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声音带着浓浓额鼻音,不知是哭过了,还是着凉了。
“姐姐,不要离开我……”
是了,当年桓父桓母去世的时候她还去过,当日那个扑向他的奶娃娃竟也这么大了。
不过那时候,她自己也只是喜欢穿着男衫带着弟弟在外面玩耍厮混的小鬼而已。
若不是当年奶娃娃哭的可怜又好看,又怎么会让她牵挂这许多年……
金宝珠想着,不由得深深呼出一口气,她尝试着推开抱着她的男人,却根本推动他分毫,她只能颓然地看了眼他怀中男人的侧脸。
他的微挑的眼角似乎还沾着水气,那高挺的鼻翼也带着模糊的粉色。
约莫是哭过了吧。
想到这金宝珠又觉得有些心烦意乱。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变成这样……
为什么一定要在她决心一别两宽的时候,他却因为自己变成这幅样子?
“桓墨,莫非我真的欠了你的不成?”
看着桓墨痴痴懵懂的面庞,金宝珠却觉得她的这声哀叹是说给自己听的。
“姐姐……昨日叔伯打了墨儿,说我是丧门星……墨儿不是……”
听着男人沙哑哽咽的嗓音,金宝珠微微张开嘴,终于还是想经年之前那般,笃定的确信的回道道。
“对,墨儿不是丧门星,他们才是。”
等她终于把哭闹的桓墨哄睡下,已经不知过了多久,原本被她放在桌案上的壶水也早已冷透,好在此时炉火上的那一壶已经热了起来。
金宝珠疲惫的把桌案上的水壶又放了回去,然后拎着原先的那壶水走了。
之前的那场雨停停走走,也算是下了一整夜。
早上金宝珠推开门的时候,正好与姜阿婆碰上。
“你这孩子,今日怎么起的这般早?”
“阿婆……”
金宝珠看到老妇人正在庭院里晾着白盛换下来的衣裳,便抬头看了眼天色。
“今日恐怕还是没有太阳,这些衣服待会估计都得冻上。”
姜婆闻言笑道,“可不是,这么冷的天,就是出了太阳也得冻个结实,但又不能不拿出了晾。”
等阿婆晾好了衣服,金宝珠上去帮她把木盆拿上,“阿婆还没有做饭吧,我帮你。”
一听这话,姜婆便笑着连连摇头,“我这老婆子倒是想,可你这一瞧便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手,哪里会这些粗活?”
听着姜阿婆这番话,金宝珠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样,但是她还是跟了上去。
“我再不济,也总能打点下手,比如洗个菜什么的……”
金宝珠这般说完,便见姜阿婆又乐呵呵的笑起来。
事实证明金宝珠确实不能做什么,只是让她添个火,她却差点把好容易点起的火给压灭了。
等她灰头灰脸的出灶房出来,却不想看到桓墨穿着一身单衣从房间里出来,他看起来似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正对着陌生的庭院四下打量。
金宝珠看着他冻得发红的脸蛋和指尖,眉头不由得蹙起。
“桓墨?你怎么这样就出来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桓墨立刻满脸欢喜的朝她跑过来,而此时金宝珠也才看到这厮连鞋袜也没有穿。
“快回去。”
金宝珠说着拉着他的手把人拉回了屋内。
就算桓墨伤了脑袋以为自己回到了父母去世时候,也总不至于连衣服都穿不好,她看着衣架上挂着的棉衣,蹙眉看向桓墨。
“为什么不穿衣服?”
被训的男人低着头,半晌看了眼神色凶凶的金宝珠。
“太丑了,我不喜欢。”
呵,还挺挑剔。
金宝珠气笑了,她盯着神色乖巧的男人,一瞬间想起了很多,而此时此刻她竟发现自己气也不得,恨也不得,怨也不得,只剩满腹的无可奈何。
想着金宝珠缓慢地闭上眼眸,过了好一会才很快睁开。
她定定的看着桓墨,然后冷声道。
“把衣裳穿好,桓墨,若是你不听话,我便也不要你,以后你就在这自生自灭吧!”
