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又回到了那片布满尸体的火海中。
但这次与之前不同，她看到自己的四肢沾满鲜血，手指弯折成了奇怪的形状。
啊……我……
莉莉乌姆反应了过来，她正和其他死者一样，倒在满是碎石燃烧着火焰的教堂中。
胸口很痛，浑身都很痛……这是她死亡的时候吗？
对了，就在她看到养父和弟弟，悲伤得发狂的时候，那些军人折了回来。
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来着？
她似乎是因为悲伤和愤怒丧失了理智，然后就……变成了这样？
火焰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木制的房梁砸落下来，掩盖了死者们凄惨的身体。
莉莉乌姆想起了自己死前脑海中所想的事——
同伴和学生们死不瞑目的尸体，燃起大火的医馆，养父和无辜民众在苦苦哀求中惨遭射杀。
还有她弟弟，没有感染铂铅病，刚满十岁的雅各。
明明每天都在祈祷，明明从来没有做过恶事，为什么世界政府和王族抛弃了我们，为什么好人没好报，为什么……神明没有显灵呢？
爸爸妈妈那个时候也是，现在也是，是因为她太弱了，不够虔诚吗？
好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
她挣扎地张开嘴，像是缺水的鱼一般，喉咙发出破碎的音节，眼角流下泪水。
头顶的神像发出崩裂的声音，莉莉乌姆看到慈悲的圣母断做几节，向自己砸了下来。
神明……根本不存在！！！！
然而就在少女脑中闪过这想法，被白色巨石砸中的瞬间，她忽然来到了一片虚无的空间。
身上还沾着鲜血，手指依旧扭曲地折成奇怪的形状，她就这样狼狈地匍匐在地，然后……看到了光。
那是很难用语言形容的东西，是成千上万的光芒，凝聚又扩散，好像水中忽大忽小的气泡。她明明倒在地上，但那东西却像是没有阻碍一般地浮在半空。球体上脱落的部分以及阴森的向外流动地原生质聚集在一起，形成了不祥又骇人的她从未见过的恐怖之物。
……什么东西……？有什么东西？
少女濒临死亡的躯体和大脑，察觉到了巨大的危机，但她却动弹不得。
它的面容由虹色球体汇聚而成，光球一样的泡泡收缩分裂，缓缓转动，像是一个巨大的“眼球”。
终于，那“眼球”缓缓聚焦到了她的身上。
“……——————！…………————！”
不知名的低语灌满了莉莉乌姆的大脑，她痛苦地抽搐着，翻滚着，已经撕裂的声带发出了可怕的惨嚎。
有什么东西似乎被融化了，又似乎没有。她的身体似乎被硬生生扯开揉杂在一起，又好像完好无损。
她眼中闪过了不可名状的东西，脑中那些声音向她诉说着：
所有一切皆在“它”之中，而“它”也存在于所有一切之中。
“它”就是——————
胸口的剧痛让她的意识得以回笼，莉莉乌姆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头顶是蔚蓝的天空，脚下则是坚实的土地。
这时，少女才注意到，自己胸前正扎着把黄金的长枪，周身被锁链绑缚。
她被人钉在了石壁上。
“……恢复意识了吗，你这杂种。”
黄金的王者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双眼中不带丝毫感情。
“莉莉……你回来了。”
绿色的神之兵器似乎受了些伤……是谁伤到了他？
“还记得自己发生了什么吗？”
记得她好像是和那名叫伊什塔尔的女神迎面碰上，然后连话都没来得及说就……就被对方打了？
莉莉乌姆疑惑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她想动动手，却发现锁链捆得十分紧。她想说话，胸口被枪刺穿的部位便传来一阵撕裂的疼。
托那位女神的福，她终于想起自己为什么会穿越到这里了。
在那座火场中，濒临死亡，唾弃憎恨神明的那一刻。
神迹真的……在她身上显灵了。
吉尔伽美什王拔出了长///枪，虽然锁链仍然牢牢把她捆在原地，但好歹呼吸是没问题了。
胸口上的洞缓缓愈合，莉莉乌姆苦笑了一下。
