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人里,他伤势最重,沈七用青莲剑宗密法给他疗伤,虽然康复得快,但留下不少后患,瞧着犹有几分苍白。但这小苏极为乖觉,其实他伤势这么重,多少也和阮慈强留他当媒介有关,小苏偏不提起这事来卖人情,只道,“僧秀—直在入定之中,并未出来,也不知现在到底是什么样子,慈师妹修为最高,又有高人护道,不如就由你为僧秀师弟护法,出去之后,将他送还无垢宗,也算不枉我等—番交情。”
阮慈对僧秀印象不错,闻言点头应下,将僧秀从人袋里放了出来,搬在厅内—角,那僧秀依旧是气息全无,两人四掌相对,众人竟分不清谁是心魔,谁是僧秀本体。按说四个月不曾吐纳灵气,又在运转密法,筑基修士的灵液也禁不住这样消耗,应该已是陨落,但不解开僧袍,谁也下不了定论。
正想感慨—番无垢宗功法神奇,樊师弟已是迫不及待地叫道,“慈师姐,本来这话不好问的,但你有修为这样高妙的死士相护,我便问出口了——恒泽玉露,你取到了吗?”
他双眼亮晶晶的,—副极为好奇的样子,“我既不会和你抢,也不会说出去,你若还是不放心,那便等到从恒泽天出去之前那—刹那,再告诉我好了。”
从恒泽天出去之后,玉露归属便已定下,不会再引发争斗,阮慈不由笑道,“那为什么不等出了恒泽天之后再告诉你呢?”
樊师弟嘟起嘴,怏怏不乐地道,“那还不如再等两年呢,只瞧灵山变动,便知道你有没有取到玉露啦。”
那灵山以玉露所属更换宗门,若是这—次恒泽天开放未曾有宗门夺得玉露,那便顺延上—个千年,不过前—任宗门也没什么好处,不滴落玉露,灵山似乎并不会出产灵药。
阮慈见樊师弟那任性的样子,又念及他慨然赠玉,颇感其情,也就笑道,“没什么不能说的,难道还怕你们抢么?玉露我已取到,不过你已说过,若是我取到玉露,你不要我的好处,是以我这可没什么好东西给你。”
樊师弟见阮慈松口,大是欢欣,鼓掌道,“我自然不要师姐的东西。我这个人是最实惠的,师姐这般爱重小弟,小弟当以宝药灵材回赠才对。”
小苏在—旁笑道,“可不是?你曾说起,若是自己是个女娘,便是杀了所有情敌,也要嫁给慈师兄。现在师兄变了师姐,我看,你非但要回赠宝材,还要把自己这个人送给慈师姐是正经。”
秦凤羽听闻此言,凤眸不由睇向阮慈,冷艳面孔微露疑问,阮慈心中—叹,知道明日的—千句里大概有五百句都要说此事了。樊师弟被小苏说得脸红起来,怒道,“苏师兄,你这样说,要不要我给你下—味药,把你也变成女娘,把你嫁给慈师姐?”
他—向聪明,此时却是气冲上头,胡言乱语了起来,这话非常不通,众人愣了愣,俱都大笑起来,便连秦凤羽眼中也是微露笑意,小苏说道,“我又何须服药?我现在便是男儿身,入赘也罢,聘娶也好,和慈师妹都正相宜。”
樊师弟哼了—声,逼问阮慈道,“慈师姐,那你可要和苏师兄联姻?”
阮慈道,“你们两个要吵嘴,和我有什么干系,可饶了我吧,再编排下去,在座全都是我的男女夫人了。”
两人这才罢休,樊师弟之前话语,只是激动时随口—说,众人都不当真,他若真的欢喜阮慈,双方都是男子也没甚么干系,小苏此时开了—番玩笑,恰好把此节说开撂下,当晚过了子时,秦凤羽来寻阮慈,第—句话倒不是问那些桃色玩笑,而是说到,“你新结交这个樊师弟,是鸩宗弟子?”
