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诅咒不想死就留在这里终有一日,我会回来”
这场火一直烧到了天际泛白,才随着日光渐渐消失。
空气里弥漫的灼热滞涩感也被清新的空气所取代。
隔壁卧室传来姨婆的咳嗽声,不久之后,是老人特有的沉重拖拉的脚步声,而后是大门被打开,脚步声消失在通往厨房的方向
餐桌上,没有说话声,只有偶尔筷子碰撞到碗沿的轻响。
填饱了肚子,苏晚晚没有离开桌子,而是坐在原处一直等到姨婆也吃完了,才忽然出声道:“昨晚半夜我醒过来了。”
姨婆不明所以,抬手收拾着碗筷,一边抬头看苏晚晚。
苏晚晚抬眸,望着姨婆的脸不眨眼:“村里东边的那座废墟,是被一场大火烧光的,昨晚半夜我醒过来,看到那边在烧。”
姨婆一惊,手上的碗筷都摔到了桌面上,叮叮当当乱作一团,泛着紫黑色的唇颤抖着,“什、什么?什么火?”
苏晚晚不动如山:“所以姨婆总说不能离开村子,是因为那家被放火烧死的女人临终前的诅咒吧?”
诅咒之词一出,姨婆再也无法抱着侥幸心理,希望苏晚晚只是胡说。
所以那场大火,三十年来一直都会在半夜重复出现吗?
那么春喜,也会反复遭受烈火的煎熬吗?
姨婆颓然地垂下肩膀,背脊也仿佛失去了支撑,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没了一多半。
苏晚晚见状,继续斟酌着目前所发生的一切进行猜测。
“那家人是一对外地来的母女吗?女儿就是曾经在仁和中学念过书的29好金仁淑。她是在学校遭遇了什么不好的事?是校园霸凌?村里人这么排外,也曾经像现在这样对她们显露过没有道理的恶意吗?”
三十年前,那时候的韩国乡村必定比现在还要保守封闭,对外来的一切都怀揣着敌意与排斥。那样一对母女突兀地来到这里,试图定居,必定会遇到比现在强几十倍上百倍的抵触甚至欺负。
姨婆再也受不了,深深地弯下腰,把脸埋进双手掌心痛苦地哭泣着。
同时,她也终于跟苏晚晚说起了三十年前的一切。
那时候姨婆还算得上年轻,才三十多不到四十岁,家里的男人也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只是因为她结婚后十来年都没能生出孩子,在婆家很不受尊重。
按照姨婆说的,那一年,整个村子的男人都像疯了一样,不少人都把外来的春喜当作了发泄**的对象。
“我记得那一年,总统下达了禁止巫事的文件”
因为这份文件,原本是巫女的春喜不能再继续以此为生计,同时,这一点也成了村里那些男人掌控春喜的把柄。
姨婆也说不清到底是从哪一天开始的,村里的男人忽然就开始跟春喜勾勾搭搭起来。
刚开始,姨婆跟其他家里男人也去过春喜家的妇人一样,对春喜这个“狐狸精”充满了愤怒和仇视,可是某一次姨婆偶然路过那里,发现春喜被男人们当作狗一样戏谑地耍弄,而春喜也完全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享受”。
姨婆开始怀疑春喜并不是自愿的。
之后再观察,姨婆发现了很多可以证明这一点的事情。在姨婆观察春喜的过程中,不由自主的产生了同情,而春喜也察觉到了她的存在。
春喜试图跟她接触,好像是有什么事想要拜托她。可是那时候姨婆在婆家地位极低,每天也过得战战兢兢,生怕哪里没做好就惹恼了丈夫,从而被彻底赶出去。
“那个时候啊,在我们这里,女人被赶出去,是很少有活路的。”姨婆陷入了泛黄的回忆中,浑浊的双眼依旧带着沉郁。
所以她在发现春喜想要向她求助的时候,很没有用地跑掉了,之后也有意避开那对母女。
直到某个夜晚,她的丈夫被村长等人神秘兮兮地叫走,再后来,就是春喜家发生火灾。
“那些人,都是魔鬼!他们让孩子杀死了仁淑,自己又点火烧死了春喜。”
姨婆又哭了起来,口齿不清颠三倒四地向不知道谁道歉:“都怪我,当时我要是跟了上去,就能让她们快点逃跑我没用,那些人太可怕了,一起杀人,杀光了,还能回家睡觉”
姨婆在丈夫回来睡着后就偷跑出去,去春喜那里,却只看到了一片狼藉。她想给春喜收尸,又怕暴露了自己,她相信那群人为了掩盖真相,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她也杀了。
所以最后,懦弱地她只捡回了一枚属于春喜烧得只剩一半的鞋子,又悄悄立了个无名牌位祭拜,权当作是自己安慰自己。
听完一切,苏晚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良久后才叹了口气,轻轻拍着姨婆的背安慰她:“错的不是你,是那些做下恶事的人。”
过了许久,姨婆才勉强恢复过来,却依旧蔫蔫地打不起精神。
苏晚晚怕老人家想不通,反正自己也没事,干脆就一直跟着当小尾巴,尽量分散她的注意力。
晚辈的陪伴,对姨婆来说确实是一份安慰。
到中午时,姨婆重整精神,主动提起春喜母女:“今晚你如果还能醒来,可以叫醒我吗?我想去看看。”
看什么?姨婆也不知道。
她就是,就是想去看看。
想要在三十年后,做到三十年前那个夜晚自己应该去做的事。
苏晚晚点头答应了,又趁热打铁说起学校里另一名受欺负的转学生召唤笔仙到事。姨婆知道很多当年的事,很快就根据几个学生的死状猜到被召唤来的笔仙很可能就是金仁淑。
至于嘴角上放有颗黑痣的,姨婆能想到的只有春喜。
仁和县中学乱成一团,又有一名女学生离奇死亡,七班的学生再也受不了,由几个平时和姜秀贞一起欺负李玉珍的女生带头,聚集起来要把李玉珍这个带来不幸的罪魁祸首烧死。
这样正大光明地搞校园欺凌当然是不可能被允许的,督学校长们商量着要把李玉珍一家赶走,李玉珍的母亲却坚决不同意,因为她知道只要离开了这里,就会死掉。
在这种情况下,另一名校长等人同样想要赶走以防万一的苏晚晚家长打来电话,表示想要尽快转学离开,绝对是受到热烈欢迎的。
“手续的事不用担心,我们会用最快的速度给你们办好!”
