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剑——御井烹香
时间:2021-10-31 09:27:13

  这扶余国对不知情的修士来说,便是东南诸国中十分常见的景象,这里灵机活跃,小宗甚多,和凡人杂处一处,不过凡人还是依托于修士而存。灵机繁盛之地,往往有十数家宗门各自圈地,而其中的弟子门人,其族人便在左近灵机贫乏处聚族而居。这里瘴疠原本也不太多,只是前些年太微门和无垢宗大战时,此地因无有强力大阵护持,也是凭空多了不少瘴疠,休说凡人,便连有些小宗都被完全吞噬,因此如今市面比以往萧条了不少,但也呈现出百废待兴之势来。处处都在招工收徒不说,便是凡人也多了不少机缘,原本资质不够的凡人,只要能感悟道韵灵机,都有被宗门收走的。几人行走间,便见了不少法器载着这些意气风发的凡人在云端穿行,地面上家人或是喜极而泣,或是望眼欲穿,情念蒸腾、百味杂陈,和紫精山那样的幽静地界相比,完全是两样韵味,也不像是南鄞洲那般万众一心,充满了敬畏,而是各有思量算计,虽然杂乱,却显得生机勃勃。
  阮慈如今所掌控的道韵,实则已达到金丹境界的极限,但修行却不会因此停下,而是会不断随本能炼化道韵,就如同金丹无时无刻不在炼化灵炁法力一般,这已成为修士的一种本能。倘若这种修行永远持续下去,却迟迟不能破境,过于庞大的修为反而会成为修士的负累,正所谓不进则退,便是这个道理。修士破境并非是积累越深厚便越有把握,也有一段适合破境的时机,许多修士便是修为已然圆满,却又卡在了关隘上,久而久之,便是圆满了关隘,法力过于庞大,不易驾驭,又很难找到去处宣泄,破境的希望也已经十分微弱。
  不过在阮慈而言,却并无这般难处,一来她有东华剑,想要将此剑装满,恐怕不易做到,二来她如今还多了两尾怎么都吃不死的鱼儿,她得空了便会投入一些道韵饲养,按说她的道韵,并非什么灵物都能消受,对于无法消化的人来说,周身太初道韵过多,便犹如陷入太初绝境,甚至会窒息而死,但那昼夜鱼来者不拒,投下多少便吃多少,饱足之后便沉睡一段时间,阮慈再去查看时,原本在水中漂浮的道韵已被吃尽。因此她如今在人心中自然提炼出的道韵,几乎全都喂鱼去了,昼夜鱼揣的小崽子已经长大了一丝,只是不知道何时才能成熟诞生。
  四人的傀儡都有筑基修为,在如今的扶余国十分吃香,不少宗门都有意将他们聘为客卿,也不在乎来历如何。四人也不着急,在苏景行示意之下,分为两组,各自投入两家平宗做些修葺山门、熔炼宝材,重修大阵这样的杂活。
  以金丹修士的修为,想要将这些差事做好有什么难的?最难还在于要把控速度和质量,不能叫上境修士看出破绽,又要显出好来。苏景行、姜幼文都有长足经验扮演化身,阮慈也多次化为不同身份,亦能在扮演中找到乐趣,唯有沈七十分不耐,好在也没有露出马脚。如此过了一月不到,他们便被平宗不约而同地奉给上宗飞虹门,“飞虹门正要重修山门,还缺十万力工,千余筑基管事,报酬要较我们这里更多上数倍。几位且先去上宗服役一段时日,倘若没有机缘,再回我处来也是不迟。”
  原来这段时间,这些平宗便在暗地里查证几人身份,如若身份是假,或者查出什么差池,便不会将其推荐上去,也只有本地出身的修士能够去上宗修葺山门,毕竟飞虹门乃是恩宗,在扶余国也算是第一等势力,倘若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混入去修山门,岂不等于是将腹心之地对外人敞开?
