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指轻抚得意二字,隐约也能感受到青君当时的思绪,乃是独一无二,在新生宇宙第一个成就大道,自然浮现的得意之情,创世那一刻,道韵遍布广袤宇宙,无所不在,俯瞰众生,感应所有过去未来,自然而然便是意气风发、威福自满。这得意二字,无有任何不妥。
阮慈移开手指之后,又有数个结晶化为流光,飞入书页之中,她忖道,“看来青君在创世之时,实在是百感交集,这些字眼,只是其中一些较为主要的情念。便如同此刻的她一般,有一部分的她和太一君主合作,正在筹谋自身的复活,又有一部分的她昔年埋下伏笔,催生洞阳道祖,还有一部分的她留在青华万物天中,送给我这些修为,被我炼化之后,又将我带来了这里。这些所有种种的青君残余,都是某一刻的她真实的情念,和太一君主合作的她,代表的是万事万物体内的求存之念,催生洞阳的或许是她体内的反抗之念。这些念头彼此也很可能自相矛盾、彼此斗争,但不论如何,在青华万物天留守的残余掌握住的是最核心的部分,青华万物天的本源都尽在她掌握之中,为何她会选择把这本手记最终的撰写留给我呢?”
此时她回忆起创世时的画面,在炼化东华剑时,自己似乎和青君合而为一的感受,确实是诸般情念皆有,得意、忧虑、感慨等等,唯独难以感受到的,便是最开始钻入书页中的不悦二字。阮慈想道,“这定然是青君心中最隐秘的感受,只怕也只有一丝而已,宇宙一切尽在阴阳五行道祖掌握之中,纵然他可包容一切,青君也要谨守主仆分野,因此这想法便是她也不会四处宣扬,连东华剑中都无有体现。只藏在了青华万物天的核心之中。”
她心中涌起一股顽皮之意,思来想去,还是在这一页填了不悦二字。心意落定之后,一枚结晶投入纸面,又有数枚未曾显露情绪的结晶缓缓消散,阮慈暗道,“时间线已开始收束了,消失的这些情念,应当是其余时间线中才会有的感受,只是此时永远也不知道是什么了。”
她既然已经择定了不悦是青君那时的主要情念,便等如杀灭了那一时刻的其他可能,虽说创世是一切时间线之始,按理说难以改易,但因这只是青君心内的想法而已,不论想法如何,做法不会有变,只是青君在创世那一刻,心中虽然划过无限念头,但最终浮现心底的,沉淀下来的,始终还是违背本性,择选了生之大道的不悦。
阮慈再翻了一页,见那上头写了‘履职’二字,不由也是微微一笑,道,“现下神念已很丰富了,思绪复杂起来,用词便也雅驯了许多。不是劳作,成了履职。”
所谓履职,自然是青君行使道祖权柄的种种画面,这回忆极为简略,其余人物不过是略具轮廓而已,想来也是因为此时有资格出现在画面中的都是道祖,若是描述得太过详细,可能会惹来其余道祖关注甚至是偷窥。可以瞧见在创世之后,诸般大道初具雏形之时,便开始不断有人合道,有人陨落,宇宙中的斗争已十分激烈,三千大道,正是在这斗争之中逐渐丰满成形,青君则是调停诸般势力争斗,使得本方宇宙依旧维持着初生时的勃勃生机。而这一页的情念倒也有了定论,乃是‘新鲜’二字,阮慈见了,也是会心一笑。合道之后,初履新职,自然是新鲜不已,这和合道时暗怀的不悦其实也并不矛盾。
再翻一页,写的是道争二字,感应之中,只有如海潮一般起起伏伏的道韵,并无具体人物,感想也是已写好了,‘无聊’,阮慈想道,“青君对在生之大道上更上一层楼,似乎并不热心,否则不应感到无聊,怎么看都是应当筹谋着在道争之中更进一步才是真的。”
道争之后,则是‘修行’二字,情念那行也是空缺,自有数枚结晶没入,‘有趣’、‘乏味’、‘不足’等等,在漫长的修行中,思绪此起彼伏,再正常不过,阮慈思虑了一会,想道,“若是我填了乏味,青君想要弃位而去的心思会否更加强烈?”
