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为何那样——秋风外
时间:2021-11-01 07:57:06

  他张口结舌,手脚僵硬,他不知道他有没有真的面红脖子粗,但他可以确定自己此刻看起来一定笨极了。
  在她凑得更近之前,他艰难地说:“红枣馅儿甜了些,有点腻口。”
  “是吗?我调馅儿的时候确实多放了勺红糖。”她坐正回去,继续吃剩下的圆子,含糊不清地说,“但尝起来还好呀。”
  裴远时松了一口气,他清楚的感觉到,后背上已经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真难堪……怎会如此方寸大乱,和被父亲考校时的紧张不安不同,和修习武功到临门一脚的忐忑期待也不同,他的心又酸又涨,还带着不知从何而来的丝丝缕缕的甜意,这是十来年从来没有过的体会。
  他简直要头晕目眩。
  “过两天,我想去江米镇一趟。”清脆的声音突如其来,裴远时一个激灵,回过了神。
  “吴恒说的那些东西就在他家宅附近,我得尽快把它取来,免得夜长梦多。”
  心跳仍快,但面上已不显,他慢慢地吃着元宵,尽力自然地说:“这么快?”
  清清点点头:“怕去晚了会有旁的变故,江米镇不远,坐一天的船便到了,再在镇上歇一晚,第二天晚上到泰安镇,我快去快回。”
  裴远时回过味来:“‘你?师姐要一个人去?”
  “是啊。”
  “我一个人在观里?”
  “是啊。”
  裴远时轻咳一声:“师姐为什么不带我?”
  清清挠挠头:“一个人会利索方便些,况且在江米镇歇一晚,你要是去了,得多付一间房钱。”
  裴远时看着她:“师姐嫌我累赘。”
  清清不和他对视,眼睛转向别处:“又不是游山玩水,你也没有定去不可的理由。”
  “有我陪着,总会多一个帮手。”
  “不过是取个东西,我一人绰绰有余。”
  “我一个人做不好饭,肚子会饿。”
  清清疑惑道:“你上回不是说要给我做板栗烧鸡?原来都是诓我的。”
  “偌大的观里只有我一个,我怕黑,晚上睡不着。”
  清清狐疑地看着他:“真的假的……”
  裴远时轻声说:“自从那晚上被柳氏的冤魂惊醒,我就很少睡过安稳觉,总会做噩梦,疑心身边有东西……”
  清清急道:“还有这事!怎么没听你说起?”
  裴远时默然不语,眼睛却透出几分委屈。
  清清最受不了他这样,当即就道:“想来是当时她吸食了你的精气,多少留了点阴力,明天我给你房间多设几道符,再诵一遍清静经,可保你不会再做噩梦了。”
  裴远时点点头:“谢谢师姐,你不在的时候,我会努力克服的。”
  清清天人交战了半晌,终于松口:“后天你还是同我一起去吧。”
  裴远时笑了一下:“好。”
  清清看着他心满意足的表情,疑心刚刚都是他胡诌的话,可她没有证据。
  裴远时慢慢地嚼,他此时已经轻松许多,那些莫名的思绪被压下,他开始思索吴恒口中的玄华宗到底是什么宗派,师姐对那些道术这么感兴趣又是为何,这次过去,他们是一间房还是两间,如果是一间,那怎么分配床位……
  糯米软弹,红枣香甜,吃着吃着,他冷不丁想到,师姐的脸颊是不是也同这糯米圆子一般软……
  裴远时腾地一声站起来,把正在喝汤的清清吓一大跳:“干什么呢你!”
  他面无表情道:“吃好了,我去洗碗。”说着,将桌上碗筷一卷,两三步跨到了隔壁灶房去。
  清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怎么觉得方才师弟的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虽然噩梦之类的确是裴远时信口胡说的,但当清清带着甘露碗符箓,握着三清铃铜钱,在他屋子里忙前忙后时,他还是忍不住微笑。
  但当他仅着中衣,站在屋子中央,任由清清在他身体上作为时,他便笑不出了。
  “师姐——”他艰难道,“真的要这样吗?”