……好像也没那么好，她现在到底还算人类吗？
“我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了。”
“哦？不好奇那个蠢货为什么要杀你？”
刻意忽略掉“蠢货”二字，莉莉乌姆看着恩奇都沾着血的白衣，下意识咬紧下唇。
“我大概知道原因，对于这里的神明来说那东西……很糟糕吧？她……女神大人不要紧吗？”
“那女人攻击了你以后见事态无法控制，心虚跑了。”
令莉莉乌姆惊讶的是，这次回答她的竟然是恩奇都，当然，口气也不怎么温和。
“我之前说过吧，国家因为铂铅病毁了。”没有深究二人口气中的冷意，莉莉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始解释。“其实在教堂看到父亲和大家都死了以后，我也被别国的军人发现了。”
她当时已经失去了理智，估计和那些人发生了摩擦，最终被乱枪击中倒在血泊里。教堂也被那些人用喷火枪彻底焚烧。
“看到雕像崩毁的时候，我本来以为自己死定了。”
结果那由大块铂铅雕刻而成，已经静静守护教堂百年之久的圣母像中……隐藏着一些东西。
她隐约记得，那似乎是什么物质的碎片。
“我没法移动，刚好被掉落下来的东西砸到。”
也是那块无足轻重，比拳头还小点的碎块让她免于被石像直接砸死的惨剧。
不过现在想想，还不如直接死在火海里呢。
“在碰到那东西的瞬间，我……我被带到了一片奇怪的空间。”
说着，莉莉乌姆的身体开始条件反射，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看到了……那个‘东西’。”
少女无法形容自己所见之物，它给自己带来了近乎不可能的奇迹的同时，也给她带来了无穷无尽的痛苦和深入灵魂和骨髓的恐惧。
就像伊什塔尔说的一样，那是一种，哪怕只是回想，都是在亵渎，折磨精神的可怕之物。
现在，她只是描述一下，呕吐的欲望就已经侵蚀着脑髓。
“‘它’的名字是什么？”
莉莉乌姆抖着唇，徒劳地摇摇头，半句话都说不出口。她怕自己再一张嘴，就只能崩溃地尖叫。也庆幸此刻锁链还把她紧紧绑在原地，不然自己一定会无法抑制用双手掐住脖子，用指甲划烂皮肤的欲望。
她甚至想抠下那双曾经直视过“它”的双眼，扯下即将吐露出那几个字的舌头。
“够了！”
直到下巴被捏住，莉莉乌姆才忽然反应过来。
“吉尔，不要再问了。再说下去，她会咬断自己的舌头的。”
“恩……恩奇都…！”眼泪哗地一下涌了出来，少女含含糊糊却奋力调动着自己已经发疼的舌尖。“对不…对不起！”
“罢了，本王也没兴趣看到这杂种再死一次。”吉尔伽美什扭过头，“万一那东西又出现就麻烦了。”
伊什塔尔虽然离开了，但王宫大殿却留下了一锅烂摊子。莉莉乌姆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出现了什么，只知道跟随女神的几个祭司现在都已经彻底疯了，几个士兵齐上阵才能压住一个自残的人。
吉尔伽美什自然要去处理这些烂摊子。
至于她自己——
“我陪着莉莉好了。”
身为天之锁的恩奇都，接下了看管她的任务，抱着尚且没有挣脱，也不想恢复自由的少女回到了她空无一人的居所。
身上的束缚已经被解开，但莉莉乌姆仍然不想动弹。因为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下一秒会不会发生和刚才相同的事。
“其实吉尔和我很早就察觉到，你似乎与什么东西连接着。”
恩奇都缓缓地向少女诉说着一些她并不知道的事。
“我们判断，只要不进行攻击，破坏你的肉体，连接另一侧的存在就不会被唤醒，偏偏……”
偏偏有一位急性子又不知道前因后果的女神动了手。
“这样也好……”半晌，莉莉乌姆才回应道，“如果不是那位女神，我可能还没办法记起一切。”
她扯了下嘴角，想露出一个笑容，却失败了。
“你们……无法杀死我对吗？”
胸口的长///枪，女神的攻击，都在昭示着一个可怕的事实。
“是的。”
正如她所想，恩奇都给出了毫无掩饰的答案。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们确实无法用正常手段杀死你。”
