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他耐心询问女儿今天在沃克家过得怎么样。
“……沃克太太的苹果派太好吃了!难怪亨利为此怨念地对我表达了好多好多的嫉妒,说他也想要变成女孩子……”
“……亨利好笨噢,居然以为我会上当,其实我一眼就发现了那是一个陷阱,然后我就……”
女儿天真的话语在耳边叽叽喳喳响起,瓦莱塔先生眉眼舒展,忙碌奔波了一天的疲倦都在这样的童言稚语里消散,他时不时回应几句,以此表示自己有在认真听女儿的分享。
直到突然听见女儿说:“沃克先生好忙,中午都没回来吃饭。爸爸,亨利说他爸爸是做死人生意的,所以沃克先生好忙好忙,就是有好多好多死人吗?”
瓦莱塔先生突兀地浑身一凉,满心温柔被寒意驱散。
仔细思索追寻,又找不到源头,瓦莱塔先生只好归结为这几天发生的事太糟糕了,让他似乎对死亡这个话题产生了抵触。
“安琪儿,大人们忙,不一定都是在忙自己的工作。你看,爸爸的工作是大剧院,可最近大剧院一直没开门,爸爸还是在忙,对不对?”
他下意识地不希望女儿过多过早地接触到关于死亡的话题。
苏晚晚也没太在意,顺着瓦莱塔先生的话题转移了注意力,好奇地询问起他在忙什么。
“爸爸在忙着找一个更漂亮的地方,到时候安琪拉跟爸爸一起搬新家好吗?”
苏晚晚戳着嘴角皱着眉头思索,搬新家当然不错,现在这个家她可还有点儿不愿意回自己的房间睡觉呢。
可是潜意识里,又有点不愿意搬离这里。总觉得这里有什么是她需要的。
然而她不过是一名平平无奇的重生穿越小孩子而已,能有什么需要的呢?拥抱变成怪物的玛丽·肖女士吗?
别搞笑了,她还想多活几年呢。
等她长大了,她还要邂逅一位金发碧眼白皮肤大长腿的小哥哥,谈一场足够浪漫又奔放的恋爱。
咦~
四岁的小女孩儿捧着脸蛋,黑亮的眼睛闪烁着对美好未来向往的光。
到家时,瓦莱塔先生才想起来问一句:“怎么这两天你出门没带你弟弟了?”
小孩子忘性大,对一样东西的喜爱也多是三分钟热度。
之前说什么让他收养木偶比利当她弟弟的话,瓦莱塔先生只当是小孩子一时的想法。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偶尔拿来调侃一下女儿。
苏晚晚却一点没察觉独属于大人的幼稚,双手一揣,叹气道:“爸爸,我怀疑比利晚上偷偷出去吃独食,都长胖了!”
她都抱不动了!
第一次她没带比利去亨利家玩的时候,亨利也问了这个问题。
当时苏晚晚还不确定是自己力气变小了还是比利长胖了,所以就随口糊弄小伙伴,只说是因为他好像有点怕比利,所以为了小伙伴的心理健康着想,她就把比利留在家里了。
为此,亨利很是感动,并且一再表示她这样做是非常明智的选择。
瓦莱塔先生笑呵呵摸了摸女儿毛茸茸的脑袋,“好吧,看来比利也要长大了,是吗?”
小孩子的话,不需要太过较真儿,顺着附和一二比仔细解释木偶不可能像人一样长胖来得更省心,也更让孩子容易接受。
该明白的事,等她慢慢长大了,自然就自己明白了。
这一晚,苏晚晚回到了自己重新修理一新的卧室。早早拉紧窗帘关好门窗,钻进被窝里躺着睡了一会儿,觉得没安全感,苏晚晚又跳下床去把木偶比利从他的小床里挖出来,塞进自己床上。
“比利,你都开始长胖了,什么时候能自己走路?到时候我带你去找亨利玩,肯定能把他吓一跳。”想到那幅画面,苏晚晚就已经高兴得笑眯了眼。
柔和的微光让卧室不至于陷入无尽的黑暗。
小女孩儿自说自话了一会儿,很快就嘴角带着期待恶作剧大获成功的期待笑意睡着了。
感受着体内日益增长的血液与温度,木偶比利沉默地坐了起来。
现在的他不再像曾经那样僵硬,木头凿刻的身体随着他的意愿,一点点被温度软化,转动眼珠子,低头看着抬起的手。
木头雕刻的,手指都只有个大概轮廓的手在一点点蜕化分离。
现在的他,似乎在向人的方向一点点变化着。
扭头看向旁边睡得恬淡乖巧的女孩儿,木偶比利安静地注视着她,想起她刚才的期待,嘴角拉平的弧度再度一点点翘起来。
