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慈笑道,“果然,你意欲求真,我自然成全,有什么不解便只管问来。”
孙亦忙问了几点,都是他自己无论如何揣测都没有答案的疑惑,阮慈道,“你说得对,朱羽子那化身的确无能将那巨虫的身躯倒转回开天辟地之初的那段时日,因时间川流封闭的缘故,便是本尊此刻都无有这威能。但你若以为时间是一种纯粹出于主观的维度,那便错了。”
她发出一道灵炁,对孙亦道,“你将神念沉入其中。”
又对众人笑道,“诸师兄若有兴致,也可一道。”
众人便纷纷将神念沉入灵炁之中,只见其中两条路途,仿佛是镜面相映,有一人在其上行走,自然出现两个身影,都是一模一样,很难分辨哪个是本体,哪个是镜面。忽而路外出现一只手,轻轻一点,两条路上都现出了此人行走的身影,那只手改变了某一处的身影,取走它的发簪,从此刻起,之后所有身影都发生变化,此人发丝流泄在肩。
一瞬间这画面有所改易,又回到起始,那人行走的两条路上,一条路被金光封锁,显然便是实数中的时间流逝。这一次,那只手轻轻一点,取走发簪时,那人的两处身影便发生不谐,其中一人披发,一人束发,当时间继续流动,那只手消失不见时,只见这镜面中的两人相视片刻,金光路上那束发身影,竟是主动拔去发簪,令头发流泄,和镜面同一。
幻象逐渐消失,孙亦若有所悟,喃喃自问道,“心中的时间,是否是与实数时间完全不同的维度,是以我心为准,还是以实数为准?”
众真浸淫幻象,亦都是有会于心,此时纯真人沉吟片刻,答道,“心内之物,以心为准,心外之物,以实数为准。”
又转向阮慈道,“是以那奇虫情念可以改易,身躯却无法彻底融入本方宇宙,是么,师妹?”
阮慈笑道,“师兄所言甚是,以我化身之能,也无法驾驭此虫在实数中的强烈情念,真身若要降临,又会对气势场造成过大影响。但结合我和朱羽子二人的神通,却可穿渡回此虫心内回忆之中,驾驭那一丝情念之基,便如实数取簪一般,是个取巧的法子。诸般维度,若是堂皇对之,多有势不可挡之感,但这般小巧手段,却也是十分合用,往往四两拨千斤。”
周晏清凝神细听,又道,“如此一来,时间道祖封锁川流,对琅嬛周天反而不是坏事,先有朱羽子,后又有孙小友所结这因缘,都是时间修士,也给我方带来气运机缘。”
他们诸位元婴,所见比孙亦更加高远,你一言我一语,谈论的便是周天大势,还有如今逐渐在金丹修士中流传开来的周天大劫之密,孙亦却是心不在焉,只是反复咀嚼着纯真人的话,此时突道,“心内之物,以心为准,心外之物,以实数为准,那……倘若本心坚若磐石,不可动摇,此心包容宇宙,心外无物,又当如何?”
