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唐卿元以为这些人只是虚张声势时,变故陡生——
眼见着车架即将靠近宫门,可挡在宫门口那一帮人并无离开的意思。
他们站成一排,各个头戴纶巾,从统一的服饰就能看出来这些人是国子监的学生。神情慷慨愤昂,仿佛他们讨伐的不是一个即将成为储君的女子,而是一个十恶不赦犯了卖国罪的犯人!
看着这一幕,唐卿元的脸色也冷了下来。蒋征君生怕这群人会做出什么事,忙站在车架前面将唐卿元护在身后。
“诸位,没有离开的意思吗?”
就在蒋征君准备驱赶人的时候,唐卿元开口了。这些人是冲着她来的,事情当然要她来解决。
“重阳公主,你谋杀兄弟,夺取太子之位,用心恶毒!”中间一人走上前,锐利的视线直逼唐卿元头面,仿佛是要以眼神将马车上这个恶毒女人千杀万剐。
“你凭什么成为我大宁的储君?”
“我大宁百年基业,怎么能毁在你这种女人手里!”
“这位……”唐卿元思量着称呼,“这位学子,你我以前认识吗?”
“什么?”那个学子愣住了。
“太女殿下问,你以前认识她吗?”蒋征君竖着眉毛。
“重阳公主难道不知自己的名声如何?”那学子似是放开了,处处不给唐卿元留颜面,“我怎么会不认识重阳公主呢?”
“哦,原来你我认识啊。”唐卿元点点头,随后又道,“那你我二人关系亲密吗?”
那学子一时间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蒋征君也一个身形不稳,他僵着脖子看了一眼唐卿元,随后又转过了头,连嗓子都是僵硬的,“殿下问你,你与她,关系亲密吗?”
那人似是懵了。
“重阳公主这是何意?”
“你只需要回答,是,还是不是?”
唐卿元看着那学子,眼神淡漠。
那学子直愣愣地摇了摇头。
“这样啊。”唐卿元问,“那你又如何得知我杀了我的皇兄弟们来谋取这继承人的身份呢?”
唐卿元似笑非笑,“刑部对此已经结案,这位学子你是觉得刑部那些官员都是废物吗?”
“你!谁知道他是不是被你私下买通了?你们女人惯来恶毒狡诈。”
第35章 “你们,如何能担得起我……
“你!谁知道他是不是被你私下买通了?你们女人惯来恶毒狡诈。”
话一出口,他顿觉不对。
还没来及的思考哪里不对,就见唐卿元的声音已经穿过空气钻进了他耳朵里:“恶毒狡诈?”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滞了。明明是五月艳阳,却无由来地让人由心底感觉到了一阵寒冷。
再抬头去看唐卿元时,发现原本看起来和煦的她不知何时已经沉下了脸。像是暴雨前的乌云,感受到的是喘不过气地压抑感。
唐卿元冷笑一声,
“其一,你堵我大宁宫门拦本公主车驾,按律当杖则;其二,你空口无凭污蔑本公主谋害皇子在先,污蔑朝廷命官玩忽职守在后,按律当处死。”
“其三,既然你是国子监的学子,想必古往今来的大部分书你都有读过。试问一句,那书上可有写过是否要尊重父母?”
唐卿元话一出口,此人心底便已明白。脸上骤然褪了颜色,甚至连他的精气神也褪去了,看起来十分颓唐。
唐卿元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若是尊敬,那你可是从你母亲身体里爬出来的,又是如何说得出女人惯来阴险狡诈的话?”
唐卿元眼神灼灼,似有火光从里面汹涌而出直扑他的头面,使他周身都燎起火焰,想要逃离却无处可逃。
唐卿元语气轻蔑,本就坐在车架上的她显得更高高在上,
“从女人身体里爬出来,靠着女人得以成人,却反过来对女人唾弃侮辱。这位国子监学子,可以告诉一下本公主,这种行为算什么?”
“无仁无德?”
“背信弃义?”
“不忠不孝?”
“还是,三者都有?”
唐卿元的声音很淡,扫过众人心上时却如那乱弹的琵琶声一般,呕哑嘲哳,实在听不下去。
“这就是我们大宁国子监的学生。”
唐卿元的如墨点成的双眼中带着寒意,冷到可以让人周身的血液都凝滞住。她语出锋利,似是才出鞘的宝剑:“原来是一群无仁无德、背信弃义、不忠不孝之徒。你们这般,大宁的未来又如何交到你们身上?”
