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没多久,傅南璟就被送走。
离开大院的时候,傅南璟唯一舍不得的就是孟婵。不知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她。
时光荏苒,傅南璟独自在傅家老宅度过了七个寒暑。
他仍然会常常想起孟婵,不知她长高了多少,一定长得很漂亮。她是那样可爱。
他从来没有觉得她吵,那个小树林是他荒芜的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快乐回忆。
再见到孟婵,是初二那年,傅嵊他们也搬回老宅。
张芝玉仍然不愿意见到他,勉强和睦相处的条件是,他们只供他到高中毕业,高中毕业后他必须出国,永远不准再回来。
傅岳山对此没有异议。傅南璟也没有异议。他知道这里没有一个人欢迎他,不如到外面去,即便受风吹雨打也没有关系。
那天傅岳山和张芝玉出门应酬,他和傅嵊待在家里。
是傅嵊主动先开口,“你在这边生活得还好吗?有没有什么好吃的介绍一下?”
傅南璟当时也坐在沙发上,回答他说:“我很少在外面吃。”
“那你平时吃什么?”
“在学校吃。”
“周末呢?”
“自己煮面,或者炒一两个菜。”
傅嵊哗地一声,“你怎么这么独立,都会自己做饭了。”
说完忽然就没再出声。他想起来,傅南璟从小就被流放在这边,没有人照顾他,他早早就学会独立了。
他忽然觉得挺没劲儿,把行李箱拿上来,打开收拾东西。
傅南璟就是在傅嵊打开行李箱时,看到了孟婵和傅嵊那张在一中校门口的合照。
照片中的孟婵已经长成亭亭少女,穿校服衬衫和藏蓝色的百褶裙,剪了齐刘海,头发长长垂在胸前,笑起来一双眼睛弯弯的,说不出的漂亮。
傅南璟几乎一眼就认出来。
他盯着那张照片看得有些久,傅嵊注意到,拿起照片,问:“你还记得她吗?她叫孟婵,以前跟我们一个大院的。”
傅南璟移开目光,淡淡嗯了声。
傅嵊笑了声,又看了看照片,感慨道:“人家说女大十八变,真是不假。孟婵小时候像个野丫头,没想到也长成个小美女了。”
傅南璟脱口而出,“她小时候也很好看。”
傅嵊怀疑,“有吗?我怎么没发现。”
傅南璟没再多说,只是又看了眼孟婵和傅嵊的合照。
再后来,傅南璟初中毕业。
那时候他和张芝玉相处得不太和睦。张芝玉精神有些问题,将他赶到地下室住,半夜发病时,经常到地下室来,用鞭子抽打他。
她睡不着觉,他也别想睡觉。她打一鞭,便痛骂他一声野种。
他懒得反抗,也懒得反驳,站在那里任由她发泄。
那时他和傅嵊的关系趋于缓和,傅嵊救他好几次。
有一次,他背上遍体鳞伤,已经痛到麻木,连药都懒得擦。他翘了几天课,整天趴在床上。
那个时候,莫名地忽然很想孟婵。
傅嵊把那张合照放在书房,他总看见。看见她的笑容,仿佛日子都变得没有那么难熬。
初中毕业时,他考了全市第一,和傅岳山说,想回B市上高中。
傅岳山向来不管他,只道了一句,“随你。”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想回B市上高中,但所有人都同意。他离开这里,对所有人,对他自己,都是解脱。
傅嵊第一个赞成,他是真心希望傅南璟能逃离这里,逃离那个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逃离一次又一次的鞭打。
傅南璟独自回到B市,他靠奖学金和暑假打工赚来的钱,在学校附近租了间小小的房子。
整个高中三年,他都独自生活。
真正再见到孟婵,就是在高一正式开学的第一天。
因为第一天开学,学校食堂没有做饭,下午放学后,所有学生都到校外去吃饭。
他那时刚到一中,并不认识人。下课以后去校外买了一桶泡面。
就是在他从小卖部出来的时候,看到了孟婵。
孟婵那时和梁颖一起,两人有说有笑,身边还有几个男生。
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旁边的餐厅。
孟婵和傅南璟擦肩而过,并没有认出他。只是梁颖悄悄捣她一下,小声和她说:“快看,你旁边男生好帅。”
孟婵下意识转过头去,正好和傅南璟的目光对上。
她有一瞬间觉得眼熟,但当时并没有认出来。只是见对方也看着她,以为是自己偷看被抓包,脸一红,赶紧扭开头,抓着梁颖快步走进餐厅。
孟婵是到好久以后才认出傅南璟来,那时候傅南璟在学校已经很有名,她记得傅南璟的名字,再细细对照他的五官,和小时候的傅南璟的确有些像。只是更高更帅了。
有一天去操场做早操,她又遇到傅南璟,终于没忍住上前拦住他,她朝他笑,“傅南璟,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孟婵。”
没有人知道傅南璟那时候有多心动。他当然记得孟婵,从来没有忘记过。
可他太清醒,清醒地知道自己的处境,清醒地记得,高中毕业后,他就要离开这里,再也不能回来。
未来是怎样的境况,他没有一点底。不知生活要如何磨炼他,不知将来是否能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一切的不确定令他不敢靠近孟婵,不敢让自己陷进去,于是只是用陌生的眼神看她,仿佛他早已经不记得她。
孟婵果然很失望,自此以后,在学校遇见,便再也没有同他打过招呼。
有时目光对上,也只是对他微微笑一下,是出于她的礼貌和教养。
傅南璟时常看见孟婵和她们班上一个男生走得很近,他不是没有嫉妒过。
有一天上晚自习,陆祁突然把一张四四方方的证件照放到他面前。
他低头看了眼,抬头看向陆祁,“你有毛病?”
