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没一句连得上的。
盈欢问:“为什么?”
傅如赏沉默片刻,答:“因为缺了好多礼节。”
因为那个时候的傅如赏还没放下这一切,但现在的傅如赏已经看开了,能够放得下了。所以就像按下一个开关,让一切重新开始。
第41章 第 41 章
船又轻晃了晃, 而后停了下来。这一条船只走到这里为止,靠在岸边的一个小码头。
盈欢见状,从他腿上跳下来, 有些慌不择路地跑上甲板, 跨上岸边。这里人又聚集,人声喧闹,她可不想被人围观。不管是哪里的人, 都一样的喜欢发散思维, 由一件事物联想到许多,倘若有人看见什么, 明日大抵便有奇怪的传言。
她动作有些快, 理了理自己头发,便看见宝婵与青采的船紧随其后, 二人从船舱里躬身出来。宝婵朝她挥了挥手,兴奋地朝她跳过来。
盈欢深呼吸,定了定心神。
傅如赏没慢太多,出来时将她的兔子灯也一并拿了过来。他将兔子灯递给盈欢, 盈欢接过的时候,指尖同他相碰,她下意识缩手。
想了想, 小声解释:“船到了。”
所以她跳下来了。
傅如赏嗯了声,看起来又正直得不得了,与方才在船舱里掐着她细腰咬她耳垂之人判若两人。下了船,他眼神收敛不少, 但仍旧落在她身上。
这几日, 他眼神越发如此。
盈欢转过身,绕过人群迈上台阶。傅如赏在他身后两步距离, 他只需要轻轻一跨,便能与她并肩。
傅如赏时常冷着脸,又高大,即便穿着寻常衣服,也总有种不好靠近之感,所以人群自觉为他们让出一条路来。
盈欢抓着兔子灯的提竿,忽然想,他是不是没笑过?
认真地回忆过后,得出肯定答案。
二人走上台阶,没想到又遇上那位不速之客。
盈欢有些不耐地皱眉,这人怎么一点都不知情识趣?他们的态度显然不是欢迎,他却要生硬地迎凑而来?
程少天自然是在这里等他们的,他派人一路盯着他们行踪,特意等在此处。他看上的人,没道理不得到手。
他在晦暗光线中勾唇冷笑,眸光多了几分兴味。
程少天迎上来,拱手行礼:“哎呀,又遇见仁兄了,真是有缘至极。如此有缘,仁兄真的不愿意赏脸与在下喝一杯茶吗?”
傅如赏仍旧拒绝得斩钉截铁:“抱歉,我夫人已经累了,想回客栈休息。”
程少天看了眼盈欢:“哦?原来是尊夫人累了,那还是改日再约吧。仁兄请。”
盈欢对他的眼神实在不喜欢,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不自觉往傅如赏身侧靠了靠。
傅如赏瞥了眼她动作,又伸手将她牵住,二人一路往前,消失在人群之中。
盈欢有些不放心,道:“这人真是,怎么如此死缠烂打。”
傅如赏没说什么,程少天自然还会上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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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回到客栈,他们还未回来,盈欢先一步上了楼,待转过弯才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消失。她背脊放松下来,他真的好喜欢盯着她看,越来越放肆的那种。
盈欢自然不知晓,从前傅如赏也很喜欢这样看她。几乎有她出现的场合,他若在暗地里,视线几乎全在她身上。
一开始是想知道,她到底有什么好的?她是不是装的?
后来……后来是习惯。
至于现在,在他撇开了那些无所谓的恨之后,他便可以从暗地里看,变成光明正大地看。
也许对旁人而言,爱是克制,是委婉,但对傅如赏来说,爱就是明晃晃的。因为傅渊给她们的爱是明晃晃的。
爱是不可能克制的。恨也不能克制。
堵住了嘴巴,还会从眼神里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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盈欢放快了步子,走到门口的时候,遇见云秀,云秀坐在她门口抱着膝盖哭,模样可怜,不知发生了什么。
见她回来,云秀便起身扑进她怀里,“盈欢姐姐。”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盈欢拍着她的背轻轻地安抚她,宝婵推开门让她们进去。
“怎么了这是?你同我说说。”盈欢让云秀在椅子上坐下,给她倒了杯茶,让她慢慢说。
云秀捧着杯子,还在抽噎,几次欲言又止,才说:“我……我方才拉着晁大哥出去玩儿,然后向他表白了情意,可是晁大哥他拒绝了我。他……他是不是嫌弃我啊?”
