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的小家伙把这两个洞团吧团吧彻底撕开,一地碎壳中,一只白色的小动物耷拉着湿漉漉的耳朵钻出来,它尝试着走了两步,发现挪不动了——
尾巴卡住了。
小家伙垂头丧气地钻回去,把自己的尾巴费劲地拖出来。这只尾巴格外的大,甚至和它的身体一样大了。
它抱着自己的尾巴一点一点挪到火塘边,找了个不近不远的位置,用地毯把自己裹起来,就这样熟睡过去。
刚刚的动作已经耗尽了与生俱来的全部力量,它现在是连尾巴尖儿都晃不动了,只能团成团委委屈屈地卷在地毯里,贴着火塘不动了。
眉栗回到家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窗台上少了一颗蛋,地上满是破碎的蛋壳,靠着火塘的地毯卷起一个小小的角,里面露出来一小截还滴着水的小尾巴尖儿。
她狠狠抽了一口气,转身压抑着激动用气音道:“啊呜,这是小狐狸吗?!”
狐狸懒散甩了甩尾巴,看着眉栗飞快地冲过去抱起地上的小家伙放进衣服里,又用温暖的符阵烘干它身上的毛发,刚才还湿得滴水的小家伙瞬间就变成了一只毛茸茸的小狐狸,它的尖嘴嗫嚅几下,发出“呜呜”的小奶音,两只爪子一起不自觉地抱住了眉栗的手,想把自己尽力团进去。
“呜呜它好乖啊。”手心里的小狐狸团儿安安静静的,连小尾巴都耷拉在身体上,就像一床小小的绒毯,四只手脚恨不得全部伸开,好把柔软的腹部摊在眉栗的手心。
小小的心跳在手心里慢慢的、一下一下的震动。
扑通。扑通。
就像那个举目黑暗的雪夜,一只白色的狐狸跳进了她的怀里。
……
《狐狸带孩记》
这是他们一起在雪满山生活的第三个年头,小妖怪的生长周期虽然长,但长成大妖怪所需要的时间却要看各自的族群。
狐狸,就是一种长得非常快的族群。
宽阔的雪原上,一只巨大的白色狐狸冒着风雪赶回来,它从云层中降落,落在这片厚厚的积雪上,溅起一地雪沫。
它走到木门前,露出了自己腹部丰厚的毛毛。仔细看,那里面还藏着一个小小的人。
“啊呜,到了吗?”她左手施了一个阵法将自己的声音全部遮掩,只有狐狸才能听到。
狐狸点点头,扭过脑袋给了她一个轻柔但热乎乎的舔脸。
它身后的尾巴卷过来,在小人的手上抖了两下,一个更小的雪团子落下来。巨大的狐狸在一瞬间变化,一个白袍仙人模样的男人立在雪里,他身后的尾巴全都不见了。
“你一直想回来看看——唔!”仙人模样的人被踩了一脚,眉眼都耷拉下去。
始作俑者立刻捂住了他的声音。
“它睡着了。”眉栗轻声说,手指在小雪团的身上抚摸了几下,就把它摸得哼哼唧唧地在手里打滚,眉栗见此再也忍不住爱怜,连忙用自己的脸蛋蹭上去,手里的小雪团也凑过来,迷迷蒙蒙中用小尾巴轻轻扫过她的脸。
大狐狸的脸色暗了下来,他眼神一瞥身边的雪,不忿地想,哼,小崽子。
这么想着怀里就被眉栗放了一只雪团。她在嘴边神秘地摆出禁音的手势,一边悄摸摸地走到门边。
哗啦一声,门被突然推开,门上的积雪一时间全部都落下来,在门口积了一小堆。
门内的世界很精彩——三只小狐狸把麻麻曾亲手做的狐狸灯拿出来,不知道是谁随便掐了个诀就把它的灯光调成了蓝色,这边一只蓝色狐狸灯,那边一个红色狐狸灯,不知道的还以为深夜蹦迪。
三只小狐狸就在家里上蹿下跳互相打闹,狐毛和被子齐飞,另一只还时不时随着叫唤的狐声在五彩斑斓的灯光中扭动着身体。
除了它们之外,木屋里的所有东西似乎都不在原本该在的位置上,简直可以说是一片狼藉。
突然,听到其他两只都没声音了,脑袋被裹在被子里奋力挣扎的小狐狸不明所以:“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谁打赢了?”
