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总有人帮他。”
“如果教授是在美国寻找某个人,他未必会告知于我。”
那他会告知于谁?
罗赛琳恍然大悟。
…………
……
转天晚上,某个曼哈顿街区的高级酒店。
罗赛琳与蒂亚戈步入昂贵的包间,后者极其焦虑地拽了拽自己的领带——蒂亚戈始终很讨厌身着正装。
而罗赛琳则是直勾勾地看向坐在长桌尽头的男人。
“坐,我亲爱的罗赛琳。”
穿着夸张燕尾服的安纳西,以极其优雅的姿势摘下了自己的手套。
他拉开椅子,缓缓落座。非裔青年依旧操着上次见面时使用的贵族口吻:“我还以为你本事大到足以自己解决所有问题呢。”
罗赛琳并没坐下。
隔着这么远,安纳西身上的尸臭味淡了很多,主观印象的减淡让他身上甜腻的香水味更为清晰。
他并不好过。
只消一眼,罗赛琳就明白了安纳西的状况。
诚然安纳西赢了自己一把,但事后罗赛琳又以近乎恶作剧的方式不轻不重地坑了回来。莫里亚蒂教授应该很不满意他的失误,纵然安纳西仍是衣冠楚楚的公孔雀,但他摘手套时不自然的动作和憔悴的面孔都告诉罗赛琳他不止是挨了打,还接受了长时间的精神折磨。
“你说过要和我做朋友。”
罗赛琳选择了更为温和的方式:“当时的提议,现在还算数么?”
安纳西迅速扬起一个惊喜的笑容:“那么,你需要你的朋友提供什么线索?”
“俄狄浦斯是谁?”罗赛琳迅速问。
她的问题落地,安纳西脸上完美的笑脸如同幻觉般消失殆尽。
安纳西仔细端详着罗赛琳的面庞,连上次在审讯室见面时他都不曾这么做过。
“你不想说。”罗赛琳侧了侧头。
“我——”
安纳西拉长语调,而后用一种相当微妙的语气继续说道:“我很想知道,你究竟有什么好,能让教授如此青眼相加?”
罗赛琳:??
她茫然地转头看向蒂亚戈,绿眼睛里的困惑尽显:罗赛琳·波洛不是很理解安纳西为何突然转移了话题。
蒂亚戈很是无语地摊开了手。
“安纳西。”他代替罗赛琳开口:“不是每个人都乐于参加你们的争宠游戏。莫里亚蒂怎么看待我们,我们根本不在乎。”
“是怎么看待她——教授可没有把你算在内。”
安纳西丝毫不遮掩自己的嫌弃口吻。
“就是这样。”他颇为厌恶地嘀咕道:“摆出一副我不在乎的样子,偏偏把事情都做了,偏偏什么事都要压我一头、抢先我一步。今日的手稿如此,当年更是一样。若是不在乎,你们干嘛出现在教授面前?”
罗赛琳顿时了然:“你认识俄狄浦斯,他曾经在教授的手下工作过。”
安纳西:“我讨厌他。”
说着,非裔青年往椅子上优雅的一靠。
“时至今日依然如此。”安纳西阴恻恻道:“明明他都跑了,走远了,消失在了我们面前。可这么多年了,教授依旧把他挂在心上,凭什么他就能获得如此多的重视与青睐?”
第38章 罗马诺家族07
07
“俄狄浦斯不是他的名字, 他叫俄里翁。在他逃走之后,为教授做事的人戏称他为俄狄浦斯。
“我并不认识他,他比我大二十多岁呢, 一直在为教授处理欧洲的具体事务。他逃回美国的时候我才八岁, 刚刚开始识字。
“这些年来教授一直在找他,我听说他没有死, 只是藏了起来。这人……确实有点本事。”
说道最后时,安纳西不情不愿地对这位陌生的男人表示出了肯定。
他双手交握, 总是完美无瑕的面孔中浮现出浅浅裂痕,其中妒忌、愤怒和懊恼全部暴露出来。
“俄狄浦斯背叛了教授, 我想找到他,问他究竟为什么。可是他明明人在美国,我搜寻了二十几年,仍然没有结果。每次提及他, 教授都是一脸惋惜,却并不憎恨于他的背叛。”
安纳西近乎咬牙切齿。
“凭什么啊?”
