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话，苏景泽一饮而尽。
紧接着是苍寒凌。
苍寒凌也倒了一杯酒，郑重地敬了他们，然后喝光了。
“我其实也一直在想若若的未来。”苍寒凌说，“其实，我们几人性格各有缺陷，我都觉得不够格与她在一起，可唯有韩兄，你的品行是经过时间锤炼，我放心。祝你们百年好合。”
陆元州左看右看，他叹息一声，也敬了杯酒。
“两位师兄说得有理，我其实也最放心大师兄。”陆元州说，“就是不知道大师兄在爱情方面是否木讷，会不会疼人，可别再像是当初第一世那样，把人气出个好歹来……”
他这话一出，大家都笑了。
他们忍不住都回想起一切的开始，也是他们所有人的第一生。
那时，韩浅还是个野性危险的少年，不懂感情，不会表达，伤痛都埋藏与心间，没人理解他，反而渐渐关系生疏。
想到当初那个与人问好都要教他的少年，再看看如今矜贵淡然的青年，他们也才恍然，原来过去那么久了。
他们之中，韩浅也是变化最大的那个。
韩浅也笑了笑。
“我身上如今所有，都是来自于你们。”他说，“苏兄教会我待人接物，寒泽教会我融会贯通，元洲教会我如何关怀他人。”
韩浅说，“我们彼此之间，早已经分不清谁欠谁更多一些了。”
他也倒了一杯酒，敬了他的三个师兄弟，而后一饮而尽。
所有人都有点动容。
尤其是苏景泽和苍寒凌，在这之前，他们心中不定，还酸涩不已。可如今一切已成定局，二人却意外没有特别难过。
遗憾是有的，可他们也不得不承认，韩浅是唯一一个能让他们信服的人。
输给他，他们都没什么不服气的。
他们又看向虞若卿，再一次举起酒杯。
“还要特别谢过师妹。”苏景泽缓声道，“虽然我们情缘太浅，可你已经教会我更重要的东西。”
虞若卿看到二人敬她，颇有点压力和难为情，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么厉害，只能轻轻问，“什么？”
这回，是苍寒凌先开口的。
“因为出身缘故，我一直是个心里有缺口的人。”他说，“从小到大，我都想得到其他人的认同，想得到他人的救赎。最开始那个‘人’是鲛人族，后来是修仙界、是师尊，最后变成你。”
苍寒凌轻轻笑了起来，他本来就生得俊美，只是曾经淡漠，恢复了记忆后又总爱皱着眉毛，如今他放开了所有心结，这样一笑，却显得有些纯粹动人了起来。
“是你教会我，我不必偏执，更不必将自己的人生托付给另一个人，等着那人拽我出深渊，又或者推我入地狱。”苍寒凌缓声道，“是你让我找到我自己，让我知道，我不必寻找外界的认可，便可以为自己而活。”
“我也如此。”苏景泽也笑道，“这一世的我本来已经是个残疾。不是修为上，更是精神上的废人。是师妹重新将我立成人样，找回过去的尊严。这一切已经足够珍惜了。”
陆元州也想说点什么表忠心，可他这辈子被师兄师姐宠得没边，基本没什么挫折。
他憋了半天，只能说，“我也一样！”
虞若卿被他们夸得脸都红了，只能来回与他们喝酒。
她心中也松了口气，庆幸大家没产生什么隔阂。
修仙路这样漫长，除了爱情，亲情与友情也同样珍惜。
等到所有人话都说开了，他们才开始讨论起正式。
自然也没什么犹豫的，四人都愿意同虞若卿走这一趟。他们如今彼此之间隔着过去和黑历史都互相了如指掌，关系远比普通伙伴还要亲密，虞若卿的过去，也算是为这漫长波折的旧历史画上句号。
得到了宗主云天成的认可后，众人便赶赴魔族。
没有苍寒凌规整统一，魔界如今废物得不行，想暗中前往魔族王都，不算太难。之前苍寒凌就来去自如地在魔界踩了一次地盘，这次也没有什么难度。
他们在同为鲛人、前花魁花月嫣那里得到了些助力，花月嫣正巧生活在妖魔交界处的城里，她帮五人弄了些遮掩身份的行头，让他们很顺利地潜入魔族地界。
众人在魔界前行得谨慎了一些，不过也多亏苍寒凌，金丹期的妖族已经可以在普通地界横着走了，妖魔之间又是互通的，他的妖力稍微放一放，魔人就默认他们是妖族，没人怀疑他们的身份。
走走停停一个月，他们终于抵达了天魔城。
本来虞若卿还想着等到了地方，再问系统该如何恢复记忆，没想到他们一来到虞若卿曾经梦到过的魔皇殿外，虞若卿便已经显得神色不对。
高耸入云的魔尊殿和记忆里的逐渐重合，虞若卿头痛欲裂，有什么东西似乎要从脑海深处钻出来一样。
她咬紧牙关，想强撑着自己，可是头愈来愈痛，她支撑不住，倒在韩浅怀里。
