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她想象中的声音传来。
阿香总算抬起了眼,正儿八经看向这几位不请自来的到访者。
尽管只是很短暂地瞥了一眼,她依旧被箐禾的样貌惊艳了一番,那种刻在骨子里的自卑又蒸腾起来,迅速发散到身体的每个角落。
阿香知道自己长得很难看,她的右脸上有一块很大的胎记,几乎布满了整个脸颊,看上去相当可怕。
从小到大,因为这块胎记的缘故,不知被多少人嘲笑过,邻里的孩子有时会三五成群约好一起到她家中来,或是朝她扔石子,或是朝她扔菜叶,一边扔一边骂:“丑八怪,赶紧滚吧,丑八怪。”
懂事了一点儿之后,她便不怎么出门,也不怎么敢打开窗户,因为只要一开窗,就能看见其他孩子奔跑嬉笑的身影。
从那时起,她便知道自己是个与众不同的异类。
幸亏有爷爷在,阿香想,这世界上不论别人怎么看她,只要有爷爷陪在身边,就不算太坏。
箐禾朝她伸出手,语气没有任何异常,脸上依旧是温温柔柔的笑着,“来,我给你把个脉。”
阿香得到周伯肯定的目光,将搅在一起的两只手分开,把右手递给她。
在祭祀的时候阿香见过淮凛,对这位本领高超的国师,她很是敬佩,因而没有生出惧怕来。
见他们待自己同常人一般,阿香的胆子稍微大了点,抬起眼朝屋里的人看去。
她这时才注意到,除了国师和自己身边的女子外,门槛旁边还站了一个人。
是个高大且相当俊美的男人,飘飘若仙,即便是用尽她所学过的所有词汇,都不足以描述眼前这个人。
只不过,这人的眼睛上蒙着黑绸带,似乎是个瞎子。
阿香知道一直盯着人看不礼貌,但她像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一样,愣愣地看着。
不知为何,这个俊美男子,总给她一种似曾相识之感,让她心里翻滚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箐禾松开她的手腕,从腰间悬挂的布袋中拿出一样东西,是个圆滚滚的球状物件,里头还闪着细碎的光华。
周伯见她把完脉,迫不及待地问道:“姑娘,怎么样,能不能治?”
箐禾看着夜明珠中残魂的动静,按照道理说,残魂在接近原本魂魄时,是会产生感应的。
可是如今与阿香离得这么近,残魂都没有表现出很积极想要同主魂魄融合的样子来。
残魂是他们用来找人的依据,淮凛将人领到了面前,但是残魂却没有反应,那么很大可能是他们找错人了。
“周伯,放心吧,可以治的。”箐禾不忍心让老人家难过,天生的哑疾对凡人而言是不治之症,对他们来说,不过就是一两颗丹药的事儿。
她将夜明珠收好,正欲开口道别,商戎忽然开口唤她,“阿禾,扶我过去,我来给她把脉。”
商戎伸出一只手来,箐禾刚扶上他,便被牵住了手,在想到他叫的那声阿禾,忍不住勾起嘴角。
小镜忽然冒了出来。
【啊啊啊!牵手手了,还说不是夫君,是不是要生了宝宝才能算?牵手都行,双/修为什么不行!】
箐禾懒得理她,将人带过去,几步远而已,阿香没有之前那般怯怕,这位男子有眼疾,看不到她脸上的胎记,没有什么好怕的。
随着商戎的靠近,那种古怪的感觉又上来了,等商戎握住她的手腕,阿香立马像是被烫到一般,躲去了周伯身后,飞快用手语同周伯说了一段话,扭头回了房间。
周伯没把人叫住,略带歉意道:“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才还好好的呢,我去叫她。”
“没关系,不用了。”商戎未见怒色,淡然地将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另一只手牵着箐禾,微微颤了颤。
阿香躲了起来,该问的也都问得差不多了,三人向周伯告辞,临走前,箐禾把他们在景国的住处告诉了周伯。
“周伯,有什么事随时可以过来,若是我们不在,你便找一个叫潘娘的女子就成。”
周伯千恩万谢地将他们送出去,一路送了老远,要不是腿脚不好,说不定他还得再送几人一程。
箐禾偷偷地在周伯腿上施了个简单的法术,能让他被伤病折磨的双脚缓慢地恢复,也算是报之前的恩情了。
从离闹事很远的茅屋往回走,几人都不急了,找了处静谧的茶楼,要了个小包间后,箐禾这才把夜明珠拿出来,“残魂一点反应都没有,是不是找错人了?”
淮凛似乎是早有准备,他拿出本册子来,正是潘娘告诉他们的,记载着景国上下天残之人的那本。
“景国人口不多,每年官府登记在册的天残之人都在此处,男多女少,而姓周的女性更少了,有几位前几个月刚刚去世,剩下的还有几个,要不要一一去走访?”
