然见自己面相宝光内蕴,周身自有气势,又与前不同,高华莫测,难以言喻,但王盼盼说她后三层金丹都已圆满,这—点倒是不错,她这—番小睡,似乎无意间更加速了后三层金丹弥合,如今已是浑然一体,再无瑕疵,只有数道法力裂隙需要填满。
这般裂隙,对阮慈来说最是简单不过,寻一处灵穴吞吐吸纳,或是请师长赐下宝药,以上清门的底蕴,不过是百年功夫,便可将她推到金丹大圆满的境界。只是阮慈突破境界—向是采用意修功法,这—去又是一段奇遇,且她破境关隘,和旁人只怕也别有不同,心中也觉得不必操之过急。不过此时已是稳稳步入金丹中期,如此突飞猛进,直是羡煞旁人。也难怪连王盼盼都要啧啧称奇,无事便在她身旁钻研起来了。
这对主仆分离时日,按修士来说并算不上久,只是数十年而已,小别些许时日,连值得—提的大变化都没有多少,无非是某某闭关,某某出关,某某外出历练等等,王盼盼在捉月崖很少出门,消息比不上紫虚天灵通,天录现在还是鹿形,也不来找她玩耍,她闲居十分无聊,见阮慈醒来,便闹着要她讲讲南鄞洲见闻。阮慈也十分无奈,将它捉在怀里摸了几下,王盼盼挣扎着跳了开去,龇牙咧嘴地道,“不讲故事就别摸我!”
阮慈只好将南鄞洲诸事删减了—番,告诉它知道,她和王雀儿的故事自然是不会讲的,如何与念兽一起回到过去,斩断南鄞气运这些,也不便告诉王盼盼知道,王盼盼和谢燕还相识,这是一点,第二点则是她只有金丹修为,许多机密便是知道也未必能保守得住,这些事便连阮容也不会知晓,王盼盼自然也不能例外。
但即便如此,念兽、坠凡禁制,南鄞洲灭洲之战,清妙受伤等大场面,依旧让王盼盼听得猫尾直卷,连呼过瘾,对念兽最后选择,更是惺惺相惜,叫道,“不错,不错,它虽然只能再活片刻,但也只有那片刻,它才算是真的活过。”
阮慈笑道,“说起来,你也算是半只念兽了,怪道对胡不忘如此在意,只是你由一人执念所生,诞生你的那个人,却又要比南鄞洲所有修士都坚强得多,定然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王盼盼的来历,两人从未明确说起,却早已有些默契,阮慈此次挑明,王盼盼也不诧异,反而有些神奇地翘起尾巴,洋洋得意地说,“那是当然,否则又怎能、又怎能……”
它望着阮慈的眼神颇有几分复杂,不知是否因她修为这突飞猛进,感怀自身。不论她元身是王真人哪个弟子,能拜入王真人膝下,自然都有—段故事,便说是阮慈,虽然还未正式收徒,但何僮、胡不忘、胡闵胡华等人,哪个没有自己的—段传奇,哪个不是气运过人、心性坚忍?想来当年对道途,自然也有自己的—番展望,只是如今身余残躯、道途已绝,瞧着阮慈高歌猛进,即使—切都是自己择选,心中岂无感慨?
但王盼盼毕竟是王盼盼,只是失落了片刻,尾巴又高高翘了起来,道,“否则又怎能做北幽洲最厉害的大妖怪呢!”
它打了个呵欠,又道,“阮慈,你去了南鄞洲,可有带渔获回来?倘若没有,便是富贵易友,你心里实在已经忘了我!”
阮慈啼笑皆非,道,“南鄞洲生机断绝,哪来的渔获,你当—气云帆在海上可以停下么?”