“你们,如何能担得起我大宁的未来?!”
她这番话又岂是说给这一个出头鸟听的?她要告诉所有人,不管是拦她还是没有拦她的:
男人能做的事情,
女人一样可以!
千百年来的偏见,可以歇下了。
唐卿元扫过这些站在她面前的国子监学子,一个个衣冠整洁,一个个满腹诗书经纶,一个个拎出去都是人中之龙。
可是看看他们这副面孔?这副对女人偏见的面孔,这副恨不得把女人踩在脚底下的面孔,多丑恶。
蒋征君忙道:“让路。”
拦路那些学子,各个低着头像是斗败了的孔雀,慢慢让开了路。
宫门出现在眼前。
阳光此时正好落下,琉璃瓦在这沐浴之下也散发着光芒,无比夺目。
宫门之内,有一穿着朝服的年轻人不知站了多久。见到唐卿元的车架驶入,他久未动的身形这才缓缓行了一揖:
“臣林长徽见过太女殿下。”
唐卿元是他选定的君主,他相信她能够解决掉这些拦路石,可他更想亲眼看着她从宫门口走到大典上,看着她换上属于储君的一切。
他,林长徽,哦不,是她。
她会一直追随唐卿元,她也会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个合格的辅佐者。
帘子早被撩开,唐卿元又岂会不知林长徽是特意候在这里迎她的?
她微微颔首:“辛苦林大人了。”
宁阳的车架一直跟在唐卿元后面,姣好的面容上长着一双漆黑的眼,如幽泉一般深不可测。
计划中的事情被唐卿元打破,她一点儿也不着急,甚至还生起了几分看好戏的心思。
毕竟——
后面还有更大的风雨。
在这种骤雨之下,只怕没有人能抵挡住吧。
“唐卿元,你都可以,我唐卿爻自然也可以!”
更何况,我还有一个秘密,足以震惊世人的秘密。
宁阳伸出了手,洁白如葱的指头上涂着红色的寇丹,艳丽地如同她今日的打扮一般,耀眼夺目。
等柔荑翻过来时,掌心血液模糊一片,不知她是何时将自己弄成这副样子的。
身边侍候的婢女见状忙拿出手帕为她轻轻处理,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能把自己弄成这般模样,说明公主她现在心情不好,她还是不要去触碰公主的霉头。
谁都知道,宁阳公主是大宁第一美人,才貌双全;可谁又知道,宁阳公主脾气却是喜怒无常。
“陛下,吉时快到了,可是太女殿下还没有来。”
负责大典的礼部尚书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宫门口的事情他当然有耳闻,可是典礼在即,眼见着日头越升越高……无法,他只能硬着头皮请示道,“陛下,这该如何是好?”
“等着。”
老皇帝没有丝毫焦急。
他懒懒地坐在龙椅上,看起来漫不经心。但只要仔细观察,就能看到他的视线时不时地瞥向宫门口的方向。
“可是吉时——”
礼部尚书很为难,这日子时刻定下来是有规矩的。若是破了规矩,这可如何是好?他刚想再说两句,结果老皇帝一个视线扫了过来,他忙噤了声。
“吉时?”
老皇帝眉眼一挑,压迫人心的威严铺面而来,“朕的太女到来之时,便是今日最佳吉时。尚书可有意见?”
杀机顿见。
礼部尚书只觉得自己周围凉飕飕的,尤其是脖子那一处。
意见?哪敢,哪敢有意见啊。
礼部尚书颤巍巍地行了一礼,“陛下说的是。太女殿下乃天选之人,她所到之时自然是吉时。”
陛下这威严,比起十多年前更胜一些。在这威严之下,他甚至不敢大声喘一口气。
就在这时,有动静传了过来了。
礼部尚书忙伸了脖子去看,只见几个侍卫的最前方,一个穿着储君朝服的女子正缓缓地往这里走过来。同时响起的还有一个太监尖细的声音:
“太女殿下到——”
礼部尚书眼泪差点没从眼睛里飙出来。来了好,来了好,幸好只是迟了一会儿,吉时还没完全过,还没完全过。
他忙站直了身体准备主持大典时,一句“且慢”突然响了起来,将他的动作制止住了。
这谁啊?没见吉时快过了吗?就不能等典礼结束再说话吗?
礼部尚书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只见到朝臣中有一人站了出来,站在漫长的台阶下扬质问正走过来的唐卿元:
“吉时已过,重阳公主才姗姗而来。公主如此蔑视大典,真的能担得起我大宁的储君吗?我大宁的江山,真的可以交给你的手上吗?”