众人停下话声,向孙亦望来,均是笑道,“慈师妹,你得一强助,此子能问出这句话,便有洞天之资。”
阮慈亦是不禁莞尔,向孙亦欣然答道,“此为永恒道主境界,便是道祖,也难能做到。单单是知晓此境,便足以令你在同侪中超凡脱俗啦。”
孙亦果然亦是大有所得,忙施了一礼,谢过阮慈夸奖,又问道,“此为其一,第二便是剑使拔剑释放无数剑种真灵,令小子大惑不解,更为不解的则是还有数点真灵徘徊不肯离去,小子心中实在好奇不已,却不敢奢求剑使开示。”
他好奇的第一点,还是时间功法范畴,算是论法,这一点却关系到东华剑**,阮慈说与不说,都是有理,孙亦也不敢直求,言语间弄了个狡狯,阮慈却是笑道,“何须如此谨慎,我既然放了他们,还有什么不可对人言的么?我才不像有些道祖,藏着掖着,小家子气。”
也不知她在挤对谁,众人自然不敢接话,阮慈也不在意,思忖片刻,便笑着说出一番话来。
第371章 阮慈说法
对阮慈来说,释放真灵原因其实极为简单,那便是她天性不喜拘束,既不愿被旁人拘束,也不愿去拘束旁人,倘若换了一名修士有她这样的神通,只怕此时的琅嬛周天内,已有无数对她死心塌地的拥趸,情念被阮慈设法扭曲,唯她之命是从。独阮慈开启道韵至今,动用这等神通极为慎重,若非逼不得已,从来很少干涉他人情念,只因她常想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论是谢姐姐又或者是青君他们那些道祖,都想要摆布我,而我既然想到这些事便顿感束缚,那么也不该去束缚旁人。因万事万物都是相互的,我束缚了旁人,其实也等于是给自己加了一道绳索,多了一条因果。”
对她来说,见惯了亘古以来的大势起伏,道祖生灭,对生死已是看淡,究竟自身结局是合道还是陨落,也早已不那么在乎。便是道祖,其实也一样有可能陨落,而其所忍受的痛苦或也和权柄相当,无非是随遇而安而已,能否从心所欲,才是阮慈道心所执。因此释放真灵,只是顺乎一心,自然而然,自从成就元婴之后,冥冥中便在等待时机,感应中时机一至,便当即顺势而为。
她心中这般想法十分简单,但对孙、周、吕等修士来说,却又有许多见识是他们所不知的,阮慈难免徐徐分说,又道,“这只是从我本心而言,固然在旁人来看,我这样做损己利人,是为周天大势牺牲了自己的道途,多少有些过分行险,因这些剑种被释放出来,便等如是给那些与我为敌,又或者对我这真灵有些歹意的道祖,一些推波助澜的把柄。但其实在我而言,这些风险可以承受,能够秉持本心,得益更大。在洞天即以上领域,能否秉持自己的道途、意志,有时更甚于些许安危之计。”
此言对孙亦来说,无异于振聋发聩,吕、周、纯、陈几人,却是有会于心,各自点头微笑,陈钧道,“此中变化,存乎一心,倒不限其行。”
孙亦寻思半晌,也是笑道,“弟子明白了,倘若其人本就机变好弄,那么周旋婉转,也是秉持本心。此人若是原本鲁直淳朴,那么鲁直淳朴便是秉持本心,只是如此一来,修士能否成就,其实更看气运。也要看其人本性,和身遭大势是否相合。譬如此时,我等正在大争之世中,那些安贫乐道、随分从时的同侪,便多数难得扶助了。”
周晏清笑对阮慈道,“此子当日我就看好他,果然颖悟非凡。慈师妹应多谢我,为了此子,我还赔了个记名弟子出去。”
阮慈知他说的是林娴恩,林娴恩先拜入周晏清门下,被收为记名弟子,后因周晏清频频闭关,且长耀宝光天差使不多,恐误了林娴恩的前程,又辗转将她介绍给如今的师父,原来是应在比元山一行,将孙亦绍介过来。因点头问道,“周师兄当时便有感应?灵觉如此敏锐,或可修行感应功法呢。”