昏迷前，她隐隐约约看到韩浅的脸，他似乎在与她说什么，她听不见，只看到他的脸苍白得要命，没有一丝血色。
虞若卿昏迷后，韩浅抱着她，一行人退回落脚的客栈里。
他们落脚的房间已经下了层层结界，韩浅将虞若卿放在床上，她仍然没有转醒的迹象，但也没有痛苦的样子。
“师兄，这怎么办？”陆元州有点着急道。
韩浅和虞若卿都是系统的执行者，其他人只能干着急，将希望放在他身上。
韩浅也沉下脸，他开口道，“系统，我也是执行者，事至如今，你也该出来见我了。”
系统心中叫屈，它不是躲着韩浅，而是因为韩浅更像bug。
与他签署约定的是未来的系统，它没有权限，换言之，韩浅签署的那个系统虽然是它，但又高于它。因为轮回悖论，它永远到不了与韩浅签约的那个时间，自然没办法与他说话。
在接触世界人物方面，规矩森然，不是系统想出面就能出面的。
这个规矩没有任何真正的束缚，所有系统就会自行遵守。
道理很简单，就像其他未来世界里的手机电脑系统或者办事窗口的简易AI，不会因为用户有疑惑或者超出交互的其他要求，机械本身便做出超出代码设定的改变。
系统被宇宙创造出来维护万千世界，生来是理性且按章办事，再和感性的执行者互补。韩浅正好卡进了它的BUG里，成为了没有系统的执行者。
过去，它一定会十分刻板地上报，然后等待大系统批准，这样一来一去，快便是瞬间的事情，慢的话不知道要几天。
只是也不知它是不是和虞若卿待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也被她的各种歪理有所感染，系统竟然自行圆了逻辑。
它的任务是不畏任何困难维护世界安全，那么虞若卿昏迷生死不明，刚刚因她稳定的四人很容易道心不稳，如果误会了什么，说不定还会反方向发展。
所以，稳定情况的优先级超过了上报的优先级，不论它是否上报，都会是同样的结果。
于是，系统现身了。
它只能依附物质出现，正好客栈外面飞过一只魔鸟，被系统暂且附身，忽然出现在屋中，让几人都吓了一跳，还以为魔族摸过来了。
“宿主韩浅你好。”魔鸟嘴一张一合，十分机械地说，“请你们放心，宿主没事。”
系统第一句话将最重要的事情讲了，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她为何昏迷不醒？”韩浅蹙眉道。
“当初与虞宿主签下契约时，便以旧地重游为恢复记忆的时间。”系统说，“她那时年幼，理想与身份冲突，但又恰巧与我需要的人选相吻合，所以我才能与虞宿主签约成功，但又为了任务不得不暂时封锁她的记忆。”
不等他们提问，系统继续说道，“如今她并不是昏迷，而是进入一种冥想入定的模式，在睡梦中恢复所有记忆。”
什么叫理想与身份冲突？
似乎知道他们的想法，魔鸟开口道，“韩宿主，既然你也与我签署契约，那你必定也会有任务累积的点数，对我说‘兑换道具’，我将入梦的法器兑换给你，你们能进入她的梦里，看到她的过去了。”
虞若卿的过去，她早就确定要与师兄弟们分享，如今能看到她过去的梦，反而更省事一些。
如果过去太惨痛，也省得她醒来复述，再难过一次。
韩浅没有犹豫太久，便说道，“兑换道具。”
神奇的事情出现了，有了他的应允，魔鸟面前的桌子上凭空出现了一块胭脂盖大小的圆盘法器。
作为活了十世的人，他们对这个法宝并不陌生。
“放在虞宿主的身前便可以使用了。”魔鸟说，“韩宿主保重，下一次见面，便是终结清算功绩之时。”
系统离开了。
魔鸟顿时恢复兽性，嘎嘎叫得要命，被陆元州打开结界，由窗口放出。
韩浅将法宝放在虞若卿的腹部，那圆盘中心感受到梦境，顿时咯吱咯吱地运转起来。
下一瞬间，整个屋子都被虞若卿梦境的投影占满，他们瞬间来到了她的童年时代。
-
虞若卿已经昏了一段时间，她记忆里也已经走了一段剧情。
他们以旁观的角度身处看起来十分富裕的凡间宫殿里，陆元州是唯一一个凡人出身的，他打量了一下周边，便用很确定的语气说，“在人间，这样屋子的主人非富即贵，不是皇家便是贵族。”
四人同时看到，殿的正中央，一个看起来才两三岁的小姑娘沉沉睡着，睫毛纤长，五官可爱，让人看着便心生呵护之意。
小若卿睡得很熟，就在这时，有人从殿外走来。
进来的有三人，最左面的是个身穿道服的白胡老头子，看起来年纪很大，但身板硬朗，眉眼间有丝正气，不似那种在凡间骗人的邪修。