他的质问更像是在问自己。
“我辛辛苦苦爬到这个位置,成为教授的左膀右臂。而教授却始终怀念一个背叛了二十余年的人, 凭什么啊?更让我生气的是, 我就是找不到他。”
说到这儿,衣冠楚楚的安纳西微微前倾身体。
“我亲爱的罗赛琳, 你可是找到了他的线索?作为朋友, 我提供给你情报,作为交换,你是不是也要回报我一些东西呢。”
他扬起一抹克制且礼貌的笑容, 用期待的表情看向罗赛琳。
“把俄狄浦斯的线索告诉我,我帮你找到他,如何?”
才不要呢。
走出酒店之后, 罗赛琳坐到车子里,不免在心中嘀咕:安纳西只是嫉妒于俄狄浦斯能获得教授的额外关注罢了。
就像是蒂亚戈说的那样,她对他们的争宠游戏不感兴趣。
她更不相信安纳西会“帮忙”找到俄狄浦斯,更可能的是一见到对方,安纳西就会痛下杀手。
“接下来怎么办。”蒂亚戈问:“你有什么思路吗?”
接下来……
罗赛琳歪头想了想:“去见奥罗拉夫人。”
…………
……
“俄狄浦斯?”
没想到的是,奥罗拉夫人听到这个名字,脸色陡变。
向来沉着、自信,胸有成竹的男装丽人,端着咖啡杯,坚毅的面孔中浮现出几分意外之色。她把手中的咖啡放在桌上:“你说法西斯的人在找俄狄浦斯?”
罗赛琳敏锐地抓住重点:“你认识他。”
奥罗拉夫人难得沉默了片刻。
她的眼神一转,而后以一种若无其事地语气出言:“我知道的也不多,罗赛琳,你又知道多少?”
知道他曾经是莫里亚蒂的心腹,后面背叛了他。
而且安纳西说,在二十几年前的时候,“俄狄浦斯”就已经背叛,并且好似为老法比奥·罗马诺先生保护了起来。
现在比尔兄弟投资公司在找他。
时间和是件一对,不难得出结论:米兰达口中“背叛挚亲之人”偷出手稿的,正是这位俄狄浦斯。
但是罗赛琳没有把这些都说出来,奥罗拉夫人在试探自己呢。她想知道罗赛琳究竟获得了多少消息。
“莫里亚蒂教授已经知道了。”
于是罗赛琳选择直言。
奥罗拉夫人表情微变。
其实罗赛琳也不清楚,但既然教授对她直言老法比奥·罗马诺先生手中有下一步的线索,这么说好似也没什么问题。
“俄狄浦斯……”
话到嘴边,罗赛琳换了个一个问法:“他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教授如此青睐他,他又为什么会受到罗马诺先生的保护?二十多年来,为什么连詹姆斯·莫里亚蒂的人寻觅不到他的任何线索?”
一连串的“为什么”落地,奥罗拉夫人重重叹了口气。
她阖了阖眼,而后重新拿起面前的咖啡杯。奥罗拉夫人的神情闪烁,俨然是一副进入回忆后感慨万分的态度。
“我知道的也许还不比你多,罗赛琳。”
奥罗拉夫人平静地说:“我上次见到俄狄浦斯,还是在二十年前。”
罗赛琳:“二十年前?”
奥罗拉夫人抿了一口咖啡后娓娓道来。
“你问他是什么人?二十年前,俄狄浦斯才不过二十七八岁的模样,比我大不了几岁。他倒是生的一表人才,话不太多,满身书卷气。这么一名文质彬彬的青年来到我家拜访,说是我丈夫的朋友,倒是把我吓了一跳。”
“俄狄浦斯是你丈夫的朋友?”
“他们是大学同学。”奥罗拉夫人解释:“据说俄狄浦斯大学期间成绩非常优秀,他明明可以跳级的,但坚持按照正常人的步调接受完教育。”
“那他……”
罗赛琳有些不理解了。
安纳西读过大学吗?他出身非裔,估计很难能拥有正常的本科学历。莫兰就不用提了,一名老兵自然也没有参加高等教育的机会。罗赛琳对教授手下这些人的印象就是三教九流各显神通,一个两个的,都不是正常人。
奥罗拉夫人这么一说,她好像也理解俄狄浦斯为什么会背叛教授了。
“最后一次见面,俄狄浦斯半夜敲响了我的家门。我的丈夫与他匆匆离开,之后——”
“之后罗马诺先生把他藏了起来?”