若是如此,对阮慈来说便等如是解决了一个附身夺舍的危机,但她心中却觉得若是这般,青君的内心也未免太过苦闷,身为生之道祖,却厌倦己身道果,便是这和她无关,仿佛也有几分不忍似的,默想片刻,还是在其中填入‘有趣’这情念,也不顾和前面几页的矛盾,毕竟不论想要修持的大道是什么,探索宇宙奥秘,在阮慈看来,总是很有趣的事儿。
这枚结晶一旦落定,阮慈识海之中又有数枚结晶蒸发,所余者已是寥寥无几,阮慈再翻了一页,见到的是‘宇宙瑕疵’四字,感应中便是宇宙波澜不平,道争逐渐失去平衡的一段模糊记忆,这一段则和洞阳道祖诞生以前,那段宇宙险些失衡毁灭的识忆隐约对应。阮慈心道,“探索大道奥秘固然有趣,但对自身道果的不悦似乎仍然存在,这么快便要陨落了吗?”
但在青君识忆之中,这段道争显然要持续极长的时间,这一页的情念也已固定,写了‘机会’二字,阮慈心中一动,隐隐约约似乎捕捉到了什么,沉吟良久,方才又翻了一页。
这一页写的两个字却是出人意表,而是离别二字。下方情绪也是空白,阮慈心中也是好奇,伸手摸去,神识微微一震,望见虚空之中,青君站在宇宙一角,此处似乎已是宇宙边缘,灵炁极为淡薄,只有极远处传来黯淡星光,一名白衣剑士站在她身边,负手观望宇宙星海,看似平凡到了极致,却又仿佛自有一番让人见之忘俗的气势,观望星海之时,神色淡然,仿佛有一种居高临下,俯瞰自身国度的感觉,阮慈心中微微一震,暗道,“没想到阴阳五行道祖创世之后,还会在本方宇宙之内现身。”
按她所想,创世之后,本方宇宙就是阴阳五行道祖的内景天地,其只是在外俯瞰,便可将一切变化尽收眼底,这般化现出来似乎并无必要。但哪怕是偷窥识忆而已,这般思绪似乎仍瞒不过创世道祖,阮慈心中疑惑之意才展现片刻,其便淡淡看来一眼,阮慈亦是好奇地和他对视了一会。阴阳五行道祖唇边逐渐浮现一丝笑意,却不再看她,而是转身轻轻地叩了叩青君的额头,便好似剑客轻叩剑身一般,轻松写意,略带一丝宠溺,对青君说了一句什么,随后转身一步迈出,消散在了宇宙虚空之中。
青君面色惘然,立于原地,许久未有动静,不知何时,身后悄悄走来另一修士,面容倒十分模糊——在青君识忆之中,面容唯独清晰的只有她和阴阳五行道祖,此人不过是在空白人面上写了‘太一’二字而已。
太一君主来到青君身侧,却并未发现阮慈,而是问道,“他最后对你说了什么,此后当真都不再回来了吗?”
阮慈心中微微一震,想道,“难道阴阳五行道祖已是彻底离开本方宇宙,再也不会回返了吗?我听得见太一和青君的对话,但却听不见他对青君最后说了什么,他说了什么?”
青君轻声道,“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记忆到此,告一段落,那空余的情念亦是纷纷落下,在纸面上凝成诸般字迹,阮慈感应之中,处处都合乎情理,‘不舍’、‘惶惑’、‘担忧’、‘解脱’,‘沉重’……阴阳五行道祖乃是青君御主,青君自然不舍,也是本方宇宙的定海神针,他一离去,青君无法不为前路担忧,而且自身也是顿失靠山,难免感到惶惑。但即便如此,永恒道主对道祖而言,便等如是道祖对其他修士造成的压迫一般,永恒道主离去,身为道祖青君也有一丝解脱,或许还有些许‘窃喜’,而且对阴阳五行道祖交付的重担,也感到些许‘担忧’。
阮慈设身处地,想了许久都未能抉择,不由喃喃道,“倘若是我,倘若是我……这些情绪我也都会有,但归根结底,我还是会感到一丝——”
“自由!”