盈欢一怔,她倒是没想到云秀如此勇猛,竟直接表白了。盈欢琢磨着开口:“应当不是,晁先生不是那种人,兴许……兴许是他觉得你们认识的时间还太短了,不够了解彼此呢?”
云秀还是哭个不停:“晁大哥也是这么说的,他说我们才认识没多久,他还说,我只是身处逆境,想找个人依靠罢了,不是真的对他有什么感情。但是……不是的,我就是挺喜欢他的。”
这就让盈欢不知道怎么安慰了,只好又顺着说了些旁的无关紧要的话,安抚云秀情绪。
云秀越说越哭:“晁大哥他待人很好,我真的很喜欢他。他事事都考虑周到,会替人着想,和我娘似的……呜呜呜我是不是太唐突了,他真的很好,就连拒绝我,也是为了我考虑。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他,我真的想嫁给他。”
好不容易才把云秀哄好,让她回去好好睡一觉。
宝婵合上门,道:“这云秀姑娘真是主动,只怕晁先生也没想到。”
盈欢嗯了声,抿了口茶水,洗漱过后,便上床躺下。今夜原不是很热,可盈欢总感觉有些闷,翻来覆去睡不着。
后来总算睡过去,已经过了三更。
迷迷糊糊做了个梦,梦中似乎是中秋。上京的中秋很热闹,庙会夜市烟火皆有,是举家团圆之日。
傅渊与苏眉带着她出去玩,她玩得很开心。梦里在这里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至此时忽然画面一转,她皱眉看着陌生的画面,画面一角忽然出现了一家三口的背影。
她一眼便认出那是她们自己,而另一边,却是傅如赏。傅如赏直直望着,眸色沉沉,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她只觉得有些难受。
但梦到这里还没结束,画面忽然又一转,便到了那个昏暗的船舱里,傅如赏的头靠在她身侧。她听见自己问:“你为什么一直看我?”
傅如赏回答:“习惯了。”
画面忽然变得混乱,似乎有人在吵架,有什么东西砰地一声,盈欢猛地睁开眼。
眼皮沉沉的,嗓子也有些干。她撑起身来,才发觉不是梦里有人吵架,而是现实中,楼下真有人吵架,似乎还有人摔了杯盏桌子。
听见里头的动静,宝婵推门进来伺候。她神色紧张,小声说:“夫人,楼下来了些人,似乎很不友善。”
盈欢洗漱过,便在廊上看情况。
一眼便看见了程少天。
他嘴角噙着笑意,似乎也看见了盈欢,盈欢避开他视线,蹙眉望向傅如赏。她还不知道程少天身份,因此有些紧张。盈欢下楼,走近傅如赏。
傅如赏道:“无妨。”
原是程少天带人上门来要个说法,不管不顾先砸了一番,而后又假惺惺装作才认出傅如赏,道什么竟然是仁兄,那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实在是对不住仁兄,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搅了自家人么?不如这样,我给仁兄赔罪,请仁兄过府一叙?”
他既然说请他们上门,傅如赏自然愿意将计就计。不过也稍有顾虑。
若是只有他们几个人,那发生什么都无所谓。可如今多了个盈欢,他总不可能要她涉险。可这程少天又摆明了是冲她来的……
傅如赏看了眼盈欢,盈欢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拉过傅如赏的手,在他手心写字:事?
傅如赏没想到她如此聪颖,捏了捏她手指。
盈欢捋了捋思绪,便大概明白了。这人大概与他们要办的正事有关,显然答应他的请求对傅如赏很有利。但这人显然是冲着她来的,傅如赏犹豫了。
盈欢又在他手心写:可。
他们二人如此,落在旁人眼中只当是亲密。
程少天视线就没离开过盈欢,假仁假义地笑道:“仁兄与夫人感情可真好,令人羡慕。”
傅如赏上前一步,将她挡在身后,道:“既然兄台如此有诚意,我不答应倒是不给面子了。不知兄台名讳?”