  苏景行早料到此节,才会这般安排,四人远游归来,阮囊羞涩,想要先赚取一些宝材再回归门内,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不是每个修士都能满载而归,大多平宗修士出门远游寻找突破机缘,都是这样狼狈不堪地勉强逃回,能够全须全尾地回来,已是幸事,也多得是一去不回的。
  也是多亏他早年的这几处伏笔,四人并未受到什么怀疑,便如常被编入队中,往飞虹门飞去。这法舟遁速比筑基修士还慢,唯一的好处便是节省法力,舟中甚是宽大,每到一处城池都会停一停,修士上上下下,十分热闹。一路上大约要走十几日,才能飞到飞虹门。
  这天夜里,几个傀儡正在自己的舱位里盘膝打坐,四人在仙画中却是十分热闹,为了安抚沈七,正在陪他下斗兽棋,苏景行神色突然一动,道,“诸位,你们留心外界。”
  三人也怕打草惊蛇,便以傀儡神识往外探查,并未看出什么,苏景行微微一笑,又掏出一卷仙画来,展开给三人看了,画中绘了一只蚂蚁,正在蠕蠕爬动,看着和普通黑蚁几乎没有区别。但三人看了以后,便仿佛能感受到一丝极为隐晦的灵机,再看去时,便见到阴影中,一只只蚂蚁爬成一条线,逐渐爬上这些筑基修士的衣衫,黑光一闪,便沉寂下来,仿佛一点污渍一般,神念扫去,毫无痕迹。
  苏景行道,“这是食气蚁,玄魄门豢养了不知多少只,此虫对修士倒是无害,但食性非常偏嗜,一只食气蚁一旦啃噬了一名修士的气机,便会牢牢记住这个味道。倘若有些修士打着化身降临的主意,想要混入飞虹门寻找玄魄门的入口,那就正落入圈套了。不论是化身灌注,还是魔法迷惑,只要修士的气机发生转变,食气蚁便会烦躁起来,发出音波,那么执掌蚁后的玄魄门弟子便晓得是哪里出了问题,一查便知端的。”
  玄魄门驭虫之能,也不免让众人啧啧称奇,苏景行笑道,“玄魄门根本功法天然被燕山天魔令克制,只能另辟蹊径,想要由虫得道。这食气蚁主要就是用来防备燕山弟子,也不知多少燕山弟子想要混入玄魄门兴风作浪,倘若没有此虫,玄魄门山门终日都被滋扰,不会有片刻安宁。”
  他自然便是想要混入玄魄门中的一名弟子了,而且还颇有一些成绩。至少这藏身仙画的办法,并未被食气蚁看破,几只蚂蚁一路都十分安稳,之后几日夜里,又有一些奇虫前来探查,姜幼文不免叹道,“我们鸩宗也算是诡秘小心了,但也没有玄魄门这般严密的。”
  苏景行道,“鸩宗隐藏踪迹的手法,我虽然不知详请,但可以猜的出来,并非严密,而是残酷,只要非我门人,都会无形间死去。这是因为鸩宗门人稀少,毒力又猛烈,这样做最是便宜。玄魄门则又不同,虫子是天下间最容易繁衍的东西,他们实在不怕损耗,也不觉得麻烦,只要一名结丹弟子便可驾驭数以亿计的虫豸,你觉得严密,但其实对他们来说十分简便,并无任何操劳之感。倘若没有燕山镇压,玄魄门凭借这些奇虫,崛起之势会比我们猛烈许多。”
  他到底是燕山门人,随时要弘扬一番镇压玄魄门的好处,不过三人也觉得他所说不无道理。阮慈道,“话虽如此,但天地六合灯、东华剑这样的宇宙灵物,也不是玄魄门能够抗衡的,我便知道许多办法可以将这些虫子全数灭杀,只要改易规则便可。如若不然,瞿昙楚也不会化身为龙了。这些虫豸在低阶里无有敌手,但到了洞天境界作用就不太大。”
  如此一路闲谈推演,风平浪静地到了飞虹门山门之外,四人的身份也没有露出破绽,倒是第九日上,有一道灵机降临在数千里外,随后灵机变换不定,显然是打起来了,苏景行道,“又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燕山弟子,想要在扶余国里找到玄魄门山门,费尽心思转化了一个魔奴,但气机一变,当即就被发觉。”
  他说得如若眼见,周围人也熟视无睹,只当是寻常仇家打斗,很快法舟便飞得远了,此后再无波折,到得飞虹门山门脚下,苏景行又取出了四副画卷,笑道,“来,换傀儡的时候到了。这可是我的私家珍藏,今日连老本都取出来了,你们拿什么赔我?”