“另外,评价上我们也会好好写,所以请不用担心转走后不好找其他学校”
挂断电话,金校长笑着跟旁边的伊督学感慨:“如果另一名转学生也能这么积极识趣,哪里至于让我们这么烦恼!”
第79章 笔仙高中【8】
最近郑警官忙得晕头转向, 偏偏一通忙活过后回头一看,自己都搞不懂自己到底忙活出了个什么。
前有仁和中学两名女学生离奇自杀,后有自杀女生同伴直愣愣地被车撞死在镇口,据肇事司机事后交代, 当时他根本就没看见有人, 监控中也可以发现司机有按照交通安全行驶规则那样在数百米开外拐弯处就已经多次大喇叭示意。
都这样了人还被撞死在马路中间, 说那个女学生不是故意自杀的都不符合逻辑。可是要说她是自杀,车祸现场又散落着女学生的衣物行李, 明显是准备连夜离家出走。
所以说, 谁会特意收拾好东西离家出走特意跑到镇口找车撞死自己的?
这事儿才刚出了没多久,村里一户人家大中午的又遭遇了死尸敲门, 郑警官跟同事们翻来覆去地查证, 最后得出的还是那个荒诞到让人怀疑人生的结论。
——死了两天的尸体, 没有人搬运, 就是它自己顶着大太阳走到那里的!
中午刚完事儿,晚上又有村民在家中遭到莫名其妙的攻击,那伤情,两颗眼珠子都一左一右完全歪到脑仁儿里去了,就留下俩眼白在外面。
乍然一看, 真跟见了鬼一样!
一桩桩一件件的, 一件比一件离奇, 郑警官抠脱了一层头皮, 正熬夜加班漫无目的查资料的时候,忽然从资料室看门老大爷那里得到了一点不知道与这一切是否真的有关联的线索
“是的,这段时间麻烦各位领导和老师了。”
“没有没有, 客气了, 孩子确定是要转回首尔了吗?”
“对, 要转回首尔了。”
负责办理转学手续的老师感慨:“马上就要升高三了,最好还是让孩子固定下来,频繁的转换学习环境对孩子很不好啊。”
此时此刻,这所明明极度排外的学校仿佛突然之间就友善了起来,苏晚晚在一旁听着都暗自翻了个白眼,恰好被郑慧英女士抓住,警示性地瞪了她一眼,嘴上却依旧含着谦恭的笑意附和:“是啊,都是我工作的问题,害得孩子跟着受罪,这次转回去是要入读久光女高。”
“久光女高?”老师一惊,跟他同一个办公室的另外几名老师也纷纷诧异地转身看了过来,“是龙山区葛月洞那所吗?”
郑慧英似乎对老师们的反应早有预料,矫揉造作地抬手半掩红唇状似不好意思地娇笑道:“是啊,我想应该没错的,这次也是花了好大力气才拿到入读资格,哎呀也是我家安琪从幼稚园到现在不管是表现还是成绩都一直很优秀,所以久光才爽快地给了机会。”
‘所以啊,被迫转走不是因为我家女儿不够优秀,而是你们这所破学校不配!’
明明郑慧英女士没有说出来,苏晚晚却直接在心底给她配上了画外音,只觉得格外贴切。
老师们果然变了脸色,办理手续的那位也讪讪然笑了,不敢再扯些别的话题。
刚才他也就是看这位家长打扮时髦长得好看,所以才忍不住多废话了些。
手续很顺利地办好了。
苏晚晚跟着自己这辈子的妈妈走出办公楼,刚踏出去,就听郑慧英女士站定回身,冲着身后的办公楼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切~垃圾!”
