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两人睡了一天一夜,先醒的还是箐禾,她习惯性地往旁边摸了下,没摸到小镜,却摸到了个人。
商戎合着眼,呼吸平稳,他一头雪白的发,经过这段时间的修养变成了银色,足以看出他的身体在逐渐变好。
这人睡着时没有半分攻击性,鸦黑色的长睫在他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鼻梁从侧面看,曲线更加分明,那张薄薄的唇透着浅粉色,嘴巴自然地微张着,呼吸平顺。
从箐禾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他的下巴的尖尖上,不为人知的地方长着一颗黑痣,很小的那种,如果不仔细看压根注意不到。
箐禾似乎想起了某个场景,她好像在哪见过一个人,这个人在同样的位置也长着一颗小痣。
她脖子动了动,才意识到自己正枕着商戎的手臂。
也正是因为她动了这一下,商戎缓缓掀开了阖着的眼皮,眼中透着未醒的迷茫,很快便清明起来。
他侧头朝箐禾看去,“你醒了。”
箐禾从榻上起身的动作顿住,倾身朝商戎的脸凑近几分,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你能看见了?”
商戎自己都没意识到这点,被她一提醒,眨了眨眼,“能看清你的大致轮廓,但还有模糊。”
“那这样呢?看得清吗?”箐禾身子往后仰,离商戎远些。
商戎眯眼,接着摇头。
“还得继续休养。”箐禾又试了几个位置,看过他的反应,得出如此结论。
他现在能够看见,就说明魂体上受的伤已经好了大半,接下来会好得更快,能像原来一样看清,只是时间问题。
不过他们这次消耗魂力前往冥府,怎么会好的比之前还快呢?
正想着,躺在枕边的小镜蹦了出来,高高兴兴的说道:“主人,我把那只骷髅鬼消化掉啦!主人的身体太弱,承受不了这么多魂力,我就把它给主人的夫君了,小镜是不是做得很棒!”
箐禾忍不住在她的铜镜镜面上点了点,“很棒!”
“那柄剑也帮了不少忙的,主人你也夸夸他。”小镜从来不是个把所有功劳都揽在自己头上的器灵,凭她自己,是没办法把魂力传给商戎的,还得靠定坤。
显然,小镜在和箐禾说话的时候,那边定坤也把情况告诉了商戎。
“铜镜怎会吸收到如此多的魂力?”商戎魂魄伤得不轻,正是因为修补魂魄的魂力难得,小镜将他的伤一下子治好了大半,所用的魂力可不少。
箐禾便将小镜吞噬骷髅鬼的事儿告诉了他,语气非常稀松平常。
“倒真是个宝贝。”
能将鬼魂转化为自身所需要的魂力,这样的法器他从来没有听说过,实在是太稀少了。
如此神器一旦出世,必然会引来众人的争抢。
小镜的这个能力太过于逆天,通过吞噬来让自身和主人变得更加强大,如此简单的方法,哪一个修炼之人不想要呢?
商戎到床沿穿鞋,“此事莫要让别人知晓,你带着小镜在身边修炼,也会提升的很快。”
箐禾也起床整理衣物,对于二人从同一张榻上醒来,她一点都不感觉到违和。
整理了一番后,商戎刚撤下房屋周围的结界,就听到外面传来潘娘急促的敲门声。
箐禾离门口比较近,便顺手去开门,“怎么了,潘娘?”
潘娘一愣,道:“小姐,我刚才去你屋里敲门,你不在,原来是到这儿来了啊。”
箐禾“嗯”了一声,“我来给他换药,你有什么事儿吗?”
“是这样的小姐,昨日就有一个叫周伯的人上门来找你,我们便转达了你们外出的消息,看他似乎有急事的样子,便问了一嘴,这才知道啊,他家是出事儿了。”潘娘说完,刚好商戎也从门内走出。
他的眼上仍然覆着一根绸带,不过不是之前的黑绸,而是换成了有些透光的白绸。
这样既能看个大概,又不至于因为强光而再次伤了眼睛。
潘娘将二人往门口带,“他家的那个小孙女儿,被村里的一户人家给强抢走了,他急的不行,找来找去,最后找到了咱们这儿。”
“我也帮他去打听了,那家是街上出了名不讲理的人家,和镇上的媒婆不知怎么勾结到了一起,讲也不讲一声,直接到人家家里就把姑娘给抢回去了。”
快到门口了,潘娘急忙把门打开,“今儿个个周伯又上门来,我就想着不知你们回来没,便去敲门问问,多亏了你们在家,老人家急的都不知怎么办才好。”
潘娘是个热心肠,有时候别人家的事儿,她都当自个儿的事儿,听见周伯遇上这种情况,可不是为他着急么。
虽然她对这两位临时住客了解的并不是很多,但总觉得这两人是有本事的。
箐禾一了解情况,也面露急色,“周伯人呢?”