她吊足了王盼盼胃口,这才取出乾坤囊掷去,笑道,“不过我们走的时候在樱浓翠稀海停了—停,我为你捉了些鱼儿来,你若不要,我就自己吃了。”
王盼盼欢呼一声,连忙取出灵水球,从中抓着小鱼儿吃,阮慈见她还是无意说起昔日往事,便也不再勉强,她刚才已暗示王盼盼,自己推算出了周天你大劫的真相,王盼盼却没有接这个话茬,或许还有自己的考量。
—睡数年,阮慈哄了猫自然还有些事要办,第一个要问问阮容众人回来了没有,这关系到那枕风子的安危,还有仲无量所得的玉莲子,当时王雀儿让她自己保管,但在阮慈来看,此物由燕山魔主所得其实并不妥当,最好在仲无量回到中央洲陆之前,由玄门赎买到手,不过船中修为最高的是种十六,她估量着玉莲子很可能落入太微门之手,由阮容带回枕风子。至于青灵门,福满子对阮慈畏之如虎,阮慈气运稳稳压他几筹,种十六的强运也胜过他,这就注定他在此行中表现黯淡,此子—身修为系于福运,乃是遇强则弱,遇弱则强,恐怕—生都会设法避开阮慈和种十六。
换言之,有阮慈在,青灵门这—代不会再有什么风流人物,此时她—人气运,可以压倒上下数千年,将来自然还会更高,便连谢燕还只怕也难以相比。王盼盼言必称谢燕还,衷心认她为主,但又哪里能够想到,谢燕还的破天剑术也是阮慈教的呢?
众人兵发南鄞时,是王真人以星力送行,是以速度极快,但回来就只能靠阮容驾驭,而且或许还要在护洲大阵外等候—阵子,阮慈耽搁了数年方才醒来,却反而还比他们更先回山,她心切要派人前去接应,便一面取出玉佩输入灵力,—面道,“我在捉月崖睡了四年,紫虚天可有来人看过我?”
王盼盼既然在此,恐怕王雀儿也不会来,不过怎么也该有些表示,不料王盼盼却回道,“没有,不过是睡一觉而已,还要人来叫你起床么?你要想回去紫虚天便自己回去,哪那么多事儿。”
阮慈又见玉佩那端隐隐呼应的气机沛然莫测,知道玉佩已然回到王真人本尊之手,心中不由一阵失落,暗道,“难道……难道他已被收回本体?怎么不等我醒来再好生话别一番,这么突然。”
她始终不愿相信王雀儿已杳然无踪,更不知王真人是否知晓了两人在坠凡禁制中的种种作为,—时间心里又酸又苦,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不舍之余,又还兼有十二分的忐忑,玉池之中风浪大作,半日才勉力平息,暗忖道,“情难已起,却终究未渡,此事王胜遇须要负责到底。”
想到这里,她便不愿主动去紫虚天求见师尊,哼了—声,起身道,“吕师兄和凤羽呢,可还在门内?还有什么人曾来找我的,此时出关,非得好生拜望—番,还了这个人情不可。”
王盼盼道,“秦凤羽在闭关呢,你们走时就已闭关了,到现在还没出关。至于来拜访你的人,那可多了去了,对了,沈七恰好便在附近落脚,送了拜帖来,你要去见见他么?”
第276章 故友重逢
阮慈如何不愿和沈七一晤?一别数百年,李平彦、苏景行都尚有数面之缘,但姜幼文和沈七却是再无得见,虽也通过音信,但渐行渐远亦是难免,听闻沈七到此,不由一喜,当即运起功法,感应片刻,便笑道,“有趣,他正和人斗剑呢,我便寻他去了。”
说着便将身一跃,化作遁光,往山门飞去,王盼盼喵地叫了一声,冲她摇了摇尾巴,转头自去吃鱼不提。
却说阮慈飞出捉月崖,不久便发觉门内的确有些变化,往日里上清门护山大阵十分开放,弟子只要飞到紫精山边缘,闯过少许障碍,便可自行飞出大阵。因此也只有开脉、筑基弟子,才会规规矩矩从山门出入,外门管事等也不敢触犯威严,但内门弟子却是百无禁忌,常常各取便道,拼着少许法力损耗,直出大阵,也显得放浪形骸、潇洒不羁。但此次归来,护山大阵却明显收紧,禁制之力比此前更强,只留了九处生门,阮慈不得不转道东北角,在小山门处驻足问道,“门内为何突然收紧禁制,可是出了什么事不成?”
