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想杀自己，恨了那么多年的母亲却又或许有苦衷，虞若卿知道苏景泽如今无依无靠，所以才更需要有人在他旁边。
“这不是真的……这不可能……”苏景泽急促地说，他灰色的瞳孔无力地忘着半空，清泪顺着眼角滑下。
“越是这样的时候，你越要冷静。”虞若卿沉声说，“你的母亲只是有可能是为了你好，但也可能是我们想错了……我不希望你失望。”
“她不是为我好的，是你们想多了，我亲耳听着她放弃我……”苏景泽几乎听不见虞若卿的话。
他一直在否定这个新的可能，对他而言，十二年过去了，他每天都活在这样的阴影与恨意中，若一切都是假的，那他这些年岂不是像是个笑话？
相比于相信苏秀婉没有抛弃他，而是为了保护他，继续恨下去似乎更容易一些。
虞若卿也意识到苏景泽的逃避心态，他已经在崩溃边缘，一件件事情压得他喘不过气，他似乎随时都可能跌入悬崖。
“苏景泽！”虞若卿抬高声音，她尽力拉回苏景泽的注意力。她伸手扳住苏景泽的肩膀，沉声道，“不要想她是怎么说的，而是要想她是怎么做的！”
苏景泽怔怔地‘望着’虞若卿，他看起来很疲惫，像是支撑不住了，需要好好地睡一觉。
虞若卿对上他这双无神的灰色眸子便忍不住心软，下意识觉得是自己的行为过于粗鲁。
可是事已至此，已经没有退路了。
“你仔细想想，想一想——对于苏家而言最重要的家传秘笈，苏秀婉早就亲口教授给了你，对不对？”虞若卿沉声说，“那李兴朝和李苏越父子呢？她必然一字都没有吐露过，不然如今的苏家或者早就改名姓李了！”
苏景泽睫毛抬起，他薄唇微张，似乎有些喘不过气。
“可、可是……”他喃喃道，“可是……”
他下意识想辩驳，想维护自己延续了十二年的仇恨，可是，他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母亲那些冰冷的话语，曾经像是无数把匕首在黑暗里割下他的血肉，让他陷入深渊无法翻身，那么多切实的仇恨和记忆，他以为自己一辈子都无法原谅的过去，在虞若卿的这句话面前，似乎都再也无法让他按照原来的想法去回忆。
苏景泽知道她说的是对的，六大家族看得比命还要重要的各家秘法，从来只单传家主。
纵使母亲曾经口头上奚落嘲讽过他什么，纵使她宣布与他割裂，可最后，她仍然只讲苏家秘法单独教授给他，而不是那个她表面上忽然喜欢的私生子。
苏景泽头痛欲裂。
他似乎仍然有些难以接受，但精神却好像比刚刚稳定了一些。
虞若卿这才松了口气，她缓缓放开他，让苏景泽重新靠回床边。
看着他似乎开始沉思，虞若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木屋，给他自己独处冷静的时间。
苏景泽这些年的自残倾向和萎靡不振根本原因并不是因为他目盲残疾，而是因为苏秀婉当初的那番话，才是他痛苦和自卑的根源。
虽然她并没看到过他曾经的样子，但韩浅跟她说过，没遇到创伤之前的苏景泽虽然也温文尔雅，但是个比现在更加坚强聪明的人。
如果他真的能摆脱过去的阴影，思维重新回到受伤之前的状况，或许他便不会再继续软弱下去。
虞若卿离了山谷，她刚飞出来，就看到陆元州、苍寒凌和韩浅同时待在一棵树的树杈上，陆元州盘着腿坐，苍寒凌坐得很优雅，韩浅站在树干边，三人呈现稳重的阶梯形式。
“怎么样？”苍寒凌问。
“冷静下来了。”虞若卿说，“如果他能想明白的话，就太好了。我只是怕……万一苏秀婉是真的不爱他，那我们岂不是给苏景泽一个错误的希望？”
“不会的。”韩浅说。
虞若卿看向他，韩浅似乎察觉自己说得有些果断，他解释道，“只要苏秀婉没有被夺舍，那不论从哪一点来看，她一定是爱自己的儿子的。而且……”
韩浅抬起眸子，他的目光看向山谷，沉了沉。
“如果苏景泽能够因此醒悟，他便不会再堕落了。”
第91章 略懂一些
众人让苏景泽自己独自相处了一段时间。
这么大的动荡, 他们都很怕苏景泽挺不过来，可是没有办法，哪怕他们愿意帮再多的忙, 这种事情最后仍然只能靠他自己。
傍晚的时候, 他们才陆陆续续地回到山谷，进了院子, 陆元州主动钻进了伙房做饭，苍寒凌和韩浅又是不善言辞的人, 不知不觉变成了虞若卿打头阵。