  众人闻弦歌而知雅意,也不由得都倒抽了一口凉气,暗叹他神通广大,不知何时,竟然将玄魄门弟子都炼成魔奴,收在了画里!
 
 
第320章 永暗之地
  “诸客卿还请小心,山门即将合龙,留意灵气震动,勿要毁坏了阵盘宝材!”
  “张管事,我这里还需三千斤柔土,否则近日无法完工!”
  这数年来,东南诸国处处都是这样热火朝天的景象,只因太微门征伐已毕,中央洲陆灵炁重归稳定,那些有大阵护持的盛宗不提,便是茂宗也要设法修复护山大阵,平复山门左近过于危险的灵炁瘴疠。此时动静大小,便可区分宗门底蕴,如上清门这样的盛宗,不会有任何动作,因为中央洲陆的变化对山门并无影响,而茂宗也只需要二三修士,将拂尘一挥,便可修复大阵。平宗、恩宗则如飞虹门这样,招揽四方客卿,又是宝材,又是灵机,处处都有人出手,显得热闹非凡、蒸蒸日上,而散宗则大家都乘此机会讨好上宗,自身的大阵还在缓缓修葺,动静又比不上平宗、恩宗了。
  东南诸国并没有大势门派,诸多小宗连在一处,飞虹门的实力已接近平宗,但平宗通常都有茂宗为上宗,飞虹门却难寻上宗,因此还分划在恩宗一列。山门在一处平湖之中,若是以往,山门所在的小山丘后方,是道道飞虹,永远不会散去。这是平湖上方灵炁水汽激发而生的天然迷阵,也是当地颇负盛名的景致。只是如今虹色有些扭曲间断,湖面也在轻轻荡漾,不复从前那般静谧。偶然间还可见到小黑点在虹色中爬动出入,宛若小虫一般,不过待要细看,却又消失不见,在场诸修士多是未在意这些,只顾着看那巨石在空中飘动的壮观景象。
  “原来玄魄门弟子是这般出入山门的,如此倒的确可以避免外人混入。”
  “我们还不是照旧混进来了。”
  “苏师兄,你当日到底卖了多少仙画,平日里修行的时候,我们打坐,你是不是就在不停地画画?”
  那虹色之中,的确有一段孔隙,犹如空间通道一般,周围都是七彩虹色,扭曲荡漾,掩映得其中爬动的数只小虫子色泽不断变换,若是细看,还能瞧见虫子上头仿佛骑了些宛若微尘的小人。这便是玄魄门弟子方能修行的驭虫宝典,其上所载的一门神通。可将神念寄宿于这种专门食用虹气的小虫之上,好似御剑一般,和这小虫合为一体,爬入虹彩缝隙,如此方能在不破坏孔隙的前提下通过禁制,回到玄魄门山门之中。
  这样的禁制,的确可以防住大多外人,便是阮慈等人神通广大,但倘若没有苏景行多年前的闲手,想要潜入也是不易。此时他们在仙画中倒是言谈无忌,连姜幼文都对苏景行大为佩服,问道,“你送我们的画里,是否也藏了相似的手段?”
  苏景行笑容温雅,道,“倘若你们的心灵这样容易便出现空隙,那迟早也要被旁人乘虚而入的,与其便宜了别人,倒不如便宜了我,是不是这个道理?”