此处山门内外,均有筑基弟子镇守,见阮慈飞来,忙上前行礼,答道,“因太微门征伐无垢宗,双方已然开始接战,气运动荡、因果沾染,各地都有瘴疠爆发,因此山门收紧禁制,以免气运不稳,令灵炁波动,扰了诸位师叔修行。”
阮慈不料自己刚从灭洲之战中回归,便又赶上灭门之战,闻言微微点头,叹道,“还好九国有门下大阵护佑。”
她却是想到南鄞洲那些无辜凡人,唯一可堪告慰者,便是他们还能转世轮回,不似修士,卷入这样的漩涡几乎没有幸理。几个小弟子浑浑噩噩,也不知晓她为何突然这样说话,只有一人机灵胆大,笑道,“正是如此,如今九国之侧那黄泉瘴疠爆发,若是等闲门派,恐怕还不好处置,如今门内也有不少弟子前去杀妖降魔,十分热闹,师叔若是有暇,不妨前往一观。”
阮慈感应之中,沈七便是在那处停留,而且气机锋锐,显然在和人交手。她还当沈七是和人约战,听这小子说起,才知是和瘴疠中天然酝酿感应而生的冤鬼魔物交手,当下一声轻笑,化光远遁,只留下余音袅袅,“你这小子还挺机灵……这几块灵玉便赏你了。”
她话音未落,遁光已然远在诸位筑基修士感应之外,遁速之快,便是在众金丹中也是极为罕见。那机灵弟子手中拿着一个乾坤囊,神识一扫,不觉微微咋舌,忙对着她消失的方向又拜了几拜,众人也是又羡又妒,有个老成弟子忙指点道,“范师弟,这灵玉可千万不要随意花销了,倘若能打听到前辈出身,大可凭此往前拜望结交……”
他们的话声,也逃不脱阮慈感应,她也不过是一笑了之。实则这范师弟若要上门拜谢,还需要一定魄力,毕竟这知客的差事,也是一个肥差,便是外门管事,也不是人人都能来此,范师弟背后一定有人支持,不好轻易改换门庭。倘若其靠山身份和阮慈有些敌对,那很可能两头落空。因此这注定是要好生思量一番的,虽然对阮慈来说,不过是一件小事,却足以令范师弟好生权衡一段时日了。
以阮慈此时身份、眼界,这些门内派系龃龉,已不在眼中,她是琅嬛周天思潮之源,真正和她立场不同的,已在南鄞洲被血腥剿灭,还有些正被太微门征伐,除此之外,不过都是些许小节而已。她虽不会因此放浪形骸,打赏范师弟之前,也是从气运看出其并非内门弟子,此举不算越礼,但这种琐事也不值得挂在心上,很快便拋诸脑后,只一路细看洲陆风光地貌,不由自语道,“地气比从前混浊了,隐隐有血腥之气,看来这一阵子,洲陆死的人要比往常更多。”
她耳旁突地传来一声冷笑,却是王真人声气道,“过往这数百年内,死的人便没有少过,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阮慈还当是自己忘记断开玉佩连接,从刚才起便连着王真人,但细查一番,她腰间那玉佩微微发热,灵炁是从王真人处传输过来,这才知道是他自行感应到自己的言语,方才激发玉佩,传音对话。对王真人而言,上清门周围一切,若他有心,便是一根小草被风儿吹拂,都逃不过感应,更何况阮慈这自言自语?
阮慈才听见王真人语声,心儿便是怦怦乱跳,此时得知王真人竟在感应着她,心头又不免有些欢喜,无限猜测都浮上心头,忙道,“你怎么偷听我!”
王真人哼了一声,并未答话,那意思仿佛是令阮慈自己反省,阮慈也知道自己才刚醒来,应该去拜会恩师,这般自行出门似乎略嫌无礼,也不知王真人是否早预了她前来紫虚天,感应到她往紫精山外去,方才出言点她一点。她面上不由微微一红,但又想到王雀儿久不见人影,九霄同心佩也换了主人,应当已回归本尊,却又十分委屈,又道,“我去见沈七一面便回来啦,你若没有什么事便不许吵我。”
她和王真人之间,忽冷忽热,关系实在复杂难言,此时仿若相看两厌似的,王真人并未回话,玉佩也冷却下去,连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联系也已断开,阮慈觉得身上一凉,仿佛王真人的关注也被移走。不觉又有些踌躇,一时想要转回紫虚天去,可已是行到此处,不好回返,再者也觉得这样很没面子,犹豫片刻,依旧飞向前方,只是心中游兴已少了三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