没什么做不到的,他二人本就形同陌路,除了一点点悲戚怜悯,她对他根本不会有更多的感情。
而她的这番话似乎真的吓到了桓墨,只见他很快的拿起衣裳开始穿,男人一边不熟练的套着衣服,然后一边小心翼翼的看着金宝珠,好像生怕她走掉一般。
等穿好了会后,又讨好般的晃了晃金宝珠的手臂。
“姐姐……”
金宝珠抿了抿双唇,是了,幼时的桓墨确实经常唤她姐姐。
虽然她比他还小了半岁。
等金宝珠把醒来的桓墨一起拉着去厅堂吃早食的时候,果不其然吓了其他几人一跳,只有白盛显得稍微冷静一点。
“什么时候醒的?”
“……昨晚吧。”
金宝珠说着把期期艾艾的贴在她身后的桓墨按在椅子上坐好,然后才去又拿了一双碗筷放在桓墨面前。
这期间男人的目光一直紧紧的盯着金宝珠,仿佛怕她跑了一般。
其他人也看出桓墨的状态有些不对,白依依咬着筷子悄悄得打量了一眼桓墨。
“宝珠姐,他这是……”
重新坐下的金宝珠听到白依依的询问,淡淡的朝桓墨身上看了一眼。
“醒来之后便这样了,好像以为自己只有六岁,除了父母去世,旁的事情都不知道了……正好你们都在,他这个样子还能治好吗?”
桓墨见金宝珠看自己,便把椅子搬得更加靠近金宝珠几分,然后指了指桌子中间的腌菜。
“姐姐,我想吃那个……”
桓墨的这声姐姐说罢,坐在轮椅上喝粥的白盛便猛地呛了下,他抬手指了指面前的两人。
“你们是姐弟?”
金宝珠被桓墨缠着本来就有些焦躁,听到白盛这么问,便微笑道。
“他脑子伤了,你脑子也伤了?”
被怼的白盛闭上了嘴,那双细长的眸子不由得眯起。
“我可是你……”
“恩公,是,你是我恩公,所以恩公能不能看看,这个人的记忆还能不能恢复?”
金宝珠一边帮痴缠的桓墨夹菜,一边看向轮椅上的白盛。
“哼。”
白盛被截了话,脸色很快冷下来。
“我从未遇到这样的病患,你要想治他,还是去找我师父吧。”
白依依一听,眼眸亮了亮。
“好呀,正好这边的事也结束了,到时候你们就我们一起去渝州!”
金宝珠听到渝州,微微挑了下眉。
倒是好一个无巧不成书。
“那太好了,本来我与桓墨也是要去渝州的,你们师父在那里?”
白依依点头道,“师父一直在云游,之前我们收到信他老人家现在似乎就在渝州,我们本来也是要渝州找他的,太好了,既然你们也是要去渝州,便等师兄腿脚稍微好些,能驾车的时候我们再出发。”
金宝珠听着白依依把白盛安排的明明白白,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她想了想摇了摇头。
“不必……”
白依依以为她不愿意与他们同行,方觉得失望,便又听金宝珠的继续说道。
“驾车的话,他应该也会,只要恩公愿意,我们随时都可以出发。”
金宝珠说着看了眼乖巧吃饭的桓墨,眼下这厮虽然脑子坏了,但是好胳膊好腿,只要稍微练习下,架个车应该是可以的。
“……堂堂肃远候也会驾车?”
白盛有些不信,但不想这话说完,桓墨却很果断的回道。
“不就是驾车,墨儿会的!”
金宝珠看着身边高大的男人满脸痴傻的样子,也不知是觉得痛快还是觉得无奈。
“等会吃完,让他试一试吧。”
白盛无所谓,有人能替他驾车,他自然乐意。
用完饭后,白依依便拉着桓墨去到庭院的马车前,桓墨虽然很黏金宝珠,但是白依依拉了他几次之后,他便也亦步亦趋的跟着她去了。
白盛自己扶着轮椅跟在他们身后,他看了眼神情淡然的金宝珠,然后看向马车上举止亲昵的桓墨和白依依。
“你为什么不看好你的夫君?”
金宝珠闻言笑了笑,垂眸看了眼面色苍白却满脸孤冷的男人。
“那你怎么不看好你自己的小师妹?”
第十五章
白盛听到女子的话,整个人怔了一下,很快又笑了。
不过他并没有回答什么,既然身为妻子本人都不介意,他又何必多管这些?