莉莉乌姆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第10章
“在阻止莉莉的时候，我注意到了，你和芬巴巴不一样。”
她闭着眼睛，听恩奇都徐徐道来当时的情况。
面对女神没有放水的法力攻击，莉莉乌姆那孱弱的身体确实在那一刻被摧毁了。
但随后，从碎裂的体内，冒出了巨大的，充满不祥的能量。
惊怒之下的伊什塔尔与那未知神明的一角产生了战斗，但没过多长时间，在场的二人一神便意识到，那仅仅只是逸散出的部分力量，权能就已经超越了身为主神的伊什塔尔。
并且那随着能量而出的未知呢喃，让远在大殿门口的祭司们都陷入了疯狂，直接被兜头击中的女神自然也受到了伤害。
然后她就把阻止影响继续扩散的锅甩给了刚才还跟她吵架的两人，自己乘坐天之舟去搬救兵了。
“与其说是搬救兵，不如说是狼狈地逃跑了吧，毕竟当时你的身体已经开始复原了。”
而这也是他察觉到的，少女与芬巴巴的区别。
“你的灵魂还在那里，我感觉到了。”
莉莉乌姆睁开双眼，泪水顺着眼角滑了下去。
“不如说，你的灵魂和身体，是在压制那股力量的，只是……太弱了。”
就好像是残破不堪的大门，完全抵挡不住外面猛烈的风雪一般。
所以吉尔伽美什和恩奇都才动了手，固定住了那份力量，同时，“加固”了作为封印的——她的身体。
恩奇都的陈述并没有止住少女的眼泪，她心里有无数的话想说，想问，甚至想愤怒地大喊。但看到那双美丽的绿眼睛，那些言语便统统化为了排山倒海的情绪，朝她自己淹了过来。
莉莉乌姆忽然笑了起来，一边笑着，一边流着泪，用撑在膝盖上的双手紧紧摁住额头，像是想摁碎那坚硬的头骨一般。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哭，还是在笑。干裂的嘴唇被泪珠沾湿，少女张开嘴喘着气，发出了像是蚊呐般的疑问。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呢？”
她抓乱了自己的长发，猛然站起身，看着一直以来都在拯救自己的天之锁。
“我……我只是……！只是个普通人……什……什么都没有！”
没有卓越的体能，没有异族的血统，没有恶魔果实的能力，只是一个平常得再平常不过的向往着大海和世界的小修女而已。
莉莉乌姆的视线已经模糊了，她知道现在的自己一定很难看，但却还是一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将那些积压在心中的东西全部倾吐出来。
“大家……大家都……死了！！为什么……？”
为什么会是自己？
“讨厌……讨厌！！”
她大声呼喝着，双手在虚空中胡乱地挥舞，像是要驱赶什么东西，紧接着，便因为重心不稳，跌坐在了地上。
少女将手紧握成拳，无力地捶打着眼前的地面。
“我不要……不要这样……好可怕！好……好害怕啊……！！”
父母和养父，弟弟，城镇上大家的笑脸闪过莉莉乌姆的脑海，她哭得更厉害了，徒劳地拽着自己的头发。
“救救我……”
如果这只是个噩梦该多好，如果这是她死前的幻想该多好啊。
可手指的疼痛，散落的白发，还有坚实的地面都在告诉自己，这是真实的。
莉莉乌姆毫无办法，只能坐在地上，浑身颤抖地缩成一团，抱住自己的膝盖，无助地大声哭喊着。
从头到尾，恩奇都都没有阻止她，他只是静静地站在旁边，聆听少女终于爆发出来的情感，直到她逐渐自己冷静下来。
少女还在小声地啜泣着，她模糊的双眼看到了出现在面前的白色长袍。
恩奇都来到了她身边。
“……抱歉，现在的我，无法帮助你。”
他伸出手，擦拭着女孩脸上的泪水，带着淡淡的，有些哀伤的神情。
意识到自己哭得太狼狈，莉莉使劲吸了吸鼻子，一边用衣袖胡乱地在脸上抹着，一边摇头。
她想告诉恩奇都，这不是他的错，所以根本用不着道歉。但之前哭得太惨，到现在她还在一抽一抽地打着嗝，完整的一句话都说不太顺溜。
少女努力想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但效果并不怎么好，五官都皱到了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