此时的笑容,不再是僵硬刻板又诡异冰冷的,而是带着些人才应该拥有的柔软情绪。
活动的下巴开开合合,许久,他才勉强发出一道沙哑的诡异难辨的声音:“我会,努力,的。”
若是苏晚晚此时还清醒着,必定要被这道有些熟悉的声音吓到再失眠十分钟。
因为这,是属于玛丽·肖曾经的声音。
想到那位创造了他的母亲,木偶比利隐约带着柔软情绪的眼眸重新恢复森冷。
呵,她竟然到死,也不放弃那个想法。
猩红的舌尖舔了舔同样血红的嘴唇,木偶比利咧嘴,露出一个恶意满满的讥笑。
夜晚的大剧院,如同沉默的坟墓。
出事以后,瓦莱塔先生也下定决心要搬离这里,所以大剧院里除了留下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妻外,其余人都暂时离开了。
今晚的大剧院,似乎格外森冷,失落湖湖面上的水汽被夜风裹挟着,一阵阵往大剧院的方向扑来,仿佛一阵阵阴森的鬼气,但凡沾染上一丝半毫,这些寒气便如附骨之蛆,顺着毛孔钻进去后就再不肯离去。
哒——哒——哒——
女人穿着高跟鞋的声音响起。
上了年纪就少眠的夫妻俩听着门外回荡的脚步声,明明是清醒着的,却默契地躲在被窝里大气不敢喘,只默默期盼着它能快点走远。
然而,今晚的脚步声却不同于之前几天夜里的那样。
不仅没有远离,反而在徘徊一阵后,一步步,一声声,逼近
“不、不,不关我的事”
“也不是我,我没有跟安森家的人说,什么都没说!啊!!!”
不算宽敞的房间里,两个老人一个倒在地上,一个躺在床上,姿势各不相同,脸上的表情却诡异地一致。
——都是满目惊恐,嘴巴张开到不可思议的程度,嘴里一片血红空洞。
那是舌头被拔走了。
外形被制作成木偶模样的玛丽·肖心满意足地收起长长的多条黏合而成的舌头,若有所觉地回身,看向站在不远处走廊尽头的木偶比利。
发现他又比之前看见的更像一个人类,玛丽·肖浅色玻璃般的眼睛一亮,再顾不上留在房间里享受收获的喜悦,转身一步步走向她曾经最自豪最喜爱的孩子。
“亲爱的比利,妈妈真是欣慰极了,看,你在变成人,一个真正的,有心跳,有血肉,有温度的人。”她眼中满是痴迷与向往。
木偶比利嘴角讥笑的弧度缓缓拉大。
他自然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
或许一开始,她想要的是创造完美木偶,如同上帝创造人类一样,自己成为能够创造生命的神。
而现在,她想的,不过是从他这里获取他从木偶转变成人的秘密。
她死了,可她想活,想要长长久久的,永远不死,最好也永远不会衰老的活下去。
“母亲,你也想要这样吗?你过来,我告诉你。”木偶比利小男孩的外表,却发出玛丽·肖曾经嘶哑老迈的妇人声音。
这让玛丽·肖的痴迷退却,重新变作阴郁。
她看着他,就像一位严肃刻板的老母亲看着自己叛逆顽皮的孩子。
第33章 木偶为友【10】
小镇上出事了。
就在玛丽·肖下葬后的当天晚上出的事。
或者说, 更具体的出事地点,就是大剧院里。
一大早,佣人杰西在帮主人家购买新鲜蔬菜水果回来时顺便也去给留守大剧院的米勒夫妇送一份时发现了遇害的两人, 一路带着穿破今晨厚厚云层的尖叫声跑回了家,引得瓦莱塔先生匆忙赶过去查看现场,同时也通知了镇上的探长警员等人。
鉴于苏晚晚还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孩子,根本没人想过要让她来凑热闹。
所以等苏晚晚醒来一如往常吃过早饭, 又准备去找亨利玩耍时,瓦莱塔先生才以近日要收拾行李为由, 让她留在家里好好想想自己哪些东西要带走。
这可是大事情。
苏晚晚就在卧室里昏头昏脑地忙活了一整个白天。
直到几天后,瓦莱塔先生脸色越来越难看,连陪她吃晚饭的时间都没有时,苏晚晚才后知后觉发现好像有点不对劲。
“杰西,我们家是不是要破产了?”这是苏晚晚能想到的第一个想法。
否则瓦莱塔先生为什么会这样失态?