自由!
这两个字甫一出口,她便感到识海颤动,仿佛自身道心之中,有一种情念越发蓬勃,向外喷发而出,将识海中的记忆结晶完全吞没,此物既然已经为她所知,便不如此前那般无法影响炼化,只是阮慈之前并未兴起更改情绪的念头而已。但这自由二字,实在是她一生志趣所向,此时被一言引动,汹涌澎湃,已是将这些结晶炼化成了淡金流光,纷纷逃出阮慈内景天地之中,化为墨池笔砚,文房四宝陈列如仪,大放金光,而这一页笔记无风自动,缓缓往后翻去,露出了其后的纸面。
却是一片空白!
阮慈视线望去,不禁悚然,笔墨已备,纸面不染纤尘,青君命运之书的最后一页,她一生的故事,将由阮慈信笔写就!
第409章 阮谦承恩
且不说阮慈在青华万物天本源之中,又有怎样一番经历,却说阮谦被甬道喷出之后,在空中却是飘飘荡荡,不辨方位,落入山川之间,虽未受伤,但稍一定神,便知道自己难以寻回入口。此地必须是掌握了生之大道符文的修士,才能寻到周天本源,其余修士会自然坠入迷阵之中,倘若心中不存恶念,行走间会自然被挪转出符文之外,若是执迷不悟,绝不回头,则很可能被困死在此处,被阵法掩藏起来,直到寿元尽头都不得解脱。
他此时也无意再往里去,随意择了一个方向,信步走去,不过数日,便觉得眼前景物变化,有一种淡薄气息悄然散去,知晓自身已经出了阵法核心,随意择了一处山谷,伸手一指,一座精舍便落入山涧之旁。阮谦飞身入内,趺坐运功,重新排布内景天地,一面也是在思忖自己的道途去路。他法体虽然未有受伤,但道途多舛,此时一身修为几乎半废,自然要好生琢磨前路行事,更是将自身修为的重心从原本白剑赐予的《极恶无道》,挪转出来,重回燕山又或是忘忧寺传授的功法之中。
只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阮谦在忘忧寺中并不受重视,所得功法虽也玄妙,但和白剑这未来道祖赐予的嫡传功法,如何能够相较?燕山处更不会传授十八部天魔令中所载功法,阮谦体内法力,一旦按这两门功法排布,便感觉法力运转颇多滞碍,更兼此处对阮谦来说,乃是绝境,只能汲取极少量的灵炁,因道韵规则不同,另两门功法修为炼化恢复的速度也远远比不上《极恶无道》,修士对功法的追求几乎便是本能,他在运法之中,还要抵御极恶大道的诱惑,速度比从前更不知慢了几倍,再难臻入物我两忘的境界。反而在修行之时,处处感到极恶大道仍在窥伺诱惑自己,在无声地呼唤自己重新投入大道怀抱之中。更是为他编造出了许多借口,如白剑并未真正合道,所以他浸入极恶大道之中,或者仍可以借助大道权柄,也不会被白剑支配云云。又有此处乃是绝境,除了东华剑种以外,只有白剑能借助与青剑的因果,汲取少许灵炁,因此不如和白剑虚与委蛇,重新建立联系等等。
此时便是考量道心的时候了,阮谦心中实则已将白剑视作了和洞阳道祖并立的大仇人,他现在虽然法力低微,但情志并不更改,道心犹如铁石,宁可在此处耗尽寿数也无法再进一步,又或是耗干灵息而死,也不会对极恶大道少加辞色,此念起得一丝,便斩去一丝,道心灵台清明如镜,那极恶大道便又逐渐褪去,但阮谦可以感应得到,其并未真正死心,只是在等候时光递嬗,阮谦道心生尘时,再是乘虚而入。
不知不觉间,此处的时间已经过了数年,但外界仍然未有任何变化,阮谦忖道,“看来此处的时间流速,相对慈姑也许颇快,我无有上乘功法修持,对白剑来说,周身更是破绽处处,逗留越久,她能寻到的机会也就越多,况且此处灵炁无法补充,迟早流逝殆尽,还要寻到一处和慈姑较为接近的所在等候慈姑好些。”