虞若卿轻轻地推开虚掩的房门, 她走进屋里，便看到苏景泽靠坐在床边。
他垂着黯淡的眼眸，一切似乎和他们走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可是虞若卿敏锐地察觉到, 苏景泽的周遭的气息似乎变了。
曾经他像是被绝望的漩涡拖着无法前行，哪怕再温柔, 也有蕴含着一种淡淡悲观的感觉, 可这一次……他身边的这种气息似乎消失了。
“……师兄，你还好吗？”虞若卿小心翼翼地问。
似乎在沉思的苏景泽抬起头, 他虽然眸子仍然是无神的, 可看起来没有了原来软弱的感觉。
“师妹, 师弟。”苏景泽说，“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们了……我知道你们为了我，已经煞费苦心。是我过去不争气。”
他虽然又自贬了自己，可是似乎和他曾经骂自己是废人的感觉截然不同。
韩浅沉沉地注视着他, 开口道，“你想开了？”
苏景泽缓缓地点了点头。
“是我过去太傻了，我自甘堕落, 不敢认清事实。我娘的那些话，只是我放纵我自己的借口而已。”他垂下眸子，轻轻地说，“我太软弱，是你们唤醒了我。”
听到他的话，虞若卿和苍寒凌、韩浅不由得看了互相一眼，虞若卿有些不敢相信，她轻声道，“师兄……你真的想开了？”
“嗯。”苏景泽冲向她那边，他苦笑道，“师妹，多亏你一直没有放弃我。”
虞若卿摇了摇头。
她心里想，韩浅才是那个真正没放弃你的人。
苏景泽沉声道，“我已经想明白了，我如今不想再纠结我娘的真心是否爱我，我只想调查清楚我身上发生的事情，让苏家的事情大白于天下！”
虞若卿和苍寒凌的神情都放松了许多，只有韩浅仍然紧紧地注视着他。
“你能做到多少？”韩浅质问道，“如果真的是你爹做的这一切，你能狠下心吗？”
苏景泽低下头。
他苍白而修长的手指紧紧地捏起了衣袍。
过了一会儿，他才低声说，“若只是为我自己的公道，或许我做不到那样心狠。可是……”
苏景泽咳嗽着，平复了一下，他才继续说，“我爹对苏家不忠，他便不配继续代管苏家。更别提，他已经敢对我动手，我娘又是何等处境？她只有宗主秘传傍身，才性命无忧。我一想到她病弱地生活在我爹的掌控范围内，我的心就……”
三人自然明白了苏景泽的想法，只是，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几率，他们也怕苏景泽会失望伤心。
“如果你娘真的和你爹一条心呢？”苍寒凌低声问。他自己都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太大，可万一这是真相，苏景泽经不起又一次打击。
没想到，苏景泽摇了摇头。
“我说了，我如今已经不在意她是否爱我了。”苏景泽平静地说，“是我爹不仁不义在先，就算我娘与他一条心，也只代表她已经没有处理苏家的能力了。既然如此，不论她是否愿意，我作为少家主，都应该清理门户。”
听到他的话，三人的心这才放下了。
虞若卿更是喜上眉梢，她几步走过去，为了表达自己的开心，她用力地拍了拍苏景泽的后背，将人家虚弱的身体拍得颤了一下。
“这样才对嘛！这才有当年玄霜门面的霸气。”虞若卿说。正好陆元州端着水果走了进来，她催促道，“陆元州，快去弄几盘好菜，今天是个好日子，要好好庆祝一下。”
“好嘞，没问题！”陆元州顿时也露出笑容。
苍寒凌和虞若卿是完全不会做饭，过去大家聚餐，基本都是陆元州和苏景泽掌厨，二人风格鲜明，一个重调料重味觉，一个更倾向清淡享受食物原有的味道，正好能满足五个人不同的口味。
陆元州一个人做五人分量的菜，那肯定是忙不过来的，苏景泽撑着身体，习惯性地想要去帮忙。
虞若卿离苏景泽最近，韩浅的眸子看向她，她便心领神会，将苏景泽又摁了回去。
“你就别动了，好好休息吧。”韩浅说，“我帮他。”
“你？”虞若卿、苍寒凌和苏景泽齐声道，他们的声音里都有些怀疑。
“大师兄，你会做菜？”虞若卿不太相信地说，“不会做出来的是黑暗料理吧。”
“略懂一些。”韩浅很谦虚。
