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王是皇帝的幺弟,当年孝崇帝继位时,不过也才七岁,如今依旧是个有名无权的闲散王爷,成王妃是太傅之女,前世她也没有见过几次,依稀的印象里她好像比自己还沉默寡言些。
“你是肃远候夫人?”
许是刚刚的视线太直接了些,金宝珠没想到成王妃会突然朝自己搭话。
“是,妾身给王妃请安。”
成王妃闻言抬手虚扶了一下,“夫人不必多礼,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先进去吧。”
金宝珠闻言点头,便跟在成王妃身后一同进了院子。
此时院中已经有不少夫人落座,她们到来似乎也没怎么惊动到他们,金宝珠习惯地寻个角落位置坐下,却没想到不多久成王妃也坐到了她身侧。
“王妃……您坐这个位置,恐怕不妥吧?”
成王妃闻言却反驳道,“你如今的身份坐在这里也有些不妥。”
金宝珠看了眼席上谈笑的夫人们解释道。
“……妾身已经习惯了。”
“那我也习惯了。”
成王妃说罢,两人互相看了眼,相视的一瞬间两人竟一同笑了起来。
前世成王死后,王妃似乎也没有改嫁,就顶着成王妃的名头继续留在京中,只是她一向深入简出,后来金陵有的也只是一些关于她的传言。
正想着,金宝珠突然看到了她一直等着那位太子侧妃——徐婉容。
太子没有立正妃,身边两个侧妃,一个是徐婉容,一个是高将军的女儿,这两人似乎关系不错,今日也是一同前来。
金宝珠坐在席间听诸多夫人们之间的闲聊,有些人是为了给自己家的适龄的儿女物色门当户对的亲家所以攀谈结交,有的则是与丈夫不和几个夫人凑在一起哀怨倾诉。
前世的时候金宝珠大多都是因为不好意思拒绝才会来这种世家夫人的宴席,但她又没几个人相熟,自己也不会热络,往往就独自坐着喝茶。
今日不同,今日成王妃似乎很有意与她攀谈,金宝珠也没有想到这位她身为太傅之女,言语之间却透着几分洒脱豁然,很多想法通透的不像这般年岁该有的,有些事甚至比她这个活了两世的老鬼还看得开。
金宝珠下意识地开口提到关于和离的事,谁知成王妃一边品着茶一边浅笑道。
“人就一辈子,活得好不好,只有自己知道,若是夫妻和睦谁又会想和离,若是过的不痛快,何不放过自己?”
金宝珠听得直点头,想着自己现在的身份,又不禁摇摇头。
“今日与王妃这一番闲聊竟有些顿悟之感,甚至有些后悔没有与王妃早些相识……”
成王妃听到这话却似是羞赧般微微垂眸。
“是我今日有些多言,平日里这些话,我若是与旁人说了,定会被一番讥讽嘲弄,却不想遇到一个能理解我的人……我记得你叫金宝珠是吗?”
“是。”
“今年多大?”
金宝珠算了算,回道,“七月底的,今年十九。”
“那我比你虚长半岁,你便唤我鸢姐儿吧。”
“这……王妃,是否有些……”
金宝珠说着看到女子投过来眼神,想了想,又笑了。
“便依王妃所言,王妃日后唤我宝珠便是。”
二人聊着的时候,金宝珠突然想起自己来宴席的目的,她匆忙扫了眼席上,发现已经没有了徐侧妃的身影,便不动声色的把手中的茶盏放下,然后对身边的成王妃道。
“鸢姐儿,我想先去方便一下。”
见金宝珠起身,姜鸢也站了起来。
“你第一次来这流觞苑,恐怕不识得路,还是我带你一道去吧。”
金宝珠本想直奔水榭,没想到成王妃要与她同去,便也不好推辞只得说好,等如厕之后,她才提议道。
“这四下景色不错,我不如我们一边闲聊一边走走?”