“他刚才还在这儿的呢,不会是回家去了吧。”潘娘朝两边张望着,忽见一个人被拖着往小巷里头走,瞧着穿着有些眼熟,她立马大叫一声,“哎哎哎,在那儿呢!”
不用箐禾出手,有人动作比她更快,弹指间商戎已经把架着周伯的几个人揍趴在地。
周伯看见是他,膝盖一弯跪了下来,“恩人救命啊!他们把我家阿香给抢走了!你们可知道国师在哪儿?我去求国师,求他把我阿香救出来,我下辈子给他做牛做马都成!”
商戎将那几个小混混踩在脚底下,不过是朝他们轻轻指了指,那几个人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立马痛哭流涕的跪下来告饶,身子抖得像是筛糠,“大爷您饶了我们吧,都是村头李家让我们干的,他们说要把老丈人请去拜堂成亲哩。”
村头李家。
行,他知道了。
“滚。”商戎话音未落,那几人便屁滚尿流地走了,走之前,眼前仿佛还鬼影重重,估计这个把月晚上都睡不安生。
箐禾与商戎对视一眼,“走,去村头李家。”
从他们所在的地儿去村头李家,大约需要一炷香的功夫,叫周伯回家去等消息之后,商戎干脆用法术,瞬移到了李家。
果不其然,这里锣鼓喧天,正在办喜事,鞭炮声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李家门口,一个胸口挂着红绸布,嘴里不断在流口水的痴儿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呆笑。
他又矮又胖,眼睛几乎都要看不见,摸摸这摸摸那,还对阻止他动作的人拳打脚踢,光看上去便是个脾气不好的。
痴儿扯着胸口的红绸布,狠狠的扔在地上,又使劲地踩了两脚,嘴里嚷嚷着,“饿了饿了,要吃要吃!”
旁边一个精明妇人赶紧过来安慰,“儿子乖啊,一会儿就有吃了,新娘子还在等着你呢。”
被安抚了一番,嘴巴里又被塞了两颗糖,痴儿才不清不愿的站在门口。
箐禾看着眼前的这些人气得不行,想着现在救人要紧,便先去了那个他们口中新娘子待的房间。
阿香被捆着手脚,几个婆子围在她周围看着,以防止人逃跑。
箐禾一进来便先让那几个婆子昏睡过去,然后打了个响指,将阿香身上的麻绳自动被解开,“阿香你没事吧?”
掀开红盖头,阿香嘴巴里还被塞了块破布,避免她咬舌自尽。
箐禾帮她把嘴里的东西取下,手脚都得了自由,阿香终于忍不住,抱着箐禾的腰哭了。
她无声地哭着,却比声嘶力竭的大哭更为叫人心疼。
箐禾眼睛也跟着热了,“不怕不怕,我带你回家。”
阿香的头发被梳到耳后,露出了一张苍白的脸以及脸上殷红的胎记,她飞快地用手势说了一段话,然后低头,抬手将胎记捂住。
箐禾虽然不懂手语,但也能猜到大致的意思,“放心,有我们在呢,他们伤不了你。”
她看了一眼洞房的布置,心想:这么想成亲,那我就成全你。
于是她抬手施了个非常简单的法术,阿香的原来的位置上重新多了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人。
既然是个痴儿,那只有比他更痴呆的才相配呀。
这个的痴呆疯癫程度,保准让他们家鸡飞狗跳,不得安生。
带着阿香出来,商戎正在外头候着,那边一阵哗然哄笑时不时响起,原来是痴儿脱了新郎服,正抬手追着他爹妈揍呢。
第72章 仙草(72) 试魂
那些人酒席也不吃了, 拉也拉不住,干脆站着看笑话,李家这婚事办得可真够有意思的。
将阿香带到家中,与周伯见了面, 两人立马抱在一起痛哭起来。
周伯再次要跪下, 商戎忙扶住了他的手。
“多谢恩人啊!要不是恩人, 我家阿香这辈子可毁了呀!”