刚才一切的优雅娇柔统统消失不见,再往前走,红色的高跟鞋踩得咚咚响:“什么破学校!不就是一乡村中学,拽什么拽,放走像我女儿这么优秀的学生,怕是一百年都没有人能考上首尔大学!”
苏晚晚看得好笑,结果嘴角刚翘起来一点点,就被郑慧英女士抓个正着:苏晚晚怀疑这位女士后脑勺真的长眼睛了!
“笑什么笑?傻白甜!你姨婆说你在学校被欺负了,到底怎么回事?居然会被一群土包子欺负?”
至于那个什么督学说自己女儿揍了几个男生的话,郑慧英是一个标点符号都不相信的。
她女儿安琪那么漂亮那么纤细那么文静,怎么可能打人!
非要说发生过这种事,也绝对是那几个臭小子欺负她女儿!
郑慧英气得不行,要不是听姨母说那几个男生莫名其妙死掉了,她肯定是要找到对方家里去的。
苏晚晚被问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在郑慧英也不是真要等她的回话,很快就自顾自地继续抱怨去了。
走到操场边林间小道的时候,苏晚晚忽然看见迎面走过来的李玉珍。
不,或者说,她已经不算是李玉珍了。
之前李玉珍在苏晚晚眼里,也只是偶尔人影闪烁变成另一个人,现在却已经彻底变成了黑长直眼睛仿佛蒙着白膜的陌生女孩了。
苏晚晚想,这位大概就是那个叫金仁淑的女生。
两人对视一眼,苏晚晚神色如常地率先收回视线,垂眸看着脚下路面,搭配上旁边郑慧英女士揣着双手踏着高跟鞋昂着下巴的说说叨叨,就好像正在被妈妈说教的可怜女孩儿。
彼此擦肩而过。
李玉珍缓缓停住脚步,姿势僵硬地转身回头,看着母女俩渐行渐远的身影,蒙白的双眸暗淡无光,仿佛回想起了某些遥远的记忆。
回家的路上,郑慧英女士终于尝到了装比过后必须面对的善后问题。
——走的路是林间土路,昨晚下过雨,泥土还带着湿润,细高跟踩一下,就是一个深深的小洞。
“啊,哎,哎呀!死丫头,还不快来扶着你妈!”郑慧英纤细笔直的双腿被扯得七扭八拐的,整个人处在随时可能会摔个狗吃屎的状态中。
苏晚晚无语地在旁边扶着她,每走一步路就要拔一下老妈,拔着拔着,她都怀疑自己是在拔萝卜了。
“拔个鬼的萝卜!”郑慧英板着脸想骂人,结果还没骂出来就忍不住噗嗤一笑,自己先把自己笑得东倒西歪。
“哎呀哎呀,安琪快扶着!妈妈笑得没力气拔脚了!”
天知道早上来的时候这位女士还一身孤勇走路带风的。
郑慧英女士是位个子娇小玲珑长相精致打扮时髦的美女,性格嘛说不上来,会装会作会撒娇,还有一点虚荣矫情的坏毛病。
不过整体来说,是一位不错的妈妈。
据她说,当初还在念书的时候就被社会人士,也就是原主的老爸哄得早早结了婚生了娃。
苏晚晚原以为这绝对会是她一生中最后悔最想要改变的事,但晚上两母女睡在一张床上,谈起这些,郑慧英女士却豪迈地把女儿往怀里一搂,故作风流地说:“后悔个鬼啊!要是没有你爸那个混蛋,我哪里能生出你这么聪明漂亮的好女儿啊!”
这样的母爱,让苏晚晚心生愧疚,犹豫再三,良久,才试探着说:“妈,我是说,如果我突然变了一个人”
已经酝酿出睡意的郑女士睡意朦胧地回应:“噢,是是是,妈妈知道了,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强调你是天才,生而知之的事了,这会让妈妈觉得自己很笨给你拖后腿了哎。”
苏晚晚满脑壳问号,想要再问,耳边已经响起细细的呼噜声。
好吧,精致爱美的郑慧英女士睡觉居然会打呼噜。很好,可以留着作为以后做错事时请求老妈原谅的交换筹码了。
第二天早上,郑慧英起床的时候女儿已经跟姨妈一起准备好了早餐。
揉着一头鸡窝头困倦地坐在饭桌前,郑慧英说起要带姨妈一起走的事:“你年纪也大了,这村里风气太差了,我不放心留你一个人在这里。”
说起来,其实郑慧英已经很久没跟这个姨妈联系了,因为姨妈嫁人后跟娘家人基本上就断了联系,非要追溯,大概也就是高中家里出事时郑慧英曾被母亲送过来借读过半个月,很快又被接走了。
到后来郑慧英一意孤行跟了那个混蛋,日子过得算不上多好,跟她自己的亲妈都少有联系,更何况这个姨妈了。
也是因此,要躲避那个混蛋前夫时,郑慧英才会想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