程少天道:“在下姓程,名少天。不知兄台怎么称呼?”
傅如赏道:“在下姓傅,单名一个晋字。”
程少天点头:“原来是傅兄,那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便请傅兄去我府上一叙吧?”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不过还没人动,傅如赏道:“我们远道而来,有些行李还得收拾,恐怕要劳烦程兄了。”
程少天摇头,虚伪地笑着。心道这些人果真是没见过世面,竟连他的名字都没听过。这傅晋也没那么厉害,还是经不起挑衅。
云秀昨夜哭得凶,这会子被外头动静吵醒,迷迷糊糊地起床,眼中只有晁易,叫了声:“晁大哥!”
程少天脸色一变:“云秀?!”
第42章 第 42 章
“云秀?!你怎么会在这儿?你怎么不找大哥?你知道爹病了吗?”
听他叫出云秀的名字, 众人皆有些惊讶。这位云秀姑娘是他们路上捎带的,怎么会是这人的妹妹?
盈欢一脸惊愕难收,看着云秀。
傅如赏倒是颇为平静, 只没想到她竟是程敬生的女儿。
云秀面对众目睽睽, 有些局促不安,看了眼晁易,小跑到他身边, 抓住了晁易衣袖, 说:“他们会抓我回去的,晁大哥!”
程少天脸色变了变, 朝手下人使了个眼色, 那些人果真朝云秀奔去,将人团团围住。
程少天道:“你已经任性够了, 该跟大哥回去了。”
云秀不从,紧紧地抓着晁易的袖子:“我不出去!晁大哥!救救我!”
晁易犹豫了片刻,还是将人挡在身后。
“程公子,兴许有什么误会?既然是一家人, 不必如此动粗吧?”
程少天看了眼云秀,拱手笑道:“让大家见笑了,此为舍妹, 不久之前离家出走,脾气有些娇纵。原来得诸位照拂,实在是天大的缘分。正好诸位要回我府上,云秀, 你还不跟着我们回家?”
云秀看了眼晁易, 有些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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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大哥,我不是故意骗你的。”云秀换了身衣服, 便来找晁易解释。
她口中的那套说辞,自然都是假的,根本没有什么后娘,也没有什么弟弟,程敬生只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晁易脸色凝重,打断她的话:“程小姐,你不必解释,怎么说那是你的自由,我能谅解。”
云秀一撇嘴,红了眼眶:“我……我也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我爹和我大哥,要把我送进皇宫里去,我……我才不愿意呢,所以我才跑的。”
她扯着晁易袖子,试图从他眼中看出一丝怜惜。
可晁易心中还有正事要办,如今进了程府,程云秀是程家人,自然不会有太大问题,还是他们的正事更重要些。
他抬头,恰逢傅如赏过来,便起身。
“怎么了?少爷。”
傅如赏看了眼云秀,小声道:“方才程少天领着我在府里转了转,我记了记地形,到时画下图来给你们,你让人夜里去探探,切记,要小心。”
晁易点头。
从晁易那儿回来,便见盈欢坐在榻上走神。
程府家大业大,光院子就有好些座,程少天将他们安置在一处院子,房间大多挨着,也不远。盈欢见他回来,思绪回笼,有些紧张:“你们要做的事,是不是有些危险?”
这事儿说危险也危险,但既然带了她出来,他行事安排自是稳妥许多,不至于贸然突进,总会留条退路。
但傅如赏不想告诉她这些,却问:“你害怕?”
盈欢摇头,字句迟缓:“也没有。”
说来,她还是很信任傅如赏的。
“不说这些了,这程家可真是大。”竟比国公府还大许多,不过是个知府,可见背后有多少不为人知的事。
傅如赏嗯了声,想了想,还是叮嘱:“虽说我会尽力护你周全,但我不一定时时在你身边,自己注意些。”
盈欢点头,看他神色肃然许多,不由也有些紧张。视线转了一圈,又落回他身上,此刻与他坐在房中闲聊,又觉出些不同的意味来。
此一次出行,有许多事发生了变化。
傅如赏与她说开,他们之间似乎更亲近了些,又似乎没有。她总是看不透傅如赏,又或者,如他所言,她其实并不敢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