“之后我收到了我丈夫的死讯。”
道出这话的奥罗拉夫人近乎平静。
罗赛琳眨了眨眼,又歪了歪头,直至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马普尔小姐说过,当对方提及逝者时,她应该表达遗憾,这是礼貌。
“我很抱歉。”于是罗赛琳开口。
只是这声道歉来的晚了点,反倒是让奥罗拉夫人笑出了声音。
“换做其他人,罗赛琳,你这样的表现已经得罪了我。”奥罗拉夫人心情似乎很好:“但是你这么失礼,我却觉得理所当然。看来容貌精致的年轻姑娘,连冒失起来也会讨人喜欢。”
罗赛琳:“谢谢。”
奥罗拉夫人:“你为什么要找俄狄浦斯?”
罗赛琳:“他可能与手稿有关。既然是罗马诺先生保护了他,我能见见他吗?如果他真的掌握着达·芬奇手稿的线索,那么我可以代替他拿回手稿。这样,莫里亚蒂教授没有理由继续追杀他,比尔兄弟公司的阴谋也会失败。你可以稳稳当当的击败失去法西斯助力的小法比奥。”
奥罗拉夫人犹豫片刻。
她最终下定决心般站了起来。
“这我得去问问罗马诺先生本人。”她说:“你稍等,罗赛琳。”
“好。”
奥罗拉夫人大步跨出自己的办公室。
她离开后,罗赛琳才放心地坐到了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
“刚才她没在夸你。”
“嗯?”
突如其来的声线让罗赛琳扭过头,不知道何时,塞巴斯蒂安·莫兰也赶到了咖啡馆。
估计是知道他负责保护罗赛琳,奥罗拉夫人的手下并没有阻拦他。青年风尘仆仆的摘下自己的帽子,显然刚刚抵达:“刚刚她说你容貌精致,并不是在夸你,重点在于你冒失失礼。”
罗赛琳:“……哦。”
原来是这样!
回想一下,拖了这么久才敷衍地说一句抱歉,确实很失礼。
对于一名掌握着大半布鲁克林街区的帮派夫人来说,这都足以她沉河了。
但罗赛琳倒是不后怕。
归根到底,奥罗拉夫人也是在表达她没生气嘛。罗赛琳并不觉得这份偏爱有什么问题。
蒂亚戈:“你来干什么?”
莫兰嗤笑:“你以为你们避开我,我就不会知道你们在干什么吗?”
罗赛琳倒是没有特地避开莫兰。
他是教授的人,这么在她身边神出鬼没,早晚会知道的。
“放心。”
莫兰说:“教授的命令是要我保护你,以及无条件地支援你调查。我不会坏你的事。”
罗赛琳坦坦荡荡地问:“你认识俄狄浦斯吗?”
莫兰:“不认识。”
青年杀手干脆的很。
他拉开椅子,坐在奥罗拉夫人的办公室边沿,懒洋洋地开口:“我才在教授手下干了五年,我哪儿会见到二十年前的人?”
五年?
今年是1925年,也就是说,塞巴斯蒂安·莫兰是在1920年成为教授手下的。
短短五年时间,他就能成为新的“莫兰”,成为教授的左右手?
听安纳西之前酸了吧唧的语气,他可是从小就跟着教授混呢。
“你又为什么选择帮助教授?”罗赛琳问。
“和盖茨比一样。”莫兰回答。
“和盖茨比一样?”
罗赛琳有些惊讶。
莫兰:“也和你一样。教授给了我无法拒绝的好处,作为交易,我为他工作。”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罗赛琳一眼。
“事实上,”他又说道,“教授身边的人,除了安纳西之外多数是如此。我不是詹姆斯·莫里亚蒂的走狗,教授对待我们非常公平,他需要我们的能力,并且提供我们想要的东西。就这么简单。区别在于你和教授的交易是一次性的,而他提供给我的东西无比重要,所以我只能报以忠诚。”
“那还不是走狗?”蒂亚戈反驳。
“这么说来,你又好到哪里去了。”莫兰毫不客气:“不也一样是弗兰克·卡奇的走狗?”
“你——”
蒂亚戈还没来得及还击,奥罗拉夫人又回来了。
她步入办公室,刚刚眉眼之间的阴霾与感慨一扫而空。夫人的心情似乎很好,她勾着嘴角看向罗赛琳。
“跟我来吧。”奥罗拉夫人说:“罗马诺先生要亲眼见见你。”
“见我?”
罗赛琳精神一振:“是因为俄狄浦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