因起了此念,便收起精舍,随意行去,但时间需要参照才知流速快慢,没有数年光景,很难判断此处和阮慈到底是更加远离,还是略有接近如何,阮谦也只得随意走动,好在青华万物天中生机勃勃,又无有什么精怪,也无需担忧自身安危,他在行走中对灵炁的消耗亦是十分低微,阮谦道,“若是每个区域的时间流速并不相同,那么我反而是在行走中最能减弱时间流速带来的影响。这些灵炁倘若不遇斗战,还能支持百余年,倘若百余年间未有机缘,那便是我命中注定死在这里。”
他便存了随遇而安的心思,索性四处游历,领悟天地道韵,因在此处,四周充溢的全是生之道韵,也无法回避接触,久而久之,阮谦反而对生之道韵有了些许心得,逐渐得到灵炁青睐。又仿佛从道韵之中悟出了一门小小神通,可以在体内减缓灵炁流逝,正所谓生生不息之意。他不由洒然笑道,“如此倒能多苟延残喘一段时日,但若命数不济,也是无用。”
果然,虽则不断游历,对于不知时间流速的阮谦来说,或许是最佳对策,但即便如此,他无法锁定阮慈所在,在时之大道上又毫无造诣,只能任凭摆布,而体内的灵炁始终还在慢慢流逝,弥补的速度远不及消耗,不觉已是百余年过去,这期间青华万物天丝毫变化都没有,也不知阮慈是折损在本源之中,还是仍在本源处炼化灵机,没有脱身,又或者在阮慈的时间之中,此时方才只是过去了一瞬。
阮谦此时,灵炁已是渐渐消耗殆尽,那极恶大道果然又潜入心底,轻声细语,诱惑他重投白剑怀抱。但阮谦其人却是硬气得很,心道,“我活着或永远不能实现心中的愿望,一事无成,愧煞人也。能全道而死,不改其志,也算是能稍微交代得过去了。”
他心如铁石,将细语不断斩灭,哪怕此举会加速最后一丝灵炁燃烧,也毫无动摇。似他这样完全摆脱了极恶大道影响的修士,倘若自身意志坚定,白剑便是有千般本事,也不得其门而入,只得悻悻然退去,阮谦恍惚间似还听到一声女子轻哼,知晓是白剑使性子,即便识海外溢、五内俱焚,唇边也不由露出一丝微笑,正要将所有思绪排空,迎来入灭之时,却听得天上传来一声轻咦,一道似乎颇为熟悉的女声叫道,“谦哥,谦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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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不知多久,阮谦体内,缓缓度入一丝菁纯法力,神识中又多出一本功法,乃是在诸多道韵之中转换联通的神通手段,这神通对其余修士来说,用处其实并不太大,但在绝境中求生却是再适合不过,阮谦凭借这一丝法力,将功法修持了仅仅一层,便觉得周围天地之中,不断有道韵灵花落入体内,与之前学会的生生不息配合,玉池之中,法力灵液缓缓恢复,已是在散功陨落的边沿,死里逃生,成功缓过了这一口气。当下便收束神念,不断修持功法,疗愈伤势。待到稍微恢复,不觉已是数十年过去,这才睁开眼来,只见自己身处一间茅庐之中,茅庐倚着两座山峰而立,山顶遥遥还有两间小道观,其中灵炁来往吞吐,从未断绝,显然两间道观都有主人,而且正在双修之中。
虽然此处灵觉大受压制,但双方距离极近,此时他神识探出,对方自有感应,只见一道灵光从峰顶飞出,落下时化作阮容模样,欢喜笑道,“谦哥,你可康复了?”
二人在天外相见,自然有一番说道,阮容也还罢了,阮谦对阮容在此实则一无所知,诧异之下不免细问,又问她怎么突破元婴,如今已是元婴中期,有阳神造诣。阮容道,“此处时间流速极快,我和慈姑分手以后,已有千余年过去,又是和道侣双修,修为进益得还算不错,但尚未和人斗法,只怕也是花拳绣腿,只是架势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