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惩戒堂的首座弟子便更特殊了。
惩戒堂本身便担任着一视同仁的监护职务,然而除了堂内护法狄右与宗主长老等人是师兄弟之外,惩戒堂里只有他招募的类似自己弟子的执行者。
惩戒堂一直游离于众峰外,本该是香饽饽的首座弟子席位也空闲着,根本没有长老愿意将自己的弟子送过去。
原因无他,惩戒堂要求执行者为人正义,宁折不弯。而惩戒堂的首席弟子,要担负看护警醒同门的责任,不论对方是外门弟子还是长老亲传,都要一视同仁。
这么得罪人的勾当,又要耗费精神,根本是吃力不讨好,所以无人愿意去,便一直空着位置。
“你为何想要她担任此职责呢?”云天成疑惑道。
“怎么,我徒弟哪点配不上这个位置了?”江元霜就像是个刺猬,云天成随口一问,她都要立刻刺来。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云天成无奈笑道,“若卿这孩子我也是看她长大的,她心思纯粹,一心修炼。从不结党营私,不阿谀奉承。干净又正直,我很喜欢她。整个亲传弟子里,唯有她最配这个职位。”
听着云天成的夸奖,江元霜的面色才渐渐缓和。
“我只是不太明白,你怎么舍得让你的宝贝徒弟干这个苦差事?”云天成说,“以她的性格,该是更想躲起来修炼吧。”
“因为……”江元霜欲言又止,表情变得不太好看。
云天成耐心地等着她,过了一会儿,江元霜才低声道,“……这孩子本来该是个品行端正的好苗子,可不知是不是被我影响的,思维偶尔偏颇,总想做个坏人。”
“什么?”云天成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们第一仙宗养大的徒弟,怎么会想做坏人呢?
“她似乎对我有些误解,以为我是个处心积虑的恶人,一直想继承我的衣钵。”江元霜语气渐弱,没了最开始进门时的盛气凌人,她道,“这么好的孩子,我不希望她未来走歪路。”
云天成明白了。
“所以,你希望将她推到这个需要随时维持公平正义的位置上。”他抚掌笑道,“审判他人,也是在审视自己。师妹,好手段。”
江元霜讲完自己徒弟的事情,神情便又冷硬起来。
“今日会谈,你会支持此事吗?”她问。
“这是自然。”云天成缓声道,“若卿如此优秀,可以担此重任。只不过不知她本人是否愿意?”
说起这个,江元霜的目光游离了一下。
整件事情都是她和霍修远计划讨论的,完全没和虞若卿商量过。
在惩戒堂当首座弟子,自然不是挂名那么简单,肯定要分些精力心神,以虞若卿这样爱修炼的性子,未必能答应。
只不过,她已经想好如何诱劝自己的小徒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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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内外门的弟子们有的在休息,有的在吃饭,他们互相聊天着,猜测今日的门内会谈会不会出现什么新的门派规定或方向。
亲传弟子们也在休息,没到下午上课的时间,所有人便看到了玉牌上从主峰传来的新变动。
——赤炼峰江长老的四弟子虞若卿,品性端正,实力过人。即日起成为惩戒堂的首座弟子,担负维护宗门正义之职,位同首席长老。
此事传出,玄霜仙宗上下都一片哗然。
有些弟子根本没听说过虞若卿,有些人怀疑江元霜的徒弟怎么可能和正直良善扯上关系。
也有些弟子曾经见过门内小比时虞若卿的成绩,到处给人科普她的厉害之处。
当然,还有些弟子未知全貌便出言诋毁,没想到立刻被其他弟子愤怒地怼了回来——这些维护她的人,便是几个月前她在弟子居所搭救的那几个内门弟子。
当时的他们还是唯唯诺诺的内门新人,因身份枷锁不敢反抗大世家弟子的欺压。
自从被虞若卿点醒之后,几人短短数月精气神发生了大变化,自信沉稳了许多,也同时成为了她的头号拥护者。
至于亲传弟子们有多吃惊,纷纷回去问各自的师父,又是另一件事了。
而与此同时,正与陆元州和苍寒凌一同在山峰僻静处午休的虞若卿,整个人都傻了。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莫名其妙成了什么首座弟子,这也太突然了吧?
倒是苍寒凌和陆元州二人十分淡定。
“恭喜。”苍寒凌说。
“师姐好样的!”一向捧场的陆元州也夸奖道。
就好像大家都很高兴,只有虞若卿是懵的。
……她什么时候答应要做这惩戒堂的首座弟子了,也没人和她商量过啊?
