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皇子了,那以后——
她心中轻愁和担忧交织,竟也顾不上高兴了。
“玲珑,”傅鸣琅敏锐的发现了她神情里的不对,见礼过后便在袖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放柔了声音,对她微笑。
温柔一如从前,欢欣也一如从前,施秀盈的心,慢慢就定了下来。
本是君臣,是亲戚的几人,忽然就成了亲家。
陛下今日也实在是高兴,往日虽随和却莫测的人,今日竟多了许多的话,和施敬循叙起了旧,待到时间不早了,才散去。
亲自送别了自家爹娘,对着周氏和施敬循暗含担忧的双眼,施秀盈微微一笑,勉做安抚。
虽然这件事超出了她的预计,但是日子总要往前走,生活,也总要过下去,总有办法的。
皇后为两人安排了位于长春宫和太和殿中间的一处宫室,名为东极殿。
东者,日出之方,乃是当今陛下被封为太子前的居所。她当时给陛下说起这安排来时,他显而易见的很是满意。
目送宫人带着施秀盈和傅鸣琅离开,皇上轻轻扶住皇后的胳膊,轻声说,“待玉牒记名后,朕会封他为太子,玲珑为太子妃。”
“陛下,这是否太过草率了,太子乃储君,合该多加磨炼才是。”闻言,皇后心中一定,面上却柔声劝到。
到了这个地步,若是傅鸣琅不为太子,登不上皇位,那嫁女与他的施家,以后的日子怕是要不好过了,她心系娘家人,自然是乐意让他做太子的。
“他与朝中为官四载,朕一直看着。”皇上说着话,眼中便就浮现了骄傲,道,“他心思通透,体察人心,聪敏至极,可比那几个强多了,再合适不过了。”
“陛下决定了就好,那那几位王爷哪儿?”皇后没有多说,转而问道。
“他们,”皇上嗤笑了一声,说,“他们自然不愿意,可这件事,由不得他们做主。这些年下来,他们的小动作可不少,朕若愿意,他们没一个能安稳。”
“皇上圣明。”皇后便也就放了心,面上笑着赞道。
“你就会说好听的哄我。”皇上轻轻拍了拍她,道,“有他在,朕也能放心了,我看着,他是真心喜欢玲珑,以后必然不会亏待你,若我走在你前头——”
“陛下,”皇后一惊,忙打断他,急急的说,“莫要胡说。”
“都是实话,有什么说不得的。”皇上轻笑,满不在意,他握住了皇后的手,说,“不知不觉,我们已经相伴这些年了,也不年轻了。我身体不好,原来总是担心,过继来的孩子总是不亲,以后对你不好怎么办,现在好了。”
“晚棠,我早些年委屈了你,说弥补都没用,我只愿你后半生能平安喜乐,福寿绵延。”皇上诚恳意切的说,字字句句,都出自真心。
“陛下,”皇后眼睛一酸,就流下了泪,说,“您不要这么说,您没有委屈我,我这些年,过的很好。”
一国之母,陛下盛宠,后宫嫔妃无一人敢麻烦。皇后能做到她这份上,古来能有几个。
“哪里不委屈呢,”皇上轻声,却不再多说,拍了拍皇后单薄的脊背,转移话题说起了对于傅,说现在该说燕鸣琅和施秀盈的安排。
他还记得,幼时认识的那个女孩儿,曾经最大的愿望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最后却嫁给了他,被圈在这宫中,看着他一个一个的纳着妃妾,她心里必定很苦,却一个字都不能说。而他能给她的,也只有皇后的尊荣,和这一心爱护了。
他的确喜欢傅鸣琅,可最喜欢的,却是他与皇后的关系。
他当初为了朝廷,为了天下,不能让皇后快活,那现在,总要把一切都安置好,让皇后以后都一切无虑的。
皇后倚在皇上怀中,心里软绵绵的,神思倏而飘远。
她年少时也曾想过,也曾怨过。可那会儿她的处境太危险,先帝体弱,政事多由朝臣主管,等到陛下年少登基,几乎就是个被人摆着好看的空架子,生死尽握于人手,要不是诚国公府和长兴侯府一力支持,怕是早就被那些心怀不轨的人给害了。她那会儿自保都尚且自顾不屑,又担忧母家的处境,哪里还有时间后悔怨恨呢。
说实话,那会儿陛下终于松口纳妃,她甚至是松了一口气的。待到后来陛下掌权,彻底冷落了后宫嫔妃,只守着她一个人的时候,她就更顾不上怨悔了。
这人把自己一腔心思都捧给她,她哪里还有心去想那些呢。
*
东极殿。
虽然空置了这些年,可只陛下旧居这一点,这满宫的人就不敢怠慢,因此一切都华美如初,宛如新的一般。
宫人们伺候的十分殷切,施秀盈也确实累了一天,心累。
因此洗漱过后,就躺下了。
她这样平静,傅鸣琅反而觉得心里揣揣。
“玲珑,”他过去把人揽在怀里,轻声说,“今天是不是惊到了?”