虞若卿和苍寒凌瞪着眼睛，目送韩浅离开木屋。
“他真的行吗？”苍寒凌有些怀疑。
苏景泽的心结没了，屋内氛围轻松。三人干坐了一会儿，苏景泽有些不放心地说，“我还是去看看吧。”
虞若卿是发现了，苏景泽和韩浅被人说是什么玄霜双璧，她感觉这俩人都是操心忙碌的脾气。
“师兄，你能不能不要和韩浅一样，什么事情都要操心。”虞若卿安慰道，“韩浅至少也是金丹圆满期，出不来什么事的，顶多会难吃。”
听到她的调侃，苏景泽不由得叹了口气。
“我以前才不是这样的，我变成如今的样子，还不是因为遇到了你们。”苏景泽说，“只有韩浅是真的什么都管，我以前只负责两耳不闻窗外事地修炼练剑，就已经足够名动一方了。”
看着苏景泽这样轻松地讲起自己的过去，没有了曾经的枷锁，虞若卿和苍寒凌互相看了彼此一眼，眼里都有了些笑意。
“好了，我知道了。”虞若卿站起身，她笑道，“我帮你去监督他们做的怎么样了，你就放心吧。”
虞若卿走出木屋，刚来到伙房外面，就能闻到里面的香味，还有陆元州独有的大火炒菜的翻滚声。
进展得很顺利嘛，她想。
然后，她就听到陆元州惊叹地说，“大师兄，你炒菜还真有点样子，你什么时候学会凡间的炒法了？”
韩浅淡定的声音响起，“看你做几次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虞若卿来到门边，就看到陆元州欲言又止，一副有点困扰又不想相信的样子。
“怎么可能。”他小声嘀咕道，“我这么有天赋的人，以前还要天天练习才学会呢……师兄，你是不是偷偷练过了！”
陆元州余光看到虞若卿来了，别的都顾不上，连忙说，“师姐，你出去，这里油烟大。”
“我就是来监督你们的。”虞若卿笑眯眯地说。
今天解决了苏景泽最大的心病，她的心情实在是好。
而且不仅如此，她曾经在商城里因为秘境而提前预付扣掉的负几十万的积分债务，竟然只剩下负一万左右了。
系统也不清楚怎么回事，系统是维持所有小世界平衡的一种超然之外的力量的统称，与她交谈的是带有编号的系统分支，而计算积分的系统，属于更加庞大的系统在世界里的力量。
总之，系统判断如今世界发生的一切正在有效地平衡了这个以书为土壤的小世界，而且都是重大改变，所以才能给她这么多积分。
积分就像是一层保障，告诉虞若卿，苏景泽和苍寒凌的命运是被切实地改变了。
她心情好，几乎看什么都很顺眼。
只不过，将一身白袍、一副整洁又严谨的仙人模样的韩浅放在伙房里炒菜做饭，还是实在太有割裂感了。
尤其是韩浅腰背挺直，一脸淡然，手里却握着锅柄，动作娴熟地放调料……有一种人设变得有点不对劲的感觉。
虞若卿双手环胸，靠在门边看着韩浅做饭，她笃定地说，“他一定重生了！”
系统说，“可能他以前在仙城里时学过炒菜。”
听到它不肯放弃的辩驳，虞若卿轻哼了一声。
系统就是个死脑筋，它死活不肯相信，一个有剧本的原有人物竟然能违背什么‘世界力量’之类的东西重生。
恐怕只有货真价实的证据摆在面前，它才会认输。
“反正他已经答应我，在苏景泽的事情之后告诉我真相。”虞若卿说，“要不然我们打赌吧，如果他要说的真相是重生，你就得帮我平掉商城欠的积分。”
“我不能这么做，这违反了能量定论。”系统说，“但我坚信或许整件事有其他解释。”
虞若卿不理它了。
之前在秘境里时，系统还算有点用处。但现在和平的日常里，它就显得有些多余了。
她已经越来越熟练地屏蔽了系统。
没过一会儿，菜都做好了，众人聚在桌边，苏景泽细细地闻过了味道，确认韩浅没有炒糊东西，这才放下心。
秘境之后的事情一个接着一个，众人似乎也许久没有像是现在这样轻松地聚会了。
如今既然苏景泽愿意改变现实，最大的问题就解决了，然而新的问题又摆在台面上。
陆元州看看自己周围的师姐和师兄们，他开口道，“苏师兄想开了是好事，可是我们怎么才能解决苏家的事情呢？”
“可以先不那么着急。”苏景泽说，“我与世家太久不来往，如今最重要的是，先收集一些和世家有关的消息。”
“我可以帮忙。”陆元州自告奋勇地说，“我去和那些世家弟子多玩几天，就差不多能套出他们的话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