要知道自从她来到这个世界成为安琪拉后,她还从来没见过瓦莱塔先生这样混身写满了疲倦, 甚至已经到了顾不得在她面前掩饰的情况。
每次他总是以体面的,温和的, 精神的面貌出现在她面前哪怕再累再忙, 从来没有过例外。
杰西最近几日看上去也不太精神,总透着股神经质的紧绷。
仿佛一张拉到极限的弓弦,再施加哪怕一点点的力量, 这张弓就会彻底崩断。
就像现在,苏晚晚自认也不是突然大声嚷嚷, 却愣是把杰西吓了一跳, 手上的盘子都掉到了地上摔得粉碎。
“啊?什么?哦该死, 不, 我是说, 抱歉安琪拉小姐,我失态了。”
杰西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精神恍惚地蹲下去捡碎片,结果还不等苏晚晚出声提醒,她就又把自己手指头扎破血了。
坐在餐桌前椅子上的苏晚晚无语,等杰西去拿扫地工具清理完地面后,苏晚晚才叹着气,晃着腿从椅子上跳下来:“杰西阿姨,今晚你早点休息吧,我先上楼了。”
木愣愣地看着小女孩儿消失在楼道上,杰西才缓缓地说:“可是安琪拉小姐,你还没吃饱。”用食的量还没有平时的一半。
然而杰西却已经没有了平时的尽职尽责,仿佛程序化似的说完这句话,就埋头沉默地收拾起来。
回到房间,苏晚晚盘腿坐在床上,对着终于又能够重新摆出五心朝天姿势的木偶比利絮絮叨叨。
“比利,你说我们家是不是破产了?那样的话,你还要多久才可以独立挣钱养我啊?好怕破产了爸爸带着我们姐弟一起成为流浪汉。”
歪头,眼睛朝上,看着虚空,明显是陷入了想象中。
想象的内容,不外乎就是穿得破破烂烂的瓦莱塔先生带着同样穿得破破烂烂的他们俩,在寒风中缩成一团躲在某个角落。
比利嘴角翘了翘。
很好,他现在都能够用人的思维去猜测,去联想了。
他开始犹豫,要不要现在就开口说话,然后就像她想的那样,吓她一跳。
——就像她设想过的要吓亨利一大跳那样子吓她。
可他又实在不喜欢现在自己所拥有的声音。
他希望自己第一次正式与她认识,是在自己足够完美的时候。
这让他有了一种紧迫感。
夜里,感应到玛丽·肖再一次出现在小镇方向,木偶比利没有多作迟疑,照旧以毛绒熊代替了自己在小女孩儿身边的位置,自己脱身,打开窗户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然而,就是比利离去后不久,原本应该回房间呆着的杰西眼神呆滞动作僵硬地一步步走上楼梯。左转,走到挂着带小天使翅膀,上书“宝贝小屋”小牌子的门前。
压下把手。
里面反锁了。
杰西的身形站在那里顿了十来分钟,才又动起来。
转身,去到因为瓦莱塔先生还没回来,所以敞开着房门的主卧室。熟门熟路找到一串钥匙,杰西目不斜视,回到侧卧门口
苏晚晚是被冷醒的。
十月的天气已经有冬天的味道了,到了晚上更是冷得要盖柔软厚实的鸭绒被。
所以只是穿着一件长袖薄款睡裙的她被冻醒,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或者说,到这会儿才被冻醒,已经可以证明某个变成小孩子的人睡得太死了。
打着哆嗦双手到处乱划拉一通,没找到被子不说,还隐约察觉到自己怎么好像还躺在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上?
揉着眼睛坐起来,苏晚晚四处张望,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正躺在玛丽·肖工作室里用来放置木偶的工作台上。
这里是在凿刻木偶躯体时用的,总是堆满了木屑渣子,这会儿倒是被清理得很干净,坐在上面也不硌屁股。
鬼魂附体在木偶卡丽娜身上的玛丽·肖正站在旁边的写字台上,一边调制着颜料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被杰西带出来的小女孩儿。
发现小女孩儿醒了,既不哭也不闹,反而摸着身下的工作台点着头,仿佛在对它的干净平整表示满意。
果然是个与众不同的小姑娘。
或许她脑子是真的有点问题吧。
不过没关系,只要她身上的那股神奇的气息还在就好。
之前玛丽·肖还活着时,就隐约能感觉到安琪拉·瓦莱塔身上气息的不同,冥冥之中,她认定那将对她的完美木偶制作产生关键性的作用。
所以她决定要冒险用这个小女孩儿来制作木偶。
只是没想到,她藏好了麦克·安森的一切,却没料到安森家族强势野蛮到这种程度。
不过现在玛丽·肖也并不后悔就是了,反而满是庆幸,庆幸自己阴差阳错死了,死后还成功地化作了另一种形式存在着。
死后她反而能更清晰地感受到从小女孩儿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美妙的,仿佛春天一切蓬勃向上的生机。
那一定是让比利从木偶渐渐向人转化的关键!
深吸一口气,玛丽·肖为小女孩儿身上的气息而陶醉着。
苏晚晚看着木偶卡丽娜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上露出沉迷吸毒的表情,歪头露出一副“此情此景难以言喻”的神态,卡顿半晌,才终于找到稍微恰当的开场白:“e木偶也不可以吸毒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