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进师尊主殿,他曾经要不然需要等着师父主动召唤,要不然想见师父之前,要在殿外一直等着,等到师父有空了才会召见。
他在星罗峰上,都从未这样畅通无阻地走入过大殿。
二人来到主殿,只见中央两边摆放着香炉,燃着香,殿中白雾缥缈。
而在最中间,是正在打坐的清文长老。
“长老好。”虞若卿和苍寒凌一起行礼。
不等她说明自己的来意,清文长老睁开眼睛,眼角的皱纹带了些笑意。
“江师姐能放你出峰,真是不容易,我还以为她至少要把你绑在身边几年才能安心。”他说,“你平日从来不登门拜访,今天怎么来了?”
清文长老转过目光,看向苍寒凌。
“还带了条星罗峰的小鱼。”他笑道。
苍寒凌行礼的手没放下,头又低了低。
虞若卿一看自己未来的指定黑化合作伙伴,竟然能被那死老头搞得如此乖顺自卑,便气不打一处来,路上刚刚平复的心情顿时又开始翻腾。
“长老,我们想见韩浅,可是听说他在闭关。”虞若卿压下火气,她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出关?我们有事找他。”
“他确实是在闭关静养,不过……”
清文长老的手伸出,一只纸鹤扑闪着翅膀飞了起来。
他淡笑道,“韩浅会希望你们去叨扰他的,跟着这纸鹤去吧。”
“多谢长老!”
苍寒凌微愣,虞若卿却十分高兴,她拽着苍寒凌的手臂,赶紧追着纸鹤离开了。
纸鹤将他们引向后山,路上,苍寒凌不可思议地低声道,“竟然这样容易?”
“就是这样容易。”虞若卿一边在前面下台阶,她一边说,“本来应该这样,这才是正常师尊嘛——不过我师父不算数,她也不太好说话。”
二人一前一后,跟着飞鹤不断向着后山走去。穿过了一片松树林,雾气逐渐弥漫,只不过飞鹤在前,迷雾便纷纷绕开了他们。
苍寒凌看向四周,他低声道,“这似乎是韩浅设的屏障,不知怎么就让我们闯过去了,这样不太好吧?”
“哪里有不好,他师父都同意了。”虞若卿却十分坦然。
待到雾气散去,前方豁然开朗。
一条溪流从雾间穿行,一座不通路的古亭立于溪水正中间。
四周草地殷绿,星星点点的野花点缀之上,在灵气的滋润下生长得极为漂亮。
在溪水的另一边,有一个十分古朴的、更似凡人居住的小院坐落在水边,看起来与整个环境格格不入。
虞若卿正四处打量,悬浮在半空中的纸鹤忽然又振了振翅膀,飞向右面。
虞若卿本来还在看其他地方,就听到苍寒凌呼吸一窒。
她又些疑惑,下意识转过头,顿时也倒吸了一口冷气。
韩浅一袭白衣,立于水边,纸鹤则是停泊在了他的肩膀上。
然而让二人一起抽气的原因,却是平日里永远都保持一丝不苟的样子,以束发示人的韩浅,他竟然、他竟然散着头发!
修士一般都习惯披发,是没有什么稀奇,可这可是平日整洁到每根发丝都束起的韩浅啊!
虞若卿一直觉得韩浅平日气质装扮,都像是一座巍然不动的宗法,是一种被有序、稳定、威严,但也带着些距离和不近人情的条理。
在这种情况下,他身上的很多其他优点便被他人潜意识地遗忘了,比如,韩浅生得其实也十分俊朗美貌,并不比其他几个人差。
可是他如今放下了头发,不仅距离一下拉近了许多,韩浅俊美清冷的面容似乎第一次有如此强的冲击力。
“你们怎么在这儿?”看着二人好似呆在原地,韩浅开口道。
虞若卿这才恍然回神,她说,“师兄,我们是来找你帮忙的!”