它和胡搅蛮缠的被子战斗许久才把自己解放出来,弹滑的狐狸脑袋被箍成一个圆滚滚的球从被子里探出来,两只耳朵都贴着脑后耷拉着:“你们怎么跪下了?是谁,居然敢让我兄弟给他跪下,看我打——啊,爸爸……啊啊疼!爸爸呜呜!”
它叫完就发现大狐狸打得更狠了,小狐狸瞬间变了声音,凄惨的狐哭狼嚎在雪夜中响彻:“妈妈救我!”
*
三只小狐跪坐在门边,一个个脑袋都往下耷拉着,垂头丧气的样子谁看了不心疼。
只有那只大狐狸岿然坐在火塘边,他尾巴扫了扫,把一边站着的人也拉过来坐在自己身上,另一只尾巴点了点地,狠狠打在其中一只垂着头像在反思实际上睡得可香的小狐狸头上,把它抽得东倒西歪的。
三只小狐狸最怕的不是经常邪笑符力高强的妈妈,而是看似温柔实际上有八只尾巴(小狐狸齐声:八只尾巴啊呜呜!)的爸爸。
麻麻虽然武力高,但是个毛茸茸控,犯了错的小狐狸只需要变换出狐狸身奶奶地“啊呜啊呜”叫几声,往往就能从轻发落。
粑粑虽然看上去十分温柔,也经常被麻麻欺负(?),但欺负起它们来却毫不尾软,那些尾巴一下一下抽在它们的身上,在空中就挥舞出“呼哧呼哧”的风声,看上去十分令狐胆颤,三只小狐狸瑟瑟发抖,团在一起紧紧闭眼等待着惩罚。
“好啦。”狐大偷偷掀起眼皮,看到麻麻从床上抱起了弟弟,她说:“今天我们赶回来是给孩子们过生辰的。”
狐大连忙充满希望地转换眼神方向,看向那只大狐狸,见他那双温柔的狐狸眼含水似的朝眉栗渡去,心里就一阵打鼓,果然,只听眉栗道:“算了,礼物放在这里啦,你们记得哦。”
然后她就推门出去,似乎是又要到秦姨那里“避难”了。
完,了。狐大心里想。
它瞅瞅身边的弟弟妹妹,被打的最狠的是妹妹,然后是自己,最后是事发时做出收拾东西样子的弟弟。
狐大心里一阵悲戚,它看向床上熟睡的老三,老三是它们中身体最不好的,这几年一直被爸爸妈妈带在身边游历,应该从来没挨过打吧。唉。
长夜漫漫,大狐狸重新举起了尾巴。
雪原上响彻起久违的惨痛嚎声。
另一间木屋里,秦琯疑惑道:“为什么每隔一年这个声音就会传过来一次?”
眉栗翻了个身抱紧被子,嘟囔道:“谁知道呢。”
当然是因为,他们常年游历在外,一年只回来一次啊。
木屋温暖,心头柔软,她渐渐沉入了玄妙的境地,似乎感知到的一切都从身边全部脱离,人间的亭台楼阁转瞬湮灭,带血的剑尘封生锈。
世间下了一场好大的雪。
浪漫而苍白的颜色中,一个人穿越风雪,向她走来——
一步、两步……她终于看清,他的眼睛里含着清澈的晨光,红梅傲雪,霜打枇杷,世间再也没有如此动人的眉眼。
那八只尾巴拢她入怀,尾尖带着朵朵殷红,如世间最美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