箐禾无语地朝他看过去,“你昨天不还信誓旦旦地说知道是谁么?怎么今儿个又冒出这么多来?”
淮凛摸摸鼻尖,“我昨日只说帮二位找到想找的人,可没说知道是谁。”
“算不出来?”箐禾问。
淮凛遗憾摇头,“算不出来,只能一个一个排除。”
箐禾无奈,“行吧,还有多少,我们争取今天把人给找出来。”
“这……恐怕难度有点大。”淮凛也不想给她泼冷水,于是将自己整理好的名单拿出来,有厚厚一沓,“大约还有两百余人吧。”
箐禾喝茶差点儿被呛到,“这么多?!搞什么!”
“本来有上千人的,我帮你们剔除出两百人来,已经少了很多了。”淮凛将手中的纸张翻了翻,“不过也不难,好多天残的孩童父母无力抚养,都会送到专门的地方照顾,除了那位叫阿香的姑娘外,剩下的都在景国专门收容遗弃小孩的地方。”
这倒还好,随着淮凛到达收容处,里头的小孩挤挤挨挨站了一院子。
这些都是有名有姓,还有刚一出生便被遗弃的,也一并叫了过来,有淮凛的提前打点,收容处的人很是配合。
箐禾带着夜明珠,从一个个孩子身前走过。
两百来号人,她光是走都走了好一会儿,更莫说还要停下来让残魂感应一番。
等两百人都过了一遍后,残魂还是没有半点反应,而且在光下时间太长,似乎越来越没有生气了。
箐禾已经很小心地保护残魂了,见它如此,赶紧洒了许多养魂粉,不敢再拿出来。
忙活了一天,天都黑了,却还是一无所获,箐禾没好气地看了眼淮凛,“说好帮找到人的呢?”
淮凛手上的名单上的名字全部都被划掉,一个没剩。
他相当尴尬,跟着二人回到宅院里,还厚着脸皮吃了顿潘娘烧的饭,犹豫半天才说:“其实有个最简单的办法,保证马上能把人找到。”
“什么?”箐禾可不太信了,问得有气无力,今儿个一天下来,她有被累到。
淮凛不敢大声,“去翻生死簿。”
第66章 仙草(66) 入冥河者,十魂九亡……
景国虽然是个小国, 但能人异士不在少数,像淮凛这样有一定本事的修士同样不少,因妖兽频出,修仙问道也成了一种趋势。
加上近来天柱的事引发一系列后果, 凡人对三界也不再是一种模糊的概念。
生死簿记载生死的说法在民间早有流传, 大多数人只是当成个故事听一听, 但是淮凛知道确有其事。
箐禾沉吟片刻,此提议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一个人既然要转世投胎,那必然会在生死簿上留下一定的痕迹, 他们只要能够找到万年前记载有阿香的生死簿,就能弄清楚她到底投身在何处了。
商戎此时开口, “其实周香很有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他们去的第一户人家,也就是周伯的孙女周香。
那位脸上有胎记的人, 可能就是他们要找的。
箐禾疑惑, “那残魂为何没有反应?”
“我也不是很确定, 去冥界走一趟也未尝不可。”商戎摇摇头,肯定了淮凛的提议。
恰在此时, 府门外有人来寻淮凛, 是宫里头派人来传的话。
淮凛极度不耐烦, 却还是跟着去了,心里估摸着正骂骂咧咧。
没办法,谁让他是国师, 现在皇帝被那些妖兽给吓得怕了, 遇到点事情不找太医, 专门来找他。
其实皇帝的心思就差摆在脸上了,明里暗里的想从淮凛嘴里套话,用他的预知能力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或者说是该如何长生不老。
淮凛当然不可能告诉他,一国之君关系国运,莫说他无法预测寿命了,就是有办法,也不可能泄漏天机。
箐禾继续同商戎讨论去冥界的事宜,有些不方便说的话,在淮凛离开后,总算可以光明正大地讲了。
“我们真要去冥界?被天庭那些人发现怎么办?”
冥界归属于天界,受天庭统辖,冥界之主也是仙界之人。
商戎的伤还没复原,他们好不容易能安生几天,冒然去冥界说不定又得和天庭那些人对上,暴露行踪又是一堆的麻烦事。
若是没得到残魂之前便算了,现在他们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们可以与天界的人对抗,但投胎身为凡人的阿香怎么办?