  姜幼文笑道,“不错,不错,实在大有道理,肥水不流外人田。倘若我们谁在中道陨落,自然情愿自己的死,会成为朋友们向上攀登的阶梯,都是这个理儿。”
  他们两人时而互相讥刺,时而又臭味相投,阮慈听了只是发噱,这虫子之上载了不少玄魄门弟子,她留神看去,俱都是面容平凡、气质亲和之辈,只怕是转头就忘,很难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心中也是暗道,“历来只有鸩宗这样手段偏门的宗门,喜欢择选这样的弟子。燕山的天才弟子,哪个不是锐气横发?玄魄门如此择徒,可见燕山对他们的打压有多么狠辣,只怕在燕山心中,即使不能将玄魄门完全灭门,也要将其压制在永远不能威胁自身地位的层次上。”
  正这样想着,只觉得眼前一黑,虫子已从彩虹通道中爬出,爬入一片黑暗之中。这里仿佛深处地底,连一丝光都没有,令人极为不适,只能凭借灵觉查看周围地形,但其余弟子似乎都习以为常,纷纷跳下虫背,随后便各显神通,有些人依旧保持微小身形,唤出自己的虫子代步,也有些人便在黑暗中信步走开,有些人则捧出能发光照明的异虫,令其走在前头照亮一点路途。阮慈等人寄宿的弟子也是自觉地在黑暗中寻路归去,苏景行道,“他们外出多年,原本的洞府一定是被占走了,此时应该要到筑基弟子生活的区域,为自己寻找新的洞府。”
  又道,“虫子多数都喜阴暗之处,少有向阳,因此玄魄门山门内黑暗阴郁类的法则非常浓密。幼文你既然来到此处,或者除了虫子滋生的蛊毒之外,还能提炼出阴毒,便看你能否寻到了。”
  为了避免引起注意,四人分头行走,但在仙画中依然交流无碍,姜幼文喜道,“不错,我们横竖也要寻人的,不如先四处瞧瞧去。苏师兄,你可有舆图没有?”
  苏景行道,“我也是第一次进来,此前埋下的暗子,足足花了百多年方才孕育成功,那时我还在阿育王境中。回来后只是找个借口让他们出门历练,把画卷收到身边。这还是第一次重返飞虹门。”
  原来他上一次潜入时,只是大肆售卖仙画,在外围活动,留下了仙画这个魔念种子。当时自然是进不来的,不过他可从魔奴心中探索玄魄门的隐秘,又要比三人知道得更多,道,“玄魄门山门虽然入口十分隐秘,但其实却十分广阔,这里更像是一个永远固定在琅嬛周天上的半位面,和阿育王境很像,虽然无主,但要比普通的洞天更广阔,也更多神异。若非如此,难以容纳这么多虫豸,还有好几名在此潜修的洞天真人。”
  洞天真人若是相距太近,就像是两个大人共眠于一张小床上一样,彼此都感到束手束脚,难以施展。这里能常年有数名洞天真人住在一处,便说明其宽阔远超普通洞天。阮慈道,“这般说来,便是掌道老爷的神念,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将这里看管得滴水不漏。”
  苏景行笑道,“旁的我不知道,若是在玄魄门内,有这么多虫子,掌道何必用自己神念来监控?幼文你探索时小心一点。这里非常广大,而且很多地域专属于虫族,对于胆敢侵犯自己领域的修士,可不管是不是玄魄门弟子,那是照吃不误的。我这魔奴识忆中,便对血线金虫的虫国畏惧非常,那十头母虫沉眠之所,寸草不生,没有弟子敢于接近。”
  说着便传递了一幅舆图给众人,“这是他离开时所绘,不过他只对筑基弟子活动的范围较为清楚,上层修士如何安居,便不知晓了。而且这么多年过去,舆图肯定有变,只能参照着看,还是以灵觉为准。”
  姜幼文拿了舆图,迫不及待便告辞离去,四人也早议定了行事章程,此时便分道而行,各自回去找原本的师门兄弟。原来玄魄门虽然如此诡秘,但规矩还是大差不差,弟子入门之后,也会被上境修士收为弟子,同门中多少有些香火情分,不过玄魄门收徒极多,而且弟子之间互相吞噬夺宝的风气很盛,因不少奇虫的进阶方式就是互相吞噬,老师对此往往也不管不问,有些只是稍微约束自己的亲传弟子不得兄弟相残,情分远比玄修师徒要淡得多。这几个傀儡外出历练之后,回去找同门叙旧也在情理之中,更可慢慢打听门内情况,总比自己瞎逛来得强。只有姜幼文那样对瞿昙越毫无兴趣,只想借机寻找奇毒,才会四处乱跑。
  苏景行和沈七打探玄魄门隐私或许也有自己的意图,阮慈也不深究,由得傀儡坐在一头巨甲虫身上,向深处飞快爬去,在这黑暗中没有一丝光,但声音却一直不少,悉悉索索的爬动声,还有螯足摩擦的刺耳刮擦声不绝于耳,仿佛漆黑中有一片虫海在追逐傀儡,倘若心志不够坚牢,外门修士此时的感受恐怕是不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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