陆祁一笑,“别装了。我早看出来了,你喜欢文科班那个孟婵是不是?”
傅南璟盯着陆祁看了一会儿,终于开口,“很明显?”
陆祁笑道:“别人可能看不出来,但我天天跟你待在一块,我瞎了才看不出来。”
又忍不住说:“喜欢你就上啊。长这么帅还搞暗恋,讲出去都没人信。”
傅南璟把照片收起来,“你不懂。”
陆祁也是到后来才知道,的确是他不懂。
他从来没有见过比傅南璟更坚定,更痴情,更有责任心的男人。
时间来到2021年7月15日,那天真是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孟婵的心情也犹如那天的天气,明媚又灿烂。
一大早,她换好婚纱,坐在她的房间里,由着妆造师给她梳妆打扮。
梁颖牵着穿着小西装,拎着小花篮的小小花童上来,孟婵一看到小花童心都化了,开心道:“宝贝,到妈妈这里来。”
傅时煦小朋友立刻跑去妈妈跟前,扑到妈妈漂亮的婚纱上,还要仰起头,望着孟婵说:“妈妈今天真漂亮,妈妈是全世界最漂亮的人。”
孟婵没忍住笑,抬头问梁颖,“你教他的?”
梁颖笑,“小朋友的眼睛是雪亮的,还需要教吗?”她看着孟婵,眼里带着笑,真心地说:“小婵,你今天真的好漂亮,一会儿傅南璟见到你,怕都舍不得眨眼。”
这时候傅时煦小朋友说:“妈妈在家里,早上刚起床,头发乱糟糟的时候,爸爸也说妈妈漂亮,还要亲妈妈。爸爸说妈妈是公主。”
梁颖忍不住哈哈哈哈地笑起来。
孟婵脸红,剥一颗葡萄给儿子吃,小小声道:“阿时,你今天话好多哦。”
傅时煦小朋友弯起眼睛笑起来,趴到孟婵层层叠叠的婚纱上。
梁颖笑道:“小婵,你儿子怎么这么甜。长得跟他爸爸一个模子刻出来,性格倒是随你。”
孟婵道:“像我也好。像他爸爸,什么都藏在心里,什么都自己一个人担着,要吃好多苦。”
梁颖愣一下,想到傅南璟和孟婵这一路走来的不易,忽然也有些感慨,“你们俩这一路走来,真是太不容易。”
这天,孟婵还见到了很多人,有陆祁,也有傅嵊。
陆祁上楼来时,梁颖正要带阿时小甜甜下楼去玩。
陆祁单独有话要对孟婵说,让梁颖先到楼下去等他。
梁颖点头,带阿时先下楼。
孟婵看着陆祁,“你有话要对我说?”
陆祁点下头,见发型师都停下来,等他说话,忍不住笑,“诶,你们做自己的,我同新娘子讲几句就好。”
发型师这才又继续给孟婵弄头发。
孟婵拉过来一张椅子,叫陆祁坐。
陆祁也不客气,坐下,看着孟婵,“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吗?”
孟婵很聪明,“你想和我说傅南璟。请你告诉我,我一直很想知道。”
陆祁点点头,他开始回忆,“其实我认识傅南璟要比你晚得多,不过兄弟嘛,多少要分享一些心中秘密。他第一次跟我说你,是高二那年,你为了他和几个女生打架,被学校记过。那晚我和傅南璟去打篮球,打完球两个人坐在操场上喝酒,那天晚上傅南璟第一次讲到你。”
他看孟婵,“你知道他怎么形容你吗?”