老者身边，是一对夫妻。虽然都衣着华丽，但能看出男人孔武有力，身材紧实，似乎会些武功，女人貌美温柔，眉眼和虞若卿六分相似。
三人神情都有点激动，尤其是夫妻二人。
“国师，您所言当真？”男人压低声音道，“小女真的有仙缘？”
国师捋了捋胡子，他颔首。
“老夫怎会诓骗将军？”国师说，“贵小姐不仅有仙缘，而且我刚才粗略探了探她的根骨，说不定是个少见的好苗子。”
何止是少见？师兄弟四人心中想，虞若卿天赋之高，远超他们，他们若还算有原著设定才如此天才，虞若卿便是从这世界里冒出来的奇才。
“多谢国师，多谢国师。”将军夫人也不由得喜悦道。
将军夫妇欲要向国师行礼，国师却挡住了他们。
“虞将军这些年为国鞠躬尽瘁，保护百姓，夫人又为人善良，行医救人，都是大大的功德。如今贵小姐有如此好的仙缘，定是上天给将军的报答。”国师笑道，“二位不必谢老夫，反倒是老夫该为国家谢谢你们才是。”
三人客气了一番，夫妻二人才进入殿中，在女儿的床边坐下。
夫妇二人神色慈爱，欣喜之余，却又慢慢产生迷茫，人仙殊途，他们虽然高兴她的机缘，却又不舍得同自己女儿分开。
看到虞若卿的父母，四人似乎也找到了虞若卿性情的根源。
她天生耐得住修炼艰难，剑风霸气，为人仗义又干净利落，与骁勇善战、为国为民的虞将军看起来十分吻合。
她性子里也有温柔又喜欢照顾脆弱者的一面，似乎是行医的母亲给予她的慈悲心。
看得他们也不由得感慨，这一家三口，真是实打实的好人。就算虞若卿不修仙，有这样的父母，想必她在凡间也会成为赫赫有名的人物。
师兄弟们旁观着虞若卿慢慢长大，也沉浸在他们三口人的幸福时光。
与此同时，他们大概确定了这个国家应该是靠近魔族裂缝的宁奉国。
当年，魔族在前任魔皇的带领下一举攻灭宁奉国和附近其他几个小国，引起了修仙界的重视，才被反过来剿灭。
知道未来，再看虞若卿与父母的快乐日子，便多了些沉重。
果然，虞若卿四岁的时候，魔族到来了。
饶是虞将军的剑法有多么好，也只是凡人之躯，不可能是魔人的对手。
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将军也知道。在一个清早，他抱了抱妻女，毅然转身上了不可能胜利的战场，就再也没有回来。
不到两天，魔族就已经赶到宁奉国王都，将军夫人与小若卿换上平民的衣服，在侍女和侍卫的保护下随着其他人一同逃亡。
师兄弟四人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还是来临了，其实看到这些的时候，他们心中已经有了预感，猜到了虞若卿未来发生了什么。
将军夫妇带人亲厚，手下奴仆都十分忠心，奈何逃亡的路太坎坷，不止有魔族肆意妄为，更有趁机发难的奸人恶霸。
将军夫人对丈夫的离去已经有点崩溃，唯独为了女儿，才强撑了一口气。没想到有一天，他们被魔兵围追堵截，对方点名要他们交出小若卿。
魔皇要以吸食孩童鲜血来修炼的事情早就传播了整个宁奉国，不知道多少孩子被魔兵抓走，侍卫丫鬟们拼死搏斗，也改变不了任何结果，将军夫人也就此殒命。
另一边，四岁的虞若卿被魔兵抓走，与其他被抓来的孩子们一同关在笼子里，运往天魔城。
笼子里的孩子从三四岁一直到十二岁左右，这样的笼子有无数个。前往天魔城的路上，每个笼里都充满孩子呜咽的声音，此起彼伏，在秋夜里显得有些渗人。
小若卿在其中算是最小的孩子之一，有些十多岁的大孩子会抱着小孩子，互相在夜中取暖。
所有孩子都哭过，最后累了，麻木地靠着栏杆呆着。
只有小若卿一滴眼泪都没掉，大眼睛清澈地眨动着，懵懂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有些大孩子窃窃私语，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害怕，他们也讨论不出什么，只以为她年纪小，还不懂。
问她，小姑娘便奶声奶气地说，“我答应爹娘，不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不哭。”
看到她单纯又坚定的样子，同笼的孩子们竟然心中也好受一些，似乎互相有了依靠。
等到了天魔城，装满孩子的笼子全部被放在魔皇殿的万阶阶梯下，放眼望去，足足几百个笼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