庭院里马车很快动了起来,桓墨似乎没花多少时间便掌握了驾车的技巧,他在车上朝金宝珠挥动着手臂,但金宝珠只是朝着马车的方向淡淡的勾了下唇角。
既然桓墨能够驾车,那回渝州的事,便可以提上日程了。
不过在出发之前,几人还是商量了下,因为从这里去渝州似乎还有两三天的路程,很多东西也还要准备。
“只要备上路途所需便是,等到了渝州,你们可以暂时在我的府上安顿。”
金宝珠话是这么说,但她离家已有多年,其实心里还有些近乡情怯。
“可以吗?那太好了,正好师兄腿脚不便,我一个人也照顾不来。”
白依依说着上前挽住金宝珠的手臂,相处久了之后她发现自己还挺喜欢这个女子,虽然金宝珠平日话不多,还有些冷淡,但是她为人很朗阔大度,而且不拘小节。
总之……比寻常的闺中女子顺眼太多了。
“照顾恩公,自是我应该的。”
金宝珠说着不动声色的抽回了手臂,然后看了眼似乎有些走神的白盛。
“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白盛闻言抬了抬眼眸,“你想什么时候?”
“自然是越快越好。”
桓墨的休沐只有三月,等到了渝州她还要想办法联系上桓墨的旧部,如果顺利的话,能把桓墨交给他们自是最好不过。
“那便明日吧。”
“明日?”白依依微微怔了下,“会不会有些着急?”
“不着急,三两天的路程而已,今晚稍微收拾一下,明早我们就能出发!”
金宝珠回的有些急,本来因为桓墨的伤势,他们在这里便已经耽搁许久,眼下她只想早一点出发,早一点回到渝州……然后早一点见到已别两世的爹娘。
好在白依依听了金宝珠的话后也没有再说什么,所以出发的日子也就这么定下了。
姜婆瞧着围在一起商量的几个年轻人,微微摇了摇头,她倒是不在意他们的去留,她常年独居与此,有人无人对她来说都没有太大的区别,她只是不放心白盛腿上的伤势。
“阿盛啊,这样上路真的行吗?”
听到姜婆询问,白盛双手撑着轮椅稍微坐正了些,他垂眸看了眼自己的小腿,然后淡淡了笑了下。
“放心吧阿婆,有人说了,会照顾我这个恩公的。”
姜阿婆听到这,头摇得更甚了。
“你这孩子尽瞎说,宝珠是有了家室的女子,怎好一直照顾你?”
山野无人时还好,等去了渝州,左邻右舍的,要是让人看见他一个外室男子总去找人家夫人,这还了得?
想到这些,姜婆不由得叹息起来。
这孩子从小就我行我素,大了还是如此,以前她总担心他太在意依依,现在好了,倒还不如粘着依依。
金宝珠到底是两世为人,大抵明白姜婆在苦恼什么,不过她并不打算去开解,反倒轻笑着看了眼轮椅上的白盛。
男人脸色苍白如纸,恰好衬得那唇色殷红,金宝珠垂眸间恰好与那双细长的眸子对上,两人几乎同时勾起唇角。
不知怎么,白盛看着眼前这个朗阔淡然的女子,愈加大胆的挑衅道。
“无妨,宝珠说过,她与侯爷已快要和离,别说是照顾我,就是倾慕我也——”
白盛剩下的话被姜婆一掌给拍没了。
“也?”
姜婆瞪着眼睛,越想越气,抬手便又在白盛脑袋上补了一下。
“你这混小子,人女子家的清誉,也是你可以随口诬陷的?!阿婆这么多年是这样教你的?你……你这孩子,我还想着你长大了……”
金宝珠看着发髻都被打乱的白盛,没忍住,嘲笑出声。
白依依也被吓了一跳,在她看来这也就是男女之间开个小玩笑罢了,万万没想到姜婆会这么生气,她连忙上去劝住生气的老妇人。
“算了,阿婆,宝珠真的说过要和离的,而且师兄肯定也只是逞个口舌而已,你知道他的……”
金宝珠站在几步之外看着眼前混乱的一切,然后时不时开口劝解道。
“没关系的阿婆,白盛毕竟对我有救命之恩,这些话我都不在意的。”
“我一个女子,本来就微薄,不过是受这一两句调侃而已。”
“再说了,白盛个性本就如此,他也不是针对我,他对别的女子也这样……”
桓墨一直躲在金宝珠身后,他看着那老妇人被金宝珠的劝慰得越来越凶,有点害怕的把头抵在金宝珠的肩上。
“姐姐,我们出去好不好,他们好吵。”
自从桓墨傻了之后,便总爱粘在她身边,不过大多数时候他都很安静,安静到金宝珠有时都会忘记他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