商戎按了按心口处的伤,还隐隐作痛,他此时的战力才恢复了四成左右,体内的魔气没能完全控制,硬拼完全没有好处,箐禾的担忧不无道理。
“残魂证明了阿香有投胎转世的可能,但却未必会从生死簿这种正常渠道走。”商戎的声音又低又沉,他的嘴唇抿成一条线,显然回忆起来非常不好的事。
当初杀龙族全族之人将他们的魂魄一一捏碎,一个都没放过,为的就是防止他们转世投胎。
那人多半是怕冥界那碗孟婆汤不能将记忆彻底消除,因而做事非常果决。
“我估猜凶手当时就已经察觉到阿香的魂魄没能被烧杀,阿香多半也明白自己是死里逃生,所以她到冥府后,不会同正常的鬼魂一样,排队等待投胎。”
箐禾到底没有去过冥府,在昆仑学到的东西大多浅薄,涉及范围很少,此时便专心听他讲。
转世投胎一般分为三种。
最常见的一种是,凡人去世后被拉入冥界,冥王判官根据他生前的事迹来判断他下一世投胎到什么样的人家,或者做不做得成人。
第二种则是仙界之人历劫投胎,这种就相当于现代登飞机时的VIP通道,快捷,便利,还很舒适,只要在登记册上记载下来便可。
第三种是最痛苦,也是最难的一种,即游过冥河后转世投胎。冥界许多鬼魂不愿下地狱受刑,冥王便推行了此项政策,能从冥河游过去之人,不光可以免除刑罚,还可以将生前所有的经历勾销掉,成为一个只有将来,没有过去的人。
简而言之,获得新生。
众所周知,生前事迹到了冥界一览无遗,冥王拿出这项决策,看上去很亲民,实际上不过是为了减少工作量而已。
入冥河者,十魂九亡,大多游不到半程便魂飞魄散,需要有极强的意志才能做到。
有些自诩意志坚定之人,跳入冥河后无不鬼哭狼嚎,那等灼痛非一般人可以承受。
一开始尝试者多,后来便越来越少,冥王为那些想脱罪之人找了条快速死亡的方式,知晓实情后的魂魄,便是生前犯了罪大恶极之事,死后宁愿接受审判,也不愿再踏入冥河。
但是每过这么万八百年的,总有一两个不怕死又不怕痛的人,能够坚持游过冥河,获得新生。
箐禾听完都觉得身上发痛,“阿香姐姐难不成是游过了冥河?”
“魂魄被冥河水浸染冲洗过后,受到的损伤非常严重,冥王所说的获得新生,魂魄上的改变也是一种。”商戎接着说道。
箐禾愣住,心里头悲凉起来,“也就是说残魂很可能是认不出来主人的?”
商戎慢慢地点了点头,“但凡淌过冥河之人,对冥河水会有本能的恐惧,不论转世投胎多少次,都改变不了的。而冥河水能够短暂将凡人的魂体分出,届时残魂认主更为容易一些。”
冥河水对于地府的鬼魂来说是致命的,但对于凡人来说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甚至是最简单也最保险的分离魂魄的办法,比施法分离更为可靠。
“所以,去冥界不用翻生死簿,取冥河水便可?”箐禾理解了他的话,又重新萌生希望,“我们只要给周香试一试,就可以知道结果了。”
其实今天一天查访了这么多人,周香也同样是给箐禾感觉最像的一个。
但如果不是她怎么办?
眼看着夜明珠中残魂越来越虚弱,去地府之事虽然冒险,也不失为一种办法,总比坐以待毙好。
若还找不到阿香的转世投胎,就把淮凛吊起来打一顿好了。
他们亟需在这几日将人找到,让残魂同原主人的魂魄融合,只有一个完整的魂体,才能够想起前世的记忆。
“我和你一块去。”箐禾知道商戎已经做出了决定,于是说道。
商戎挥手,将一旁的窗户推开,夜间的凉风吹拂进来,过了一会儿,他才说:“此事我一人去办即可,你留在这儿。”
箐禾不愿,“为什么?”
“肉身无法进入冥界,即便有法术照拂也很难保证不露出马脚,不过是取冥河水罢了,我用魂体前往,几个时辰足以。”商戎已经修炼出魂体来,而箐禾却没有。
箐禾不是一次为自己修为精进得慢而感到着急了,但她还有一个不得不去的理由,“可你的眼睛。”
这次商戎不说话了,他魂体受伤导致失眠,在肉身之中能凭法力在脑中有些模糊的印象,甚至有时定坤会与他交流,告诉他方位。
但到了冥界,定坤不能带着,法力对魂体产生的效果很小,他便成了个彻彻底底的瞎子。
对一个眼盲之人来说,要绕过层层关卡,取冥河之水,并不像看上去这么容易。
箐禾又说,“带我去吧,我给你指路,而且绝对不会随便添麻烦的。”
她的语气三分恳求,七分撒娇,商戎听来喉结不自主滚了滚,原本是有其他办法的,可最后,他还是点头答应,“好,我现在教你魂体分离之术,配合上天问第六重,应当差不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