周晏清摆手不语,陈钧笑道,“他灵觉自幼敏锐,但也因此颇是仰仗,师尊也为他求过门内的《太上感应篇》,他看了几册,直呼繁难,便搁下了,如今天开之后,倒是傻眼了,没有感应法相助,修行天星法术便要慢上许多。”
孙亦此时方知原来周晏清和他还辗转有一番因缘,连忙慎重谢过,又嗟叹了一番林娴恩薄命,阮慈方才续道,“既然是秉持本心,便对我修行也是有益。此中博弈玄之又玄,便如此说罢,这些真灵存身剑中,我可以借助特殊功法,从他们的存在中获取许多好处。昔日在均平府曾拜读过《阴君意还丹歌注》,便是应在此处。”
陈钧微微讶然,旋又颔首道,“真乃因缘,这本功法正是谢姑娘曾经赠送给我的。”他并不敢称呼谢燕还为师姐,却也不愿呼为谢孽,便用了一个折衷的称呼。
阮慈也不吃惊,甚至早有所料,点头道,“如此一来,我自然可以丰富修为,甚至体验到许多不同人生。但这也等如在己身气运之中,留下一点因果破绽。因我体验这些真灵生前经历之时,难辨真我。那么对我的敌人来说,或许其掌控了这些真灵,便是掌控了我。如此破绽,在金丹境界根本不成为破绽,因为无人可以看到,在元婴境界,会有模糊感应,到了洞天境界,便有些修士可以利用此点,但亦不是主流手段。而到了道祖境界的争斗中,这破绽将会极为巨大,倘若没有能力护持自身,那便是不堪一击。这亦是修士讲究了却因果的原因,因果破绽,往往能扭转实数,起到意想不到的奇效。”
因又笑道,“你瞧当日我身旁有四点真灵不肯离去,便是我曾意修过的数人,因和我联系深厚,便是我释放真灵,他们也还不能离去,因此我已分出灵机,陪他们前往生前最后栖息之地,了却夙愿,送他们前往忘川,才算是了结了这一段因果呢。”
众人听她说起上境斗法,即便只是寥寥数语,依然是灵机迸发,怀想不住,要再细问,阮慈却不肯说了,只说知道太多,会有知见障,又或许会惹来心魔。此时琅嬛周天已经开了一条通道,虽然有瞿昙越和血线金虫坐镇,但天魔无孔不入,从此修士们也要更小心几分。
众人对血线金虫也是十分好奇,又问起它和那奇虫的关系,阮慈笑道,“他们在旧日宇宙本为一体,参悟的都是毁灭大道中虫噬地狱一道,可以说是亿万种虫族的始祖。只是因际遇分开,崇雪仙是那虫子的法力灵炁,以及少量精魂所化。那奇虫便是神念道韵所化,因此天然可以支配崇雪仙。不过崇雪仙在本方宇宙已经滋养圆满出全新真灵,和本方宇宙融合,也不愿再和他重归一体,便借助瞿昙公子,和他气运紧密相连,维持自身独立。也因受了它的襄助,瞿昙公子成就洞天,乃是中法。”
孙亦等人的疑惑,至此方才逐渐解开,陈钧又笑向阮慈道,“慈师妹方入元婴,修为便不是我等先进所能比拟。你要化身了却真灵因果,又要陪朱羽子去寻太一宫,还有一个化身去寻我那不听话的鲛人,还要在这里和我们谈玄说法,真是花开一朵,不知该表哪一枝了,神念可还支应得来呢?”
阮慈抿嘴一笑,道,“你还漏算了几个呢,不过暂且倒还无妨。说来陈师兄倒是提醒我了,滑郎来寻姐姐,你为何不见,琳姬又是怎样到了你麾下来的?”
陈钧摇头道,“非我不愿见他,而是滑郎先来寻你。琳姬下落,我也十分挂怀,但她离去之后,气机便消弥不见,仿佛被大能隐匿,我也去求过师父,师父却说她那因果晦暗难明,难以推算,或许是时机未至。至于琳姬来历,其实很是简单,她是我在寒雨泽历练时所遇,见到她时,便已是离了巢穴,自言要追寻大道,发愿成人。”
孙亦奇道,“为何要发愿成人?”