姜鸢也觉得席上有些无趣,不过还是对金宝珠劝道,“这是提督府的别院,这些高官贵族寻常都会在别院养些歌姬侍妾,你我尽量还是不要乱走,免得撞上什么不该看的。”
金宝珠自是明白成王妃的意思,可她今日就是为了撞上什么才来的,不过她想着这些总归是她自己的事,让王妃掺和进来也不好,便寻思着待会再找机会。
“那我们还是先回去。”
这提督府的别院不小,景色也不错,原本二人准备回席,中途却遇到几位也在院中闲逛的夫人,趁着成王妃被拦住问安的功夫,金宝珠一个人往水榭的方向走去。
被人拦住的成王妃看着金宝珠走远,蹙了蹙眉,等身边的人散了之后,她也跟上了上去。
水榭的位置有些偏僻,毕竟时间久远,前世记忆也有些模糊,金宝珠一边分辨路两边的山石草木,一边往前走。
跟在后面的姜鸢瞧着她那般仔细的看周围的景色,不由得好笑,堂堂侯夫人竟好像没见过世面似的,对什么都好奇,不过想起听其他夫人对金宝珠的身份的谈论,姜鸢脸上的笑意又淡了些。
在她准备喊住金宝珠的时候,无意中瞥见岔路尽头的一处凉亭,只见她顿时脸色大变,然后快步上前拉住还要继续往前走的金宝珠。
“别问,跟我走。”
“鸢……鸢姐儿?”
感觉到自己快找到地方的金宝珠突然一愣,刚想拒绝,不想这成王妃看着瘦弱力气却不小,不由分说便把她拉走了。
方才与成王妃请安的几个夫人见二人神色不对,互相看了眼,反而凑了过去。
金宝珠正想怎么找理由挣脱姜鸢,谁知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某位夫人的惊叫声。
这会她才终于明白过来,她转眸看向身边的成王妃,却见她蹙着眉,神色难看。
“方才我隐约看到很像徐侧妃的女子和一个陌生男子抱在一起……”姜鸢说着忍者心里的恶心,“所以我把你拉开,你莫要生气,我只是不想你看到那些腌臜事。”
金宝珠听到这话不由得心中一暖,她没想到只是相熟这么一会的成王妃会这般细腻为她考虑。
“我哪里会生气,我……今日能与鸢姐儿相识我觉得很开心。”
虽然以后未必有什么机会相见了。
一瞬间金宝珠觉得非常遗憾。
她看了眼因为那一声尖叫而突然混乱起来的水榭,想起前世自己意外看见的那一幕:那两人执着双手,男子似是情不自禁的在抚摸女子的侧脸。
当初金宝珠看到后便吓得跑开了,如今再来一次他二人拥抱的时候竟被成王妃看到。
或许纸总是包不住火的。
就算再来一次,还是会有人撞破。
金宝珠微微垂下眼睑,很快提督夫人也赶了过来,只是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人不敢说,不知道的一脸迷茫,而这原本的游玩消遣的宴席却早早散去了。
分别的的时候,姜鸢给了金宝珠一块刻着鸢字的玉牌,说是若有什么可以直接凭着这个区成王府找她。
“哪怕是闲聊也可以。”
姜鸢说着捏了捏手里的帕子。
“我平日总在家中,你若是有空便来找我……”
金宝珠看着上马车的女子,不由得笑起来,点了点头,回了句,“好。”
若是可以她也想给她一件信物,可她都准备离开肃远候府了,便是给她也没有什么用处了。
回府的路上,金宝珠想起自己答应芝儿要去醉春风,便让高寻改了道。
她在金陵这么多年,其实没有怎么出来闲玩过,无论是做将军夫人,侯夫人还是后来的王妃,一直以来她都想着恪守礼数,总是害怕自己万一犯错惹人口舌,许是因为太多次听到人说她是商户女,她便真的觉得自己出生不好。
桓墨也不喜欢她无事出府,偶尔出府半天还会被他一番盘问,后来次数多了,她便也顺着他的意思,老实待在后宅。
现在想来,自己当初实在是太过懂事软弱。
如今光是想想都气闷不已,下了马车后金宝珠捏紧了手心,心道这辈子她宁愿泼辣凶狠一点,也绝不能再让人欺负。
第三十六章
醉春风在金陵算是有名气的酒楼, 金宝珠进去之后才知道居然所有包间都已经客满,楼下厅堂里虽然还有位置,但是人多嘈杂, 她不大喜欢。
“……要不我们换一家人少些的?”