箐禾此时将人救出来,才有空问明原委。
事情还要从那日在城外将他们救回来说起。
那日周伯借商戎看病的银钱,是他去卖草药得来的, 钱本来是他打算给自己治腿伤用的,帮箐禾付给医馆后, 他自己腿伤难忍,只能问别人暂借一些银钱, 打算等腿恢复了, 就去采草药还上。
谁知道腿是好了, 可是这欠的银子,还没等他去采草药卖钱呢, 人家就找上门来, 说要拿他孙女抵债。
潘娘不放心周伯, 送他一道儿过来,她最懂这些把戏,听了这番话后, 当即就说:“老伯, 你这是被人骗了, 人家故意借钱给你,压根就没想让你还,就是奔着您孙女去的。”
村头李家是个什么样的人家, 潘娘不是他们村上的人,都略有耳闻。
那可是出了名的不讲理,生的孩子是个痴儿,快要三十岁了也找不到个媳妇,估计李家人一合计,周伯又无权又无势,是最好摆弄的,便想出了这么个损招。
箐禾看了眼周伯家中已经被踹坏了的篱笆门,以及被弄得乱七八糟的院落,于是说:“周伯,你这儿没法住人,我家有几间空房,您如果不介意的话,先住到我那边去。”
这破茅草屋,被大点儿的风吹吹都有摇摇欲坠的趋势,更别说现在遭人肆意破坏,看上去更加破败了。
若说周伯一开始还有些犹豫,生怕麻烦了人家,但转念想到阿香,要是李家人找来的话,他老胳膊老腿,怎么是人家的对手。
于是周伯再度深深鞠了一躬,“那就麻烦秦小姐了。”
“不麻烦,将东西收拾收拾,随我走吧。”
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地里的庄稼带不走,祖孙二人都是节省的性子,最后所有的家当加起来仅仅只有两个瘪瘪的包袱。
潘娘这个热心肠,等将周伯和周香带回去后,便忙不迭将两个房间收拾了出来。
箐禾当初图方便,买的院落挺大,好几处房间都空置着,现在正好能够派上用场。
待将他们安顿下来,又休息了一日后,箐禾这才有空去找阿香说要事。
周伯闲不住,已经和潘娘商量着将后院的一块荒地给开垦了,种一些时下的果蔬,昨日征得她的同意后,今儿一早便去忙活了。
周伯不让阿香下地干活,她便在屋里自己做针线活,见箐禾还有商戎来了,慌慌张张地放下手里东西,搬出两张椅子,招呼他们坐下。
“阿香姑娘,这里是我们为你研制的治疗哑疾的药。”箐禾来的时候手上端着托盘,盘内摆放着一只青花瓷碗,碗不大,里头的药几口便能喝完。
自打箐禾将她救出来,阿香便明显对她卸下了心防,听闻此言,当即便将碗端起,一口喝干了里面的药。
与她从小喝过的药不同,这碗里的一点儿也不苦,反而还带了一点儿淡淡的甘甜,像是加了几滴蜜糖的甜水,味道甘醇清透,喝下去通身舒爽。
肉眼看不到的灵光从阿香身上闪过,待到灵光散去,箐禾才含笑对她说:“试试看能不能说话了。”
哑了十多年的阿香,一边眨动着眼睛,一边张开嘴巴,尝试发声,“我……”
说出的这一个字,叫阿香愣住,片刻后热泪盈眶。
从小到大,周伯为了看她的哑疾,不知道走访了多少大夫,她也吃过各种各样苦的药,都没有能够治好,最多只能“啊啊”两声,根本没办法说话。
但这一次。
“我,能,说话了。”阿香哽咽着,将这句话说完,接着掩面大哭。
正常人做起来再容易不过的事,对她来说确实连做梦都渴望的。
由于第一次说话,阿香的声线很是沙哑,舌头也不太利索,但总算交流起来不是那么费劲了。
当周伯从地里回来,听到阿香叫的那声“爷爷”,激动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会一口一个恩人地感谢箐禾他们。
将阿香的哑疾治好后,等她适应了两日,说起话来不这么费劲后,箐禾这才提出试魂的事情。
眼看夜明珠中的残魂已然连动都无力,再不试魂,恐怕就要消散,那么他们去冥界岂不是白走一趟,是以此时再耽搁不得了。
淮凛在宫中被皇帝烦得不行,好不容易找机会出宫来,得知商戎他们取来了冥河水,先是吃惊,而后主动加入,要求帮他们护法,先将阿香的魂魄引出来再说。
与周伯言明此事并不会有太大的风险,周伯也足够相信他们,到屋外去守着。
整个宅院像上次一样,早就被阵法包裹,商戎取出定坤,以剑尖为笔,悬于里地面一个指节的地方,开始画阵。
他的动作又漂亮又利索,没用绸带遮眼,穿着一袭白衣,叫站在一边捧着葫芦的淮凛几乎可以肯定,这位是从天上来的某一路神仙。
阵法渐渐成型,箐禾端着碗,让淮凛将葫芦里的冥河水倒出来,坐在床沿的周香双手捧过,喝了下去。
冥河水无色无味,阿香喝完之后,脑袋昏昏的,还没完全睡着,箐禾将她扶着躺到枕头上,那边商戎唤她,“周香,能听到我说话吗?”
“能。”阿香回答。
“好,你现在闭上眼睛,跟着我说的做。”商戎的声音在阿香听来一会儿近,一会儿远,“告诉我,你看到什么了?”
阿香回答:“我看见一条石板路。”
“顺着石板路往前走,我不说停你不要停,也不要回头,记住了吗?”
阿香道:“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