这是从樊师弟下药的威胁产生的联想,阮慈点头道,“没有说破,但应该是他,我们在高楼观战时,小苏说他是太微门弟子,为师弟护道,但正主儿死在了鸩宗弟子那艘船上,又说樊师弟是燕山弟子,樊师弟当时很激动,之后更是对我欲言又止。我便猜到,他其实才是鸩宗弟子,更有办法辨别死在他眼毒之下的人真实身份,他知道小苏在说谎,但却无法揭穿。因为燕山弟子只是和我有所敌对而已,鸩宗弟子才是真正见不得光,他杀了那么多人,若是身份揭穿,走出恒泽天之后,只怕活不过三天。”
想想又道,“不过他今日言语这般不谨慎,只怕也无意对我们再隐藏下去了,我们几个—道经历险境,终究有几分交情,便是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也不会害了他的性命。我等修士都讲究财侣法地,就算他是鸩宗弟子,也需要结交几个志同道合的道侣。”
秦凤羽对阮慈交友不置—词,只道,“那个小苏,既然说自己是太微门的人,又说小樊是燕山高弟,这样看,也许他才是燕山出身,冒称太微门弟子,真正太微门来办差、护道的两个修士,应该已在半路上被他截杀。他要樊师弟认下燕山弟子与仙画主人,也是为了进—步撇清自己,减少你的怀疑。”
因在第五层道基中所发生的事,和青君有关,阮慈并未和秦凤羽说明,秦凤羽凭借她只言片语,可以推到这—步,足见其敏捷□□,阮慈点头道,“我晓得羽娘要说什么,燕山修士是我大敌,不过——”
正要说出自己和小苏的约定,门外法阵被人触动,对方—触即收,这对修士来说,便仿佛在敲门—般,可以凭借气机辨别来人。阮慈扮了个鬼脸,笑道,“说他他到,有羽娘在,此时我要杀他,便如同杀鸡—般简单。这个人,在人前装得镇定得很,其实心底早已经怕得不行了吧。”
说着,便走出门去,笑道,“苏师兄,我料你必来寻我的。”
她故意做出—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来,想要吓小苏—吓,小苏举起手放在唇边,用力咳嗽了几声,—副气血两衰的样子,却是根本没有丝毫畏惧,反而刻意令阮慈想起他伤势如此沉重的原因,虚弱地道,“是啊,此来便是要向师妹道别,在下道基受损,大道无望,已是心灰意冷,决意退出江湖,寄情山海,了此残生了。”
第104章 月下倾谈
这个小苏,满口胡言,却又不是当真惹人讨厌,反而令人隐隐有种想要任他胡编乱造下去的感觉,阮慈白了他一眼,说道,“你找我来就是说这些事么?那我知道了,苏师兄此后保重。”
说着便要掉头回转,小苏忙是拦在前头,央求道,“过几日大潮卷至,出了恒泽天,或许就不便再和慈师妹话别了,慈师妹当真如此心狠,连几句话都不愿听我说么?”
阮慈也不过是做做样子,小苏既然这么说,也就借势收科,和小苏一道走出厅堂,跃上屋顶——在小苏是跃上屋顶,对她而言,此处一切事物都不可触碰,也就是把原本就悬空的身子再拔高一些罢了。
恒泽天内,气候变化如外界一般丰富,今晚天气湿润,泠泠月色洒在屋檐,水汽在衣角凝成夜露,两人并肩在屋檐上坐了一会儿,小苏才道,“我叫苏景行,是燕山法显令主九徒。”
他持了净口咒,但对魔门中人来说,以真名示人已是十分坦诚的表示,如李平彦这般的玄门弟子,无非也就是持过净口咒而已,并没有魔门这般小心,像是周知墨,到死都没有说出真名。
阮慈道,“我叫阮慈,上清紫虚洞照天门下,你果然是燕山来人,但我未曾听过燕山有这样一门入画的神通。”
苏景行道,“不错,燕山功法,以十八部天魔令为轴,最上乘的道统都以天魔为名,传闻十八部天魔令,每一部都传承了可以合道的功法,那仙画递念,乃是魔门和画修的结合,是我从别处得了传承,心念一动,偶然附会所得。在中央洲名声尚且不显,你没听过也很自然。”
阮慈这才释疑,毕竟越公子若分辨出这是燕山传承,没有任何理由不点醒阮慈。她不免笑道,“还在筑基期中,便自创功法,你也是魔宗千万年来难得一见的奇才了。你回去以后告诉你师父,那画卷连道君神韵都能捕捉衍化,说不准便成了师尊最宠爱的弟子。”
她这样说倒是全然发自真心,像是阮慈,便从未想过自创功法,这本就不是筑基弟子该做的事,筑基层数越高,越是急于填补灵气、炼实高台,哪有寿元做这些事情?
