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眉眼深邃,眼里映着月光的柔意。
他轻声的道:“上去。”
那一瞬间,她就明白他要做什么了。
明寒烟被程思举在巷墙上坐着,她已经看到丁武他们朝着这边跑过来。
她的眸子里带着焦急,浑身的热汗凉下来让人发冷,她对程思伸出手:“你快上来。”
程思怔愣的看着那双如玉的手,却往后退了两步。
他不可能一辈子都活在他们的恐吓中,她也不该在这里受苦。
男人眼里的柔意被夜色掩盖,他的声音冷漠:“跳下去,往前跑,你该回家了。”
丁武他们追了过来,将程思堵在巷子里面。
程思转身前,看到的最后画面,便是明寒烟决绝的跳下去的背影,带着果断。
他猜她应该不会回来了。
明寒烟听到程思的话,恨不得立马就离开。
她的仇,等到她回家,她哥自然会帮她全部给报回来。
甚至不用她哥出手,她自己就可以。
而他们不过是因为分赃不均起了内讧,她何必去管程思的死活。
但是她跳下来后,却迈不出那一步。
她背靠着墙角缓缓的蹲下去。
在墙的另外一边,有丁武的怒吼声、□□相撞的撞击声、痛苦的呻/吟声,唯独没有程思的声音。
夜风逐渐将血腥味送来。
“他妈的,老大,我来了……”周庆的声音划过黑夜,他的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人,“程老大,我们来了。”
程思的脸上挨了好几拳,靠在墙上喘着粗气,丁武跪趴在地,听到周庆的声音,他看了看周围躺倒在地的兄弟,心中有了怯意。
“走。”丁武果断的爬起来跑了。
周庆让他们的人追去了,然后连忙跑到程思的面前。
程思的面色阴沉,周庆还以为他受伤了:“老大,你是不是受伤了?要不要紧?”
当时他在车行里面看到马田山的人逼近,就察觉出不对劲跑出去喊人了,结果等他喊足人马回去,车行里面只有一个马田山在那哀嚎。
都怪他来太晚了,竟然让老大受伤了。
程思却摇摇头,眼里带着浓稠的暗色:“你也去追,追到后我要让丁武和马田山再也不敢回来。”
“我知道了。”周庆还想问明寒烟的下落,但是对上程思的目光后,他决定还是先抓到丁武之后再问吧。
程思的呼吸已经平稳下来,只不过每一次呼吸都会牵扯到肋骨的伤,汗水和血液顺着他的胳膊滴落。
他没想到丁武还带了刀。
原本轻松翻过的巷墙此刻变得高大,他光是伸出手都痛苦不已。
后颈的汗水像是雨水划过男人的脖颈。
想必她已经走了吧。
走了最好,在这里她要脚踩泥泞,又对衣服过敏,又要担惊受怕,这里怎么能养的了她那样骄纵的人。
程思的脚步沉重而缓慢,却不由自主的绕到那道巷子的后面。
遮住月亮的云已经被风吹散,昏暗的巷子里,月晕、星光、夜风似乎让一切都朦胧起来,隐隐的光线里少女蜷缩成小小的一只缩在墙角,形成梦中的幻境。
程思的脚步停顿了两秒,随后大步的走过去,他的声音压着怒气:“你为什么还在这里?为什么不滚回你自己的地方?”
少女埋在腿间的头抬了起来,刹一看觉得她的眼亮的惊人,仔细望去才发现一向清澈的眸子上蒙上一层水雾,才显得那般的亮。
那般的心悸。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明寒烟的眼里水雾缭绕,却依旧迸溅出火光,似乎有火光溅到他的身上,烫的他猛地一缩。
“为什么?”程思扯起明寒烟,嘴角咧开一抹笑,却那样的轻佻,那样的可恶,“大小姐,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是谁连菜花都不认识,又是谁连衣服都会过敏。”
“在这里你他妈每天都要承受着那些男人下流的目光,一不小心,那些人就会把你抽筋拔骨,吃的血肉不剩。”
“你告诉我,你图什么?”他的声音缓缓流淌,里面带着冰封的寒意。
少女浑身发着抖,连唇瓣都在颤动:“我图什么?”