陈钧看了他一眼,微微沉吟,似在考量孙亦身份,是否值得他折节下交,片刻后方才叹道,“孙师弟,你出身寒微些,所见妖兽,均为神念简单之辈,便是见到一些洞天眷属,也似乎很是威风,自然是有所不知,身在本方宇宙,倘若不是人族,又对大道有所向往,是多么的痛苦——”
第372章 鲛人抱子
孙亦听得此语,面上迎合,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暗忖道,“你自幼修道,便拜得洞天名师,道途无论如何也比我顺遂得多,你又知道什么民间疾苦。”
他想到这里,见阮慈目注自己,含笑点头,似是在赞成他的看法,又像是打趣孙亦和陈均两人彼此装模作样,令她看了觉得十分促狭有趣,孙亦心中一跳,却知道这位元婴师姐精修感应之法,而且此处是在紫虚天中,紫虚天主人又是她的道侣,便如同在她自身的内景天地一般,只怕自己的所思所想却是瞒不过她。即便阮慈并无苛责之意,也连忙收摄心神,不敢过分失态,便不至于招致阮慈不喜,也不愿对景儿被她取笑。
陈均未曾修得感应法,孙亦也有些城府,却并未瞧出不对,而是续道,“我生得早了些,并非是在如今这风起云涌,处处波涛的天下中长成,其实如今的局势,反而对低辈修士不利,因山外风波如此险恶,动辄便是元婴相争,低辈弟子一旦卷入,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倒是在数千年前,我刚入道的时候,天下风波更利于我等修士。一来,处处仍有动荡不平,各方为了自己的气运,不断明争暗斗,也给了我们可趁之机,二来却均又保持克制,大体来说,元婴修士少有交手,便是交手,也多数会另觅场地,不至于在气势场中如绞肉一般,将所有牵连的修士一律不分青红皂白地杀死。”
阮慈笑道,“你说这些做什么——啊,是了。”
她看了孙亦一眼,笑道,“孙师弟入门后才开脉不久,便是我被燕山掳走,上清门陈兵北冥,那便是门派征伐的大动荡,再之后又是太微门围困无垢宗,如此看来,从那之后,这些年入门的弟子心中,中央洲陆便是无法出门历练的险地,所有机缘,都只能到门派秘境中寻找。当真是一代人眼中,自有一代人的天下。或许这便是岁月之感了。”
孙亦虽然也听人说起过前数百年的景象,但并非眼见,始终没有实感,如今听阮慈说来,才知道原来往前数千年,这些弟子果然要比自己自由得多,筑基时便可游历天下。而他入道以来,所见又是另一番世界,还以为前辈修士那丰富经历,乃是因为其人胆魄极大,乐于行险,此时方知原来也是因时势而起,此时对气运二字,感觉又深了一层。
凡是修士,几乎都是过目不忘,对于自己经历过的诸般事体,只有牵扯到上境修士,才会含糊其辞,难以回忆清楚,陈均说起自己往寒雨泽寻找机缘那一行,妙语如珠,牵扯到许多洲陆地理变迁,而吕、苏、周三人或是知晓变迁之因,或是亲身在场见证,你一言我一语,妙语如珠,孙亦只觉大开眼界,便是阮慈听得也很欣然,陈均道,“那时北面边境,寒水泽要比如今更多了许多,而且大多妖兽并不喜去寒雨泽定居,因其中有一头远古异兽,动辄掀起浪涛,戏耍个不停,很容易便撕裂空间,令这些妖兽坠落出周天边界,在虚空迷雾之中永远无法回来。不过寒雨泽相较其余水泽,又有一个好处,便是那里是周天屏障最为薄弱的所在,时常会有域外周天之物坠落至此,兴发灵机,令妖兽们得了机缘。琳姬出身的鲛人一族,便是由此而来。”
别说孙亦了,连阮慈都是第一次听说此事,不由说道,“原来鲛人不是我们周天原有的灵兽吗?我还以为是北面什么洞天真人,从自己洞天中搬迁出的异族呢。又或者是上古遗族,原来竟是自生的异族。”
原来天下百族,或兴或灭,除却人族之外,本就是司空见惯的一回事。譬如紫虚天内,也有王真人造出的异兽,倘若王真人将其挪移到中央洲陆某处生活,数千年来兴发安稳,逐渐和洲陆地气融合,低阶修士几乎难以知道根脚。便是王真人有一日陨落了,这些异兽的祖先固然会跟着一道身亡,但其在洲陆上繁衍的后辈却不会受到太多影响,同时还有许多异兽是如绿玉明堂的妖兽一般,受阴阳二气激发生化而成,来得便是无端。因此在中央洲陆,很少有人会穷究异兽源起,陈均却道,“确然如此,鲛人始祖本来只是寒雨泽中一头很寻常的妖兽,乃是受了天外奇物的激发,方才开启灵智,而且其族有一特异之处,那便是天然就生具人形。要知道凡是妖兽,虽然成年之后可以化形,但幼年时却永远都是原本的样子,但鲛人却是不同,小鲛人出生之时,乃是人形,直到三日之后,双腿方才会化为鱼尾,即便如此,一旦上岸,鱼尾又可化为双脚,这一点和所有妖兽都是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