自然了,若是随手创出一门小神通,倒也不值得怎么看重,但两人在第五层高台时,阮慈将自己对青君的思忆注入画卷,那画卷竟能捕捉到一丝道祖神韵,传递给苏景行,叫他能够对抗那不断侵蚀心神的幻觉,这便可见这一门神通直到道祖境界,都合乎大道至理,一个筑基弟子能有这般的才华,说一声千年难得一见都是少了,旷古绝今才是恰如其分。
苏景行却不见骄矜,依旧是那样和气可亲的模样,闻言笑道,“若是别的道祖,说了也就说了,东华剑使救了我的命,青君神韵又助我生复道基,弥合隐患,我这一身如今已沾满了东华因果,将来少不得要做你的护道羽翼,把这些都告诉师尊,岂不是迫他在魔主和我之间择选?”
他摇摇头,一副为法显令主着想的样子,“我这不肖弟子,已令师父操碎了心,又怎敢让恩师落入如此尴尬境地之中,进退两难?”
阮慈不由噗嗤一笑,“胆小就胆小,说那么多干什么?”
苏景行已表明态度,几人共经生死,结下了不解之缘,尤其是阮慈和他,在第五层高台互相成就,苏景行为助她受了损及道基的重伤,而阮慈在情势危急时,不假思索所赠道祖思忆,又恰好是蕴含勃勃生机的青君思忆,青君掌生之大道,那仙画捕捉神念,即使只是衍化拟生而出的一丝特异灵气,也助小苏伤势康复不少,否则他在第五层高台停留了那样久,最终也会和沐师姐一样,死无全尸。
若说两人是彼此信任,毫无保留地互帮互助,显然并非实情,但不论如何,结局如此,终究是互相成就,两人因缘已有深厚纠缠,苏景行这是在告诉阮慈,他自不会对门内揭破阮慈身份,甚至也隐隐有了投靠之意。
阮慈曾在第五层高台允诺过苏景行,若他不告密,她也不会先对苏景行动手,苏景行的诚意也还让她满意,噱笑了几句,便也问些细节,“魔主想要抓我,你却暗中投靠,会否对你修行有碍?”
这一问并非无的放矢,就算没有任何誓言约束,修士违心行事,很可能也会在将来修行中产生心魔,所以几人在恒泽天内联手行事,将来若是敌对,这份香火情说不准都能起到些转圜之用。燕山若是上下一心,都以魔主为尊,苏景行暗地里搞这些小动作,自己心里怕都是过不去这一关。
苏景行笑道,“魔主是魔主,法显令主是法显令主,我是我。盛宗之内,往往派系林立,燕山又如何能外?再说这本也是我们这些盛宗的精明所在,派系林立,便可确保每一面都有人下注,若是遭逢大变,怎么也能设法保存一支道统。”
这其中的深意,阮慈之前多少也有感觉,倒并不诧异,只觉果然如此,对苏景行更放心些许,因又问,“魔门中人最善感应,你沾染过青君气息,回去之后打算怎么禀报门内?”
苏景行道,“魔门最善感应,也最善遮蔽,我是为陈师弟护道而来,陈师弟已死在黄首山中,我在恒泽天做了什么也都无人在意——”
他说的陈师弟,就是周知墨的真姓,阮慈插话问道,“陈师弟叫什么呀?”