晚上,虞若卿杀回赤炼峰。
回去的路上她都想好了,无论如何都要辞掉这个职位。
今日任命才刚刚颁布,中午惩戒堂的护法狄右便给她发了消息,让她明日过去报道,看起来就很麻烦,耽误她修炼和在正派身边潜伏。
“师尊,我不去!”一进殿,虞若卿就大声抗议道。
江元霜和霍修远早就料到会如此。
“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江元霜放下手中的茶杯,她缓声道,“身为惩戒堂的首座弟子,你可以利用职位之便,将你的野心发扬光大。”
虞若卿原本接下来一堆拒绝的说辞,就这么在嘴边硬生生地拐了个弯。
“……我不去,谁去?”她说,“这个官我非当不可,我义不容辞!”
完美。
江元霜和霍修远师徒二人达成所愿,默默地给自己比了一个大拇指。
第二日,虞若卿便上岗了。
天刚蒙蒙亮,她便抵达了惩戒堂。
走入正厅,虞若卿看到惩戒堂护法狄右坐在主位上,身后站着六个同样身穿堂服的执行者。
在微暗未点灯火的厅堂里,这一排执行者和端坐的狄右像是庙里孔武狰狞的神像,给人一种威压的感觉。
狄右是如今宗主和长老们的师兄弟,只不过当年他天赋有限,对修仙没那么大的欲望,后来便留在宗里继承了惩戒堂护法的位置。
他的辈分长老们一样高,虞若卿客气地行了礼,仿佛根本没有感受到他的下马威。
“弟子虞若卿见过护法大人。”
狄右捋了捋胡子,他的面庞一般深陷在阴影里,又冷着脸,看起来十分可怕。
“我不管你是怎么被塞进来的,你只需要知道,老夫最讨厌你们这帮娇生惯养的亲传弟子。”狄右冷声道,“你最好不要犯错偷懒,不然小心被我扫地出门!”
“是。”虞若卿又低了低头,表示恭顺。
他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傲然道,“既然你加入了惩戒堂,便要知晓我们惩戒堂的立地根本。”
狄右抬起手,他的身后,六位执行者齐齐开口:
“对待敌人要像严冬一样残忍。”
“对待囚犯要像严冬一样冷酷;”
“对待同门还是要像严冬一样无情!”
众人面无表情地齐声诵读的余音未消,狄右已经展开双臂。
“这就是惩戒堂。”他说,“我们冷酷、无情、按章办事,从不讲究情谊与温暖。”
狄右用了这么大的阵仗,还连夜让手下执行者们编了个狗屁不通的顺口溜,就是为了给这个新来的首座弟子一个下马威,让她懂得这里不是她这样的亲传弟子来的地方,最好自己熬不住赶紧滚蛋走人。
果然,眼前的年轻姑娘表情开始波动。
狄右本来以为大功告成,没想到,她忽然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眼眶都湿润了。
“好啊,这里真是好地方!”虞若卿感动不已,她哽咽地说,“反派所见略同,以后我们就是自己人了!”
狄右:?
这女娃什么毛病?
第25章 一看她就不是什么好人
虞若卿兴致勃勃地参观自己日后兼职的工作单位, 身后跟着以狄右为首、一脸麻木的执行者们。
这么多年,他们什么样的弟子都见到过,偏偏没见过虞若卿这种风格的人, 竟然一时间都不知如何是好, 只能被动地跟着她。
虞若卿逛得虎虎生风,她仔细地了解惩戒堂的所有组成部分。
惩戒堂分许多部门, 监牢有地上与地下两处,地上是软监, 用于给犯事的弟子关禁闭, 地下则是真正布满阵法的重监,最高足以关押合.体期的大佬。
只不过修仙界的和平已经持续几百年了,地下监狱也尘封多年, 没有用武之地。
而惩戒堂地上其他地方,有功能划分得很细的惩罚室, 分使用教鞭木板的惩戒处, 也有罚抄写静心的文罚处。
这里还有人专门记录每日惩处记录,弟子受罚也要用留影球记载, 以此保持惩戒堂的公开透明, 也是便于翻查刺头弟子的犯错记录。
除此之外, 惩戒堂的执行者们还要在负责平日巡查、门内大小活动维持秩序等等的职责。
虞若卿能够明显地感觉到,惩戒堂这些年的运行已经是非常成熟完善,只是确实唯独缺少首座弟子这一个环节。
只有弟子才能和其他弟子真正近距离接触、察觉到徒弟间表面和平下的那些暗流与龌龊。
光明正大发生的不公正事件还是少数,更多的欺压是发生在无人在意知晓的阴暗角落。
就像几个月前她在内门弟子的寝居看到的世家弟子欺人,还有亲传弟子们对苍寒凌那些如果不是被宗主遏止, 只会变本加厉的言语伤害。
这些发生在弟子内部的事情,惩戒堂永远不可能完全知晓,可同为弟子的首座却可以。
虞若卿逛完所有地方, 又回到惩戒堂主厅。
她抬头看着高山仰止的水墨画,心中涌起无限的澎湃。
“我已经准备好执行责任了。”虞若卿看向狄右,她说,“除了监察弟子,我还需要做其他事情吗?”