  清清持着铜钱剑,剑尖隔着薄薄一层衣料,在他的胸口划过,从云门穴到章门穴。留下一路酥痒。
  她头也不抬:“很快就好了,你且忍耐一番。”
  裴远时只能住口,他算是知道了什么叫自作自受。清清如临大敌,在屋内驱了邪秽不算完,还命令他沐浴焚香,要亲力亲为,为他“去尘”。
  所谓去尘,是专门为误打误撞,招了邪秽的小儿作的法,用沾了无根水的铜钱剑,按照周天穴位走三圈,便能拔除体内阴力,让孩子神清气爽,免遭邪秽相扰。
  这项业务小霜观已经十分熟练了,平日里靠这个敛了十里八乡不少财。通常来说,小儿要洗得干干净净,再脱得一丝不挂才“去尘”,但清清觉得天太冷,如果要裴远时脱光了,未免有些折磨人,况且她技术也到家,所以他可以留一层中衣。
  难道在夏天,她就要他赤条条地接受“去尘”吗!裴远时自然是百般推辞的,但师姐护弟心切,意志坚定,定要给他安排上这么一套才放心,他的抗拒毫无作用。
  裴远时内心长叹,他僵硬地站立着,双臂张开,引颈待戮般动也不敢动。清清剑走龙蛇,剑尖又划到了气海穴,力度不大不小,隔着衣料,只余了难耐的酥痒,十分折磨人。
  清清嘴唇紧抿,颇为专注,裴远时总忍不住去看她,只见薄薄一层刘海下,她卷翘的睫毛一眨一眨,像跳动的蝴蝶。她凑得这样近,他疑心自己越来越剧烈的心跳会不会被她感知到。
  他觉得不能再看下去,索性闭上了双眼,一闭眼,身体的感知更为敏锐。他能感受到少女靠近他时浅浅的呼吸,她头发上的味道怎么这么好闻?从前胸到后背,剑尖游走之处都让他忍不住心悸,好像那不是剑,是她的指尖……
  直到他的前襟被挑开,胸口覆上了一抹温软,裴远时错愕地睁眼,看见师姐的手正毫不避讳地放在他的胸前。
  “我方才就觉得奇怪,”清清严肃道,“你胸口怎么这般硬,是不是饿得皮包骨头了?”
  他愣愣地说:“那师姐以为如何?”
  清清摸了一把,又改摸为戳,纤长的手指点来点去,终于满意道:“刚好相反,师弟是身强体壮,肌肉扎实才有此效果,我甚欣慰。”
  她说得过于坦荡,裴远时也绝不露怯,他拢好衣服,淡淡道:“师姐心细如发。”
  清清眯着眼看他:“不仅身体结实,这段时日身高也颇有长进,哼哼,小霜观没亏待你吧?”
  裴远时初来之时比她略矮上那么一丁点,而现在已经比她高了,就算清清不说,他也很清楚这点变化,事实上,他十分在意这点变化。
  但他只装作不知:“是吗?师姐手艺太好,我每天吃得多,自然长得快。”
  清清得意道:“那是自然,师父原来瘦得跟竹竿似的,我掌勺以后,他身上才添了几两肉。”
  她后退两步,负着手上下打量他,眼中的满意之色让他觉得自己像田地里茁壮的秧苗,而她是一手开垦播种的农人。
  “师姐——”他忍不住问,“结束了吗?我可以穿衣服了吗?”
  “啊?”清清如梦初醒,“可以可以,已经好了,今后可以有安稳觉了!”
  安稳觉……裴远时只能苦笑,天知道他每天晚上睡得有多好。他走到一旁的床榻边,拿起被搁在上面的外裳,一件件穿起来。
  他动作十分僵硬,因为他知道师姐还在背后盯着他。
  清清的确在盯着他,从少年宽直的肩背,到瘦削而不失力量的腰腹,她心中充满感叹——果然要勤加锻炼才行啊!瞧师弟臂膀多坚实!
  于是当晚,裴远时不仅没有安稳觉,反而做了些十分奇怪的梦。
  第二天清晨,二人站在清远渡的时候,他破天荒的打了好几个哈欠。
 
 
第37章 江米(上)
  裴远时很少露出这样的疲态,清清很快就发现了他的不对劲:“昨晚不是叮嘱你要早点休息吗?怎么今早这般困倦。”
  裴远时垂眸望着水面:“只有些失眠,不碍事的。”
  “失眠?不会又是柳氏……”
  “不是,师姐不必担心。”说完这句,他便闭口不言了。
  清清纳闷,她觉得师弟今早晨阴沉了许多,明明昨日还好好的,不会是因为被自己摸了两把,就生气了吧!
  她顺着裴远时的视线也望向水面,此时天光将醒未醒,河面飘着一层薄薄的雾气,远山朦胧一片,只有淡青色的轮廓。
  晨风还有些冷,她不禁紧了紧衣裳,驶向江米镇的渡舟还未来,清远渡空空荡荡,没有其他行人,只有他们两人候在这一片山水间。
  清远渡,清远渡……清清咂摸着这个名字,忽得一笑:“师弟,我有一处极有趣的发现……”
  话还没说完,身后有人唤道:“清清?”
  她愕然转身,看见熹微晨光中,站在三丈开外对着她微笑的庞世光。
  “啊,世光哥哥?”她也露出笑容,“真巧啊,这么早,你来渡口做什么呢?”