金宝珠垂首问着芝儿, 本来她便是为了芝儿才来这里,如果她不愿意换,便留下来也可以。
芝儿闻言眨了眨眼, “我其实不挑的, 去哪里吃都可以。”
瞧着身边乖巧的小丫头,金宝珠点了点头笑道。
“那就好, 也是今日不巧, 大不了等下次我再带你来好了。”
金宝珠哄好芝儿正准备离开,谁知她话音刚落, 便听到楼上传来一个轻慢朗润的声音道。
“——谁说今日不巧的?”
金宝珠在听到声音的那一刻微微愣了下,待她抬头,果然在二楼的廊上看到负手站着的白盛,顿时便轻笑起来。
“原来是恩公, 这倒确实巧了。”
说罢她便带着芝儿走上楼,本以为白依依也在,却没想到包间里却只有白盛一个人。
“你的小师妹不在?”
白盛闻言眼眸微微眯了眯, 他找到靠窗的位置坐下后才淡淡地回道。
“我自有我的事情,她也有她的事情,为何总要待在一起?”
金宝珠本来只是随口一问,此时她正在和芝儿一起安排店小二上菜, 压根没有注意到白盛回答什么, 白盛抬眸瞥了眼正在兴致勃勃看菜品的女子,然后略显烦躁的把视线撇开。
而高寻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防备的看着白盛, 这一瞬他突然明白过来,侯爷之所以让他跟在夫人身边,许就是不想有乱七八糟的人缠上夫人。
于是他便转移位置,干脆就坐在白盛身边,好防备他的一举一动。
在他看来这个什么盛的就是挟恩图报,目的肯定是想哄骗夫人,夫人生得如此好看,他是起了歹意也说不定。
什么恩公……
小二垂着头听女客官阔气的点菜,时不时再推荐一下酒楼里的其他招牌美食。
其实金宝珠手上的银两本已剩余不多,原本她想着给芝儿花费了便花费了,谁知现在成了她来白盛的场子,那她自是不会客气,专挑醉春风最好的菜色点上,直到白盛黑着脸制止,她才意犹未尽的停下。
“点那么些你能吃的完?”
“吃不完就装盒带走便是,又无妨?”
白盛清楚这金宝珠就是为了报复他之前说她那些话,不过他还是忍不住讥讽道。
“就你这贪人便宜的模样,也能当好侯夫人?”
高寻闻言双蹙起眉,正想出言斥责,谁知夫人却先一步冷笑道。
“你这刁蛮无礼的模样都能当国公府世子,我如何当不得侯夫人了?”
白盛倒是不怒反笑,他幽幽的往椅背上靠了靠,“不错,正因为我是世子,所以我就是可以刁蛮无礼,你呢,难不成因为当了侯夫人,反而还穷酸起来了?”
高寻已经准备拔剑了,但是考虑到对方的身份他还在忍着。
金宝珠倒不在意肃远候府被如何看待,但是她现在手头确实有些紧,被白盛这般戳到痛处,便也立刻毫不客气地暗嘲道。
“世子不穷酸,我方才多点两个菜而已,你怎么舍不得?”
“你——”
白盛顿时又黑了脸,他不明白金宝珠为什么就不能像寻常女子一样庄重得体、温柔小意点,就算是依依那爱胡闹的姑娘,也会顺着他的意思说话,只有这个金宝珠,从来不给他台阶下……
芝儿安静的坐着不敢多嘴,她偷偷看了眼身边的小姐,心中却暗自赞叹,不愧是小姐,当真巧舌如簧,气死对面那人才好。
这短暂的交锋之后,白盛便闭嘴了,他并不想总与金宝珠这般斗嘴,他之所以会提前回来留下师妹一个人在渝州寻找师父,仅仅是因为那日金宝珠离开后,她的好夫君与他说得那番话。
他看起来对他事情了若指掌。
甚至连他最憎恨的是什么也一清二楚。
他突然开始对这位肃远候好奇起来,他到底是什么人。
“你夫君现在在哪?”
金宝珠正在剥虾,闻言看了眼高寻,然后又垂下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