狄右欲言又止,他目光复杂地注视着虞若卿,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招架。
他以为自己的性子已经够古怪了,没想到这个小丫头竟然更上一城楼。
不愧是江师姐的弟子,真不是什么正常人。
而且,她似乎……真的对这个吃力不讨好的位置抱有很大热情?
狄右挥挥手,执行者们纷纷退去。
“你为何如此高兴?”
狄右是上一代玄霜师兄弟中性格最坦率、最黑白分明嫉恶如仇的人,他有疑问,便直接开口说道,“这是一个得罪人的位置,人人都避而不及,怎么你却如此兴致勃勃?”
“为何要在乎他人想法与观念?”虞若卿道,“就算我得罪了所有人,可只要我最强,强到傲视所有人,他们也只能望而兴叹,心生敬意。就算讨厌我,表面也要恭维。”
她抬眸,笑道,“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关心我是不是得罪过人呢?”
虞若卿的这一番话若是在其他长老面前说出,恐怕都要被斥责,狄右听了,却大笑起来。
“好啊,倒是来了一个有趣的小丫头。”笑过,他哼笑道,“老夫早就对如今这非要宣扬和睦团结的修仙界看不顺眼,依我看,没有傲骨算什么剑修,还修什么仙!”
狄右性情本来就十分古怪,又身负惩戒堂护法的职位,其他弟子看见他就怕得腿打颤。若是能看到他这朗声大笑的样子,恐怕都会以为自己做梦。
他在主位上坐下,手指却忽然一动,虞若卿猝不及防地察觉到有什么东西袭来。
她没有时间抽剑,而是凭靠极快的反应速度凝结周遭灵气,硬生生将那东西阻隔在半空中。
虞若卿低下头,这才看清是一粒纽扣。
纽扣被狄右弹来,似乎力量无穷无尽,嗡嗡作响,奋力冲着虞若卿聚起的灵气,震得她手有些发麻。
看到她反应这么快,而且真的拦下了他的攻击,狄右手指微动,撤了力量,纽扣掉在地上。
“你这丫头不错,没吹牛。”狄右欣赏地说,“有傲气,有实力,合我的胃口——我已经许多年没这样欣赏一个年轻人了。”
虞若卿心想,他当然得欣赏她,毕竟狄右都快把反派护法给写在脸上了,与她根本就是同类的惺惺相惜。
不过说归说,落到实处,虞若卿除了观察监护其他弟子这个笼统的职责,还真没被分配其他什么任务。
想也是,没有首座弟子,惩戒堂也运转这么多年了,估计也真没什么需要她做的。
狄右给了她一块黑底红边的玉牌,上面刻着惩戒堂的狂草字体,还有细小阵法的防伪标志,算是她正式得到惩戒堂的身份,交接成功。
亲传弟子会把代表各自长老师尊不同的玉佩悬挂腰间,证明自己的身份。
虞若卿的腰间原本已经挂了代表赤炼峰的黑色玉佩,如今又多了一个黑色勾红边的惩戒堂玉牌,两个黑玉悬挂腰间,相比人家白玉青玉,一看她就不是什么好人。
她简直喜欢得很,好像自己的身份得到认同了一样。
回日月殿上课,其他弟子对她的态度果然又变了。有些弟子开始想远离敬畏警惕她,也有些人好像忘记了曾经那些不愉快,过来与虞若卿套近乎。
虞若卿自然又是和过去一样,神情淡淡的,有点高傲疏远,不想言谈的样子。
只是过去其他弟子会讨厌她的高傲,如今他们基本都没意见了。
她照旧穿过人群,来到最后,苍寒凌和陆元州就在老位置上等她。
“师姐,恭喜你!”陆元州说,“你的玉牌真酷。”
苍寒凌本在持笔画符箓,看到她过来了,他停下手,也道了声恭喜,便又要继续写符。
结果,虞若卿忽然大力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苍寒凌的指尖一抖,一滴墨水顿时滴在了写一半的符箓上,纸张上束缚的灵气顿时消散,代表这张符箓毁了。
苍寒凌眼皮一跳,修长的手指拿起这张符,心中荡起无奈的情绪。
自从和虞若卿与陆元州成为朋友后,他心中这些年一直想要汹涌吞噬他的漆黑海浪似乎消失不见了,不用他再费力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