说完,他一转身,隔着漫长的台阶跪了下去,头狠狠地磕了下去,没有丝毫犹豫。再抬起头时,额间已经渗出了不少鲜红的血迹。
他看着老皇帝,双目激愤:“陛下,三思啊。”
唐卿元在门口见到那些拦她的人的时候就清楚了,她的登基大典是不会顺顺利利举办的。所以出现这个拦路的大臣,她一点儿也不意外。
只是这个人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唐卿元在脑子里转了一圈才将一个名字从犄角旮旯里拖了出来,原来是在阅卷时指责过她的赵平赵大人,那个奏折里全是之乎者也的赵大人。
“放肆!”
老皇帝自唐卿元进来的那一刻便站起了身子,还没等他迎接他的太女,这个老王八就跳出来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
毁人心情。
老皇帝不怒而威,一双龙目瞪着跪在台阶下的臣子:
“赵大人,你究竟是在指责太女,还是在——指责朕!”
“陛下!臣绝无此意!”
赵平闻言想起了一桩旧事,忙又跪了下去,一声闷响出现在众人耳里,这一次比上一次的磕得还要狠。
因为——
他触碰到了老皇帝不可言说的往事。
数年前老皇帝加封太子的时候,也比吉时迟到了一会儿。是因为被他杀害了的皇兄弟下属来为主子报仇,这才晚了一会儿。
但当时无人指出。
老皇帝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口口声声说绝无此意,可朕看你就是有这个意思!”
“赵平!”
他突然唤了一声赵平的名字,“既然你对朕心怀芥蒂,那朕就满足你。”
老皇帝的眼睛泛着冷光,“朕准你上奏乞骸骨。”
赵平四十出头,距离古稀还有一段年龄,这哪里需要乞骸骨?这是要撤了赵平的官,要把他变为平民!平步青云苦熬数年,却一朝被打落凡尘。
谁能受得?
“陛下——!”
赵平忙抬起了头,额头伤口渗出的血液顺着脸颊往下,看起来十分可怖。
张恪站了出来,他捏着兰花指,掐着声音:“还不赶紧将赵大人拖下去收拾一下,有碍圣观。”
话一出口,便有侍卫走出来拖着他。在经过唐卿元身侧时,唐卿元浅浅一笑,对着怔仲中的赵平道:“赵大人,感谢你用鲜血来祝贺本公主的加封太女大典。”
“这份礼物,本公主很喜欢。”
她可不是什么好人。
赵平虽误伤了别人,可他的发难却是为她而起。她若是不报答一下,又如何对得起赵平对她的“看重”?
挑衅!
□□裸地挑衅!
赵平处在一个不可置信的状态中,闻言一双怒目瞪着唐卿元,好似能喷出火来!
他年少时凭着才华一举成名,及笄之年便做了状元,此后官运亨通,可从未受过今日的羞辱!
尤其是,唐卿元给他的羞辱!
一个女人给他的羞辱!
唐、卿、元。
赵平咬着牙,眼神愤恨,“公主殿下,不要过于开心了。有句俗话说得好,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公主殿下先看你今日能不能成为真正的太女吧。且看着吧。”
第36章 刘大人,请吧
“赵大人既然年事已高,不如听我父皇的劝,好好待在家里颐养天年。这种劳心劳神的国之大事,就不劳赵大人挂心了。”
唐卿元浅笑着,似是真的在关心赵平。
“陛下!赵大人虽言辞不妥,可他的心却是完完全全为了我大宁江山啊!”
又有声音冒了出来,言辞恳切,让人听了就忍不住动容。
可这个声音落在唐卿元耳朵路却是难以言喻的刺耳,无他,只因此人是言成术言大人,那个曾经指责她唐卿元是毒妇的言大人。
言成术走出朝臣队列,长揖及地。见到老皇帝没有丝毫动容,他站起身,撩起官服又跪了下去,“赵大人一心肝胆向大宁,对陛下绝无二心。”
上一次是赵平帮助言成术指责唐卿元,这一次是言成术帮赵平在皇帝面前求情。谁见了不得说赵言二人感情深厚。
老皇帝依旧不说话,言成术叩了下去,“咚”地一声,唐卿元也感到额间一阵疼痛。
蒋征君乐了,他幼时就大放厥词说那些老古董大人们,现在年纪虽长了,可习惯还没有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