孟婵摇摇头。
陆祁说:“他说第一次见你,你们都只有七八岁大,他那时候被人打得按在地上爬不起来,是你跑过来救他。他说,你那时候才那么大点,挡在他面前,像个女英雄。”
孟婵一下就红了眼眶。
陆祁继续说:“傅南璟说,他后来已经完全不记得那些欺负他的人长什么样子,但他永远记得你。他记得你那天穿条粉色小裙子,干干净净,像个天使。”
“后来傅南璟被送走,独自度过了孤独的七个年头。他一直没有忘记你,和你在小树林那段时光,是他荒芜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快乐回忆。”
孟婵静静地听陆祁说,她也想起小树林的那段时光。那时候傅南璟并不讲话,也不怎么理会她。她从来不知道,那段日子,对傅南璟而言,竟是他孤独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快乐回忆。
陆祁说:“你或许不知道,傅南璟之所以回B市读高中,一大部分原因也是因为你。当初你出现在他面前,问他还记不记得你。他怎么会不记得你,他本来就是为了你而来。”
“后来我也问过他,既然那么喜欢你,为什么不告诉你。当然我也没有问出结果,是后来,傅南璟在国外大学毕业开始创业。那时候情况很不好,非常非常穷,住在糟糕的地方,有一天我去找傅南璟,坐在逼仄的房间里,连我都觉得难以忍受。他当时忽然对我说,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不能去追求孟婵了吗?在我没有能力照顾她,爱护她的时候,我为什么要去耽误她?”
孟婵眼泪一瞬间掉下来,她眼睛通红,看着陆祁。
陆祁道:“小婵,我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更了解傅南璟。我知道很多事我不说,傅南璟自己永远不会说。他对你的爱,远比你想象的更多。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他一直在为了靠近你而努力。他在这世上早就没有亲人,孟婵,你是他唯一的信仰。”
孟婵点头,已经哭得泣不成声,“我明白,我明白的。”
陆祁走后,没多久,傅嵊和顾梨也来了。
那时候孟婵刚刚哭过一场,眼睛还是红的。
傅嵊也要单独同她讲话。
她愿意听,关于傅南璟的一切她都愿意听。
傅嵊同她说:“你知道的,我以前其实很恨傅南璟。我恨他母亲破坏了我爸妈的婚姻,连带着也很恨他。我一度也觉得,他的出生就是原罪,他凭什么活在这个世上呢。直到慢慢大一点,发现他并不像我想象中那么讨厌。他很懂事,也许他知道自己是私生子,所以从来不懂得争宠,被打骂也从不为自己辩解半句。成长的过程中,更多时候,他都是一个人站在一边,他在傅家,永远像一个多余的人,所有人都不用正眼看他。包括我爷爷,我父亲,没有人关心过他,给过他半点爱。”
“我有时候会想,他究竟是怎么长大的?如果换做是我,会有他那么坚强吗?”
“我妈妈有段时间非常恨他,把他赶去地下室住。老宅的地下室常年不见阳光,他一住就是两年。我妈妈那段时间常常发病,经常拿鞭子把傅南璟抽得浑身伤。”
孟婵惊得抬起头,“为什么?”
傅嵊摇摇头,“我妈妈恨他母亲,但他母亲已经不在,所以要发泄到他身上。”
孟婵红了眼睛,“那是什么时候?”
“初二吧。十四岁的样子。”
“有时候旧伤还没好,又添新伤,背上几乎没个好地方。”
傅嵊见孟婵直掉眼泪,又安慰她,“不过还好都过去了。小婵,是你救了他。从今以后,有你爱他了。”
那天上午,孟婵哭了很久。妆完全花掉,重新化完,她想到傅南璟,又掉眼泪。
化妆师补了几次,终于忍不住提醒,“孟小姐,仪式快要开始了。”
孟婵点头,努力克制住眼泪。
那天的婚礼来了很多人,有朋友,也有很多商界上的人。
婚礼是在傅南璟名下的一个度假山庄举行。
举行婚礼的花园不知占地多少,总之非常大。那天来了非常多的宾客,唯有双方父母的位置是空的,没有主婚人。
有人窃窃私语,“听说傅总和他妻子的父母双方都不在了,也没有什么亲人,所以长辈席是空置的。”
“这么惨?”
“我听说傅总是私生子……”有人小声说。
“嘘——小声点。”依誮
伴随着婚礼进行曲的声音,所有的窃窃私语都传进孟婵的耳朵里。但她全听不见,她眼里只有傅南璟。
她双手捧着鲜花,带着笑走向傅南璟。
傅时煦小朋友和一个女宝宝在后面牵着她的裙子,两人一边走,一边拎着花篮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