“进来说吧。”韩浅道。
韩浅的态度如此平静自然,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多看她。如果不是系统全程记录了过程,虞若卿都要怀疑秘境里发生的事情会不会是一场误会了。
三人飞来水中亭坐下,韩浅一袭白衣,气质淡然冷清,真有点仙君飘然若仙的感觉。
直到他从储物戒指里熟练地拿出了灵果、零食、灵瓜子,整个场景一下子就接地气了许多。
“你们先坐,我去换身衣服。”韩浅道。
“不行!”虞若卿连忙拽住他的衣角,“你这身多新鲜啊,多有意思,别换了。”
虞若卿觉得韩浅现在和平日不同的装扮,十分有助于她蒙蔽自己,将秘境韩浅和现在的他在脑海里分成两个人,这样就能心里更加毫无负担了。
韩浅一顿,眸子有些无奈,但也还是微微颔首,坐了回来。
于是,二人便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述说起苍寒凌隐瞒的那些自己被伤害的过往,和永渊长老的真面目。
说这些事情的时候并没有想象中的容易,因为苍寒凌说得越多,韩浅的气息便越冰冷。
韩浅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弄着杯沿,他脸上并没有过多的神情,只是一直看着苍寒凌,整个氛围越来越压抑凝结。
等到苍寒凌终于说完,他已经被韩浅的目光盯得都有些抬不起来,更别提对视了。
就连之前打包票让苍寒凌不要担心韩浅会生气的虞若卿,心中都有些打鼓,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缓和氛围。
在安静中,韩浅终于垂下眸子。
“所以,这就是你一直瞒着我的事情。”他说,“我们这么多……的情谊,都不足以支撑你的信任?”
“我当然信任你们!”苍寒凌急促地说,“我只是、我只是……在自欺欺人,想这样欺骗自己得再久一点。我不是故意瞒你的,真的。”
韩浅身上凝结着巨大的愤怒和悲痛,虞若卿能真实得感觉得到。可是他的神情仍然是接近隐忍的平静,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有那么一瞬间,虞若卿以为韩浅会掀桌子生气——反而这样才是最好的。然而最终,他只是又站了起来。
“我需要自己冷静一会儿。”韩浅垂着眸子,不看苍寒凌,他低声道,“一炷香的时间。”
看着他要走,虞若卿一回生二回熟,抓得更加自如,又一次拽住了韩浅。
“你不能走。”虞若卿坚持道,“生气也要当面说,不然你的行为和他的行为没什么区别,不利于团队合作!”
虞若卿真的觉得,就算韩浅甩开她的手一走了之也是正常的,没想到青年竟然真的又一次坐了下来。
他闭了闭眼睛,睫毛轻颤,深深地呼吸了一声。
苍寒凌薄唇微抿,他看着韩浅,低声道,“……师兄。”
他虽然是除了陆元州之外入宗最晚的,却从来不喊他们师兄师姐。
如今这样喊师兄,苍寒凌已经是在用自己的方式道歉和示好服软了。
韩浅深深地叹息一声,他睁开眼睛,看向苍寒凌。
“我很生气,非常生气。”他说,“你是这样,苏景泽也是这样。我真的不能理解你们为何这么愿意自欺欺人,宁可外人欺负,也不愿意与我坦诚。”
他有些低落地说道,“或许我做得不够好,所以你们才总是不愿意相信我。”
苍寒凌不怕韩浅指责他,可偏偏韩浅什么都没做,他在只是生闷气之后,肉眼可见地难过了。
“不是这样的,师兄。”苍寒凌急促地说,“是我糊涂,我、我这次不是第一时间来找你了吗?”
听到他的话,韩浅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他看向虞若卿,怀疑地说,“除了这些旧事,你们还捅其他篓子了?”
虞若卿今日怒斥永渊长老这事,是她想起来很爽,但细分析时也知道自己鲁莽了,韩浅一问,她就有些心虚。
“我这不——也来找你了吗?”虞若卿委婉地说,“其实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她一五一十地将今天的事情也说了一遍,不知道是不是有苍寒凌的事情打底,韩浅没有太生气,但他看起来很无奈,还有点疲惫。
“你,咳咳……”韩浅缓了一下,他用手顺了顺自己的胸口,才继续说道,“你们真是……”
“师兄,你怎么咳嗽了?”苍寒凌见缝插针地关怀道,“身体不好吗?”
只不过他是面瘫,除了在虞若卿面前之外,一直都保持冰山面孔,用这样的表情说话,总有点不是真心关怀的感觉。
“无妨,秘境里受了点伤。”韩浅摇摇头,他看向虞若卿,沉声道,“你太鲁莽了,那可是永渊长老,五大峰峰主之一,你怎么能说翻脸就翻脸呢?”
虞若卿本来在想他咳嗽的事情会不会和自己有关,一听到韩浅这样说,顿时心虚又变成了委屈。
“我还以为你会支持我呢,怎么连你也训我。”她控诉道,“你说话不算数,是你说让我可以随便发挥随便当坏人的!”