她的眸子里有过傲气、有过怒火、有过欢喜,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里面带着痛苦、惊惧和脆弱,甚至在山上的那几日都不曾出现。
她像是陷入到一个可怕的梦里。
“那里像是一个笼子,把我关在里面,每天告诉我要乖乖的,等他们。”
“可是为什么要我等,为什么不能带我一起。”
“我明明很乖了,他们为什么要那样……为什么要抛弃我,好像我的存在妨碍到了他们。”
她在很小的时候以为自己的父母是世界上最相爱的人,但是也是世界上最忙的人,他们往往回到家就只吃个饭,然后告诉她,他们要去忙了,让她乖乖的听保姆管家的话,任凭她如何撒娇都没有用。
后来她才知道,他们根本是两看生厌,无法在这个家里呆下去。
只有她傻乎乎的以为只要她乖乖的,他们就会回来,就会在家陪她。
直到她十八岁的时候,她听到他们回来,激动的提前回来,然后在客厅看到她一向贤良的母亲跟个男人在沙发上……
而她一向尊敬的父亲在楼上同别人……
从那之后,她见不得他们,他们也不再伪装,就像是前十八年她妨碍到他们的自由一般。
少女的泪终于掉了下来,程思喉咙发紧,刚刚的冷漠似乎被少女滚烫的泪水融化:“他们是你的父母吗?”
“是。”
前十八年俱是谎言,她曾经向往的爱情、向往的婚姻,全部崩塌。
“之后……你就跟他在一起了吗?”
他忆起那个男人。
“刚刚在一起的时候,他对她很好,什么也舍不得自己的女朋友做,但是后来却变了,他觉得她妨碍了他的前程,他背着她偷偷的和别人在一起,还要她原谅他。”
“而他早就在跟别人在一起的时候,就抛弃了她……”
她好似无法接受,用了第三人称。
她仰起头:“所以我想在这里赚钱,有什么不对的。”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麻烦。”
“是不是也要抛弃我?”
星光落在她的眸子里,像是一颗颗坠落的星子,顺着泪珠滴落。
从第一天见到她,对他来说,就是一个麻烦。
在医院时,他想一走了之。
他生病时,也想一走了之。
然而这么久,他依旧还在。
他从来没想着抛弃她,他只是……心疼。
不过他不允许自己心疼,但今天也许是身上太疼,也许是月光太温柔,他突然想贪心一次。
他想抱抱她。
然后他也这样做了。
程思伸手将颤抖的明寒烟揽入怀里,手掌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后脑,那里的头发和她倔强的个性相反,是那么的柔软。
程思的怀抱里带着血腥气,却是那样的温暖,似乎在这里她便不会受到任何的伤害。
如果她和他不是以那种方式认识该多好……
明寒烟垂眸。
第13章 留下来
程思已经很久没梦到以前的事情了。
对于他来说,那些事情早就过去了,如果一直活在过去里面,他大概早就死了。
但是这次他又梦到以前的事情了。
五岁的自己每天便是坐在自己家门口,等着不同的男人从里面出来,然后进去找何美莲要钱去买吃的。
房间里杂乱泛着奇怪的味道,而何美莲会用厌恶的眼神看着他,给他一巴掌之后扔点钱让他滚。
他那个时候太小,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母亲每次都会怪他,他经常会思考他到底做错了什么才会让母亲那么生气,他想不通,只能挨打后哭泣一顿再捡起钱跑出去。
有时候何美莲太过愤怒就会掐住他的脖子,那也是他离自己母亲最近的时候,但是他看着她的眼睛,丝毫不怀疑下一秒他就会被她掐死。
何美莲总是在最后一秒放过他。
后来挨打挨多了,他也不会再哭泣,别的孩子哭泣可以得到母亲的安慰,他的哭泣只会让他母亲更厌恶一点。
街上的孩子也会嫌弃他,说他母亲有病,他天天跟她生活在一起也会有病。
也许一开始他也会在乎别人的眼光,但是当生存成为问题的时候,他根本不在乎那么多了。
因为那个时候何美莲的年纪逐渐大了,来他家的男人少了很多,她并不如之前给钱给的多,他只能靠自己。
他也常年从何美莲的嘴里知道自己的母亲为什么那么讨厌他了。
因为怀了他,导致她无法在以前的会所里面继续工作,无法傍上一个有钱人,尤其是连他的父亲都不知道是谁,她连找上门的地方都无处去找。
可是……这能怪他吗?