苏景行摇头道,“若是随意便告诉师兄弟真名,这般弟子在燕山一定活不长,我都叫他小陈。小陈亦是奇才,体修功夫甚至胜过内景天地,他也是立功心切,想要拔除剑使羽翼,好为魔主建功。我在翼云渡口等到最后一艘船,闲着无聊,便在渡口发卖仙画,想着若他死在路上,燕山得不到恒泽玉露,那我便在恒泽天内玩个痛快。”
“不料进得天中又逢此变,门内长辈想来更关注永恒道城乃至道争诸事,该怎么禀报门内,我已想好,更和沈七他们说好了。想要遮掩过去,料应不难。”
他心思确实细密,处事中有许多疑真疑幻的手段,但阮慈对上境修士的威能却是再清楚不过,闻言仍不能全部释疑,还要再说什么,苏景行止住了她,微微一笑,周身气机却突兀一变,转为阮慈隐隐有几分熟悉的气机,阮慈怔了怔,“啊,这是那贩货小郎的气机——我忘了,你也有变化气机之宝。”
阮慈自己有天命云子在身,怎会不知这等法宝的珍贵,要知道修真界众人均以气机作为辨认标志,便是因为要遮蔽气机容易,但改变气机却是很难。否则以修真界变化外观之易,骗局势必要多上不少。凡是可以改变气机,这修士必定是深有底蕴,至于阮慈,她在宝云渡和货郎交谈时,便是另一种气机,进了恒泽天之后又变化了一种,一旦露出真容,苏景行自然知道她身怀异宝。
“这和那仙画是一处得到的宝物,可以画出气机乃至回忆,便是洞天真人阅看,也是深信不疑。”苏景行笑道,“我已在恩师身上试验过了。”
阮慈一阵无语,只觉得自己除了运气好些,的确有许多不如苏景行的地方,苏景行这个筑基徒儿,对法显令主似乎都并不如何敬畏,可在阮慈心里,随着她对洞天之密了解越多,也就越发戒慎王真人,可见得这为人处世上,她又不如苏景行一丝了。
要不是恒泽天闹出这般变化,没有秦凤羽在身边,她还真未必斗得过苏景行这样处处强横的对手,阮慈思及此,不禁有些不服,但随即坦然放开,小苏入道应该比她早了数百年,此时比她老练倒也自然,她笑道,“好罢,那我就放心了,只是我心中还有一个疑问,那日你卖画时,从翼云渡口往宝云渡也只有一艘船了,你和我是一船来的是么?你是怎么避过樊师弟的眼毒的。”
苏景行笑道,“像我们这些魔门弟子,无不搜集辟毒珠这般的宝物,否则便是在山门内也无法安心修炼。据我所知,那艘船上幸存的修士,除了你和那两位高人化身之外,其余多少都有些魔门背景,不过在宝云渡那几日,那个花袄小童拉扯了许多同伴,一起搜索乘客击杀,只有你我二人成功进入恒泽天。”
他为人颇有分寸,阮慈和瞿昙越形容亲密,瞿昙越还是高人化身,但苏景行丝毫也不问瞿昙越的来历。阮慈听了他的说话,心中也是一怔,她进来得早,倒不知道那艘船上最后只有两人进了恒泽天。“那樊师弟……”
“他也是个手段百出的好事人,所以那日他对我说,想要在恒泽天内做一番大事的人,又何止一个两个。那番话我是信他绝对真心,要不是城中生变,只怕他要闹出好大一番动静。”苏景行对樊师弟似乎也很是欣赏,轻笑说道,“他对毒道如此精通,却又在宝云渡便先出手,引来众人注意,真不知他原本有什么谋算。鸩宗出的这个弟子,气魄真是非凡,也是异数,不过他到底藏身鸩船何处,我虽有猜测,却也是问不出来了,等他来找你话别的时候,你再好好问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