苍寒凌顿时睁大眼睛,看向韩浅,一副‘内鬼竟在我身边’的表情。
韩浅似乎本来是有些心情复杂的,结果听到虞若卿这么一说,他反而无奈地笑了。
“我不是训你,我也没觉得你做错什么,只是你有没有想过,永渊长老位高权重,又是几百年的老资历,只要不是大错,门派不会对他太绝情。”
韩浅缓声道,“你如果想拔草除根,必须要有最强有力的证据。可如果你这次打草惊蛇,永渊感觉得到事情要败露,很可能提前毁尸灭迹,届时苍寒凌换不了师父,我们也再赶不走他,那时又该如何是好?”
是啊,那该如何是好?
虞若卿的气焰再次被浇灭,一想到苍寒凌的幸福鱼生和清白很可能断送在自己手里,她便有点慌了。
“这就是我那时的意思。”看到她被韩浅说服了,系统见缝插针地教育道。
“闭嘴。”虞若卿关了系统的页面。
系统:……
宿主的思想教育工作越来越难干了!
虞若卿苦着脸,她低声道,“那怎么办啊,万一那老头真的销毁证据,苍寒凌换不了师父,那不得被那老头做成鱼汤啊!”
“你的形容词是不是有点过于多了?”苍寒凌弱弱地抗议道。
韩浅细细思索,过了半响,他说,“只要今日苍寒凌回去继续演戏,永渊长老便不会起疑。”
“可是他说那个老头子要在三天后再封印他一次。”虞若卿有点着急,“难道要让苍寒凌再受一次苦?”
“那就三天。”韩浅说。
他说得很果断,虞若卿和苍寒凌都一愣。
“什么三天?”
韩浅修长的手指轻敲桌面。
“三天之后,证据大白于天下。”韩浅淡声说,“让永渊长老付出他应有的代价。”
第70章 做鱼这么奔放吗
星罗峰。
主峰边缘的塔顶, 永渊长老注视着头顶星辰,面色沉沉。
从虞若卿闯入峰中带走苍寒凌之后,永渊长老的心便一直不太安稳, 甚至一度动了要给自己看星运的念头。
看星运, 便是看未来走向,事件吉凶。
可实际上越是修为高、越是懂这些的人越不会轻易动占卜的念头。有时候, 参透命运比一无所知更加凶险。
尊者们对自己的命运都忌讳颇多,都怕会影响到自己。
所以永渊长老纵然直觉有些不好, 可他犹豫许久, 最终还是没有为自己占这一卦。
他在心里安慰自己,虞若卿只不过是个没有城府的黄毛丫头罢了,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晚上, 永渊长老坐在主殿,闭着眼睛, 外人来看他已经入定了, 实际上永渊长老一直在等待苍寒凌回来。
如果今日他不回来……
永渊睁开眼睛,眼底闪过冷光。
就在这时, 有弟子一瘸一拐进了殿, 是白日时被虞若卿教训过一顿的那个徒弟。
“师尊, 苍寒凌回来了,您要见他吗?”
永渊长老的心这才骤然松下。
表面上,他却淡声道,“为师有些事情要做,便让他在外面等着吧。”
弟子心领神会, 退了出去。
永渊长老拿着一本书翻看着,过了将近一个时辰,他才开口道, “让他进来吧。”
人影耸动,苍寒凌无声地走入殿中,行了礼。
“师尊。”他恭敬地说。
永渊长老握着书,他淡然道,“回来了,玩得如何?”
“弟子怕被太多人看见,所以并没走太远,就是找了个偏僻的地方喝了点酒而已。”苍寒凌垂下头,他低声道,“师尊说的话,弟子都记在心里。”
看着面前俊美青年顺从听话的样子和之前一样,永渊长老的心这才真的放了下来。
“凌儿,过来。”和过去一样,永渊长老温声道。
苍寒凌缓缓地走了过来,他单膝跪下,让永渊长老能摸到自己的头。
“为师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永渊长老欣慰地说,“为师不会害你,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弟子明白。”苍寒凌低着头,他温声道。
在永渊长老看不见的地方,苍寒凌的眸色淡漠而无动于衷。
过去的他甘愿随着永渊长老的意愿来欺骗自己,可是今日之后,苍寒凌再次返回星罗峰,听着永渊长老这些过去让他心怀感激的话,苍寒凌却忽然发现,自己似乎真的醒了。
他像是大梦初醒,不解自己为何曾经会被这简短的一二句敷衍的关怀而感动不已。
永渊长老并未察觉到苍寒凌的变化。
安抚完之后便该是震慑,他开口道,“既然回来了,便继续受罚罢,也好不让其他人看到你现在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