  庞世光走近她:“还不是前两天那个江米镇的杀人犯……他昨天被发现在义庄内自尽了。”
  清清与裴远时对视一眼,这个结果他们已经事先知道了,谁也没觉得意外,但清清还是露出惊异的神色:“是吗?怎么如此突然!”
  庞世光站在她对面,叹了口气:“横竖也是死……想来是觉得多活两天没意思了吧。”
  清清仰头看他:“那你这是……要为此事跑一趟吗?”
  庞世光垂眼看她,他身量颀长,肩宽背直,施施然站在水边,清朗卓绝,好似此刻天边的晨光:“是的,事情有变,我替家父去江米镇跑一趟,顺便拜访镇上的孔里正,他同家父是故交。”
  他看着面前女孩忽闪忽闪的眼,温声道:“你这是又要去哪呢?”
  清清灿烂一笑,看上去十分乖巧:“那更巧了,我们也要去江米镇,年前师父在江米镇做过一次法事,留下了一些尾没收,我这回得去替他善后。”
  师姐弟二人今天并没有着道袍,只穿着平常的衣服,随身也并没有大件小件的法器,但清清一番谎话扯下来眼睛都没闪一下,坦坦荡荡,磊落自然,叫旁人看不出一点异状。
  庞世光果然并未多想,他唇角勾起:“那正好同路了,水路一去就是一天,互相结伴,在船上也不算无聊。”
  二人又闲谈了几句,他转向裴远时:“小道长也一同去吗?”
  裴远时拱手向他行了个礼,他表情淡淡,一言不发。
  庞世光笑道:“这位似乎不太爱说话?”
  裴远时仍旧沉默,气氛就有些尴尬,清清在一边找补道:“我师弟昨晚没歇息好,有些精力不济,他平日也是这个性子,并不是针对你,哈哈……”
  庞世光轻笑一声,示意自己不在意:“原来如此……这个年纪的小孩都这般,也算正常。”
  清清赔着笑脸,她偷偷觑师弟,如果她没看错,在听到“小孩”两个字的时候,他的表情好像更阴沉了几分。
  一阵摇橹声由远及近,清清转身朝水上望去,朦胧雾气中,一艘小船正缓缓朝渡口驶来。
  船夫远远就望见了渡口等着的行人,他立在船头呼喊道:“可有去江米镇的?”
  清清双手拢在嘴边:“有三个——”
  少女的嗓音清越,在水面山间回荡,如山歌野调一般悠扬。
  船夫放下桨,撑起船篙朝岸边靠近,他朗声笑道:“上来罢,刚好能载三个!”
  船头在靠近码头三尺远的地方停下了,初春水位低,船不能挨上码头,不然会刮擦到河底,乘船的人得自己从码头上跳过来。
  庞世光走在三人前头,抢先一跨,迈上了船,他站定后转身,朝尚在码头上的清清伸出了手。
  这点距离对于清清来说,完全不算事,但手递过来,她还是大大方方地要去扶住。
  可手伸到一半,就被截了胡。
  裴远时抢先握住了庞世光的手,他看着这个比他年长三岁的少年笑了一下,说:“有劳兄台。”
  说着,就借着庞世光的力一步跃上了船头,他身形如燕,落地轻巧,船身四周涟漪都未曾泛起,旁边的船夫忍不住叫了声好。
  清清在他身后,微微睁大了眼。
  裴远时站定之后立刻放开了庞世光,他正要转身去扶清清,却感觉头顶掠过一阵风。
  清清从码头上起跳,足尖在船厢上点过,纵身掠到了船尾,衣袖一拂,稳稳地立在了船尾上,一番动作写意而潇洒。
  厢内另有两位行人,见此情状,和船夫一道纷纷鼓起掌来。
  稀稀拉拉的掌声中,清清下巴一抬,骄傲道:“我这招‘归燕点水’如何,不比你方才的差吧。”
  裴远时道:“极好,愚弟自愧不如。”
  清清得意道:“知道就好,哼,今后少班门弄斧,贻笑大方。”
  裴远时忍不住笑了一下:“是愚弟不自量力。”
  庞世光也笑道:“两位身怀绝技,看来是我多此一举了。”他暗暗揉了下右手,方才这位小道长攥得极紧,好似故意使力一般,现在还疼痛不已。
  船儿破开水面,在河道上行驶,从清晨到日暮,终于抵达了江米镇。
  庞世光问他们歇在何处,清清只说已经提前通知了要办法事的人家,那户人家会留出房间来,在她的极力推辞下,庞世光又将师姐弟二人的船钱给付了,才同他们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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