如果他可以选择,他也不想出生……
程思面容冷静肃穆,仿佛记忆中那跌跌撞撞的孩子不是他自己。
他觉得自己睡得已经够长了,想醒过来,却又跌入梦境里。
等到他十五岁时,何美莲终于找到一个老实人,并如愿以偿的嫁给他,那是程思活到现在最幸福的三年。
邓文虽然对他有些介怀,但是对何美莲极好,那段时间是他可以吃饱饭可以不挨打的日子。
他不需要邓文喜欢他,他只需要一些空间,一些时间,然后无声无息的长大。
他十八岁的时候,何美莲终于怀孕了,还是双胞胎,邓文和何美莲高兴了很久,但是快乐来的多快,走的也就多快。
邓文娶了何美莲之后,两个人就一直在城市里的油漆厂上班,何美莲怀孕没多久,邓文就得了急性白血病去世了。
他只能辍学照顾家庭,他仍旧记得他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天下了很大的雨,然后他面无表情的将通知书给撕了,继续干活了。
而在两个孩子出生后,何美莲也被查出来慢性白血病。
她又恢复成以前的样子,但是只是对他,因为这次他在两个双胞胎弟弟的身上见到了何美莲的母爱,那个时候他才恍然大悟。
她原来也会有母爱,只是不是给他的罢了。
他记得他小时候,何美莲经常对他说的话,让他不要贪心,她这样对他已经仁至义尽了。
她从来没有等过他,没有等过他吃饭,没有等过他慢慢的长大。
梦中又出现一个人的身影,他看着她在长椅熟睡的样子,脸上终于有了波澜。
“程思,你闻闻多香,你再不醒过来,我就要把田大妈送的饭菜吃完了。”明寒烟最近吃惯了田珍珠做的饭菜,也品出了几分滋味。
田珍珠在一旁看着笑骂道:“真有这么香啊,明明之前还不愿意吃我做的饭菜。”
“那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嘛。”明寒烟笑眯眯的道。
“唉,就是这程思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哦。”田珍珠有些忧愁。
那天晚上,等到周庆找过来,程思就昏了,现在一天过去了还没有醒过来。
“给我留点……”男人沙哑的声音响起,明寒烟惊喜的喊道:“你醒啦。”
车行外面哗啦啦的进入一大群人,围着程思喊着老大。
那天晚上的跟着周庆过来帮忙的人都是平时程思帮过的人,现在他们也跟着周庆后面喊老大。
“行啦行啦,你们这么多人,氧气都不够用了,现在看到程思醒你们也放心了,快回去吧。”明寒烟赶人。
他们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被矮一头的小姑娘赶丝毫没有生气,只是怯怯的往后退了一步。
“是啊,你们在这里干啥,快都回去干活。”田珍珠存着让明寒烟和程思多相处相处的心思,第一个往外面走,然后顺便拧着周庆的耳朵将他带了出去。
看到周庆走了,剩下的人也鱼贯而出。
外面终于空了,明寒烟松了口气:“终于走了,你不知道昨天他们非要在这里等你醒,害得田大妈还要做他们的饭,让我被田大妈念叨了一天。”
“她念叨你什么了。”程思喝了点水,声音变得清澈许多。
“还能念叨啥,说多了这么多人吃饭开销都变大了。”明寒烟是觉得那点钱没什么,但是她现在手头就一点点钱,实在也是解决不了什么。
程思看着明寒烟鼓起脸颊的样子,嘴角微勾:“我昏倒之后发生了什么?你没受伤吧。”
明寒烟跟程思讲解着他昏倒之后发生的事情,“我没有。你昏倒之后,周庆跟我说他们追到丁武,将丁武揍了一顿,据他所说,大概是半年下不了床的那种,但是等他回车行的时候,发现马田山已经跑了,但是估计他也不敢再来了。”
程思神情轻松,黝黑的眸子里似还残留着点点星光,等明寒烟说完才问道他睡了多久。
“一天。”
程思的笑容收敛起来,他的眉头微皱:“我睡了那么久?”
看到程思准备下床,明寒烟连忙拦住他:“你干什么?你肩膀伤还没好,要多休息休息。”
明寒烟觉得程思的后背挨了那么多棍子,之后肩膀又被划伤流血过多,睡一天都已经算短了。
“我还有事情。”
“你还有什么事情,医院那边周庆已经去续过费了,那两个孩子田大妈也送过饭了。”
男人的眸子黑黑沉沉的,仿佛刚刚的星光只是错觉:“有些事情不能一直依靠别人,每个人都有自己该做的事情。”
他站起来肩膀处带着下沉式的疼痛,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像他这样的人,休息一天都已经是奢求。
明寒烟不理解,在她看来,什么都没有自己的身体更重要。
程思朝外面走去,走到门口处停了下来,没有回头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