说起这事,施秀盈也不睡了,立即坐起身看他。
今日累了一天,再加上在宫里,人多耳杂的,她本来是不准备现在说的,可他既然要问,那她顿时就憋不住了。
眼见着她眉梢眼角都带着怒气,偏人生的好看,便是生气,也看着颜色动人,仿佛娇嗔一般。
又像是一只炸了毛张牙舞爪想要挠人的猫儿。
傅鸣琅忽而想到,不由笑开。
灯下看美人,总是越看越美的。
“你还笑!”见着他笑,施秀盈却恼了,伸手去拍了他一下,说,“这么大的事,你竟能笑的出来?”
“已经发生了,急什么。”傅鸣琅不急不缓的说,起身把人抱进怀里,轻声说,“玲珑,莫急,莫怕,我都会解决好的,相信我,嗯?”
闻言,她心中的焦虑不由得就散了许多。
她自然是相信傅鸣琅的,不论是本来的印象,还是这些年相处下来的一幕幕。
沉默一会儿,施秀盈轻吐了口气之后,幽幽的看着傅鸣琅说,“就一天而已,我一个臣妇,就成了皇子妃了,以后……”
“我曾经说过的话永远不变。”傅鸣琅立即接道,说,“此生此世,唯你而已。”
他眉眼中盈满了真切,看着诚恳极了。
可施秀盈还是不怎么相信,说,“我不相信,我们和离吧,趁着还没有昭告天下。”
她这句话说的不急不慢,其认真不亚于傅鸣琅刚才那句话。
他听了,心里一堵,瞅着抬头看他的少女,只觉得气得慌。
“和离?”他眉梢一挑,沉声问她。
施秀盈认真点了点头,说,“我的性格你是知道的,肯定是不能接受你以后三宫六院的,到时候咱俩肯定得闹掰,不如现在好聚好散。”
“呵,”傅鸣琅气笑了,他伸手捏住施秀盈的脸,想要使劲,却又舍不得。
“嘶——你干嘛啊!”施秀盈一手推他一手捂脸,睁眼瞪他。
“你做梦。”傅鸣琅比她还生气,说,“别人都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你倒好,这还没有难呢,你就想抛开我了,施秀盈你可真是出息。”
“我告诉你,和离的事情你想都别想,想抛开我,除非我死了。”傅鸣琅这话说得咬牙切齿,定定的看着施秀盈,面容冷凝到近乎狰狞。
施秀盈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心里不由发紧,而且被说得也有些心虚,可她也不愿意改口。
眼看着傅鸣琅面容凶狠,她又气又怕又委屈。而且,这还是傅鸣琅头一次这么凶他,他之前明明对她很好的。越想越委屈,她一个没忍住,就哭了。
“呜呜呜,你凶我!”她眼睛一酸,泪珠就滚了下来,委屈巴巴的说。
“玲,玲珑。”傅鸣琅一呆,也顾不上气闷了,有些手足无措的说。
两人认识这些年,这还是头一次他把施秀盈惹哭。
“你别哭了,别哭了。”他哪里还记得生气,忙把人搂进怀里,轻声安抚,“是我不好,我不该凶你,你别哭了,要是生气,你打我就好,哭什么。”
“打你我手疼。”施秀盈哽咽着嘟囔。
“笨蛋,你可以拿棍子打啊。”傅鸣琅好笑的说,他心里轻叹,教夫人怎么打自己的,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第一个。
“呜呜,我才不要,我打你了,别人不得说我是个泼妇,而且你是皇子了,谁敢打你。”他态度软下来了,施秀盈胆子就又壮了,一边哭一边顶嘴。
“没事我们偷偷的,就在屋里,不让人看见。”傅鸣琅顺毛哄。
“我,我才不要。”施秀盈否决,还没忘了初衷,“你竟然凶我,你还没成皇子了,你就开始凶我了,那等你成了皇子了,我是不是得被你欺负死,呜呜呜,到时候我爹也不敢说你了,我好可怜啊。”
“是你说要和离,我才生气的,我好不容易才把你娶回家的,是要和你过一辈子的,说什么和离。”傅鸣琅好声好气的讲道理。
“你凶我。”施秀盈才不听那些,就说这个,“我们才成婚多久啊,你就开始凶我了,你是不是看把我娶回家了,就不在意了。”
“没有没有,真的。”傅鸣琅无奈极了,却又觉得新鲜,施秀盈这样无理取闹,还是第一次呢,便也就更添了许多耐心。
施秀盈的每一面,每一个小性子小脾气,他都觉得很有意思,从不觉得厌烦。
“你凶我!”施秀盈想听的是没有吗?不是,她就继续说。
“好好好,是我错了,是我不对,我以后再也不会了,有事我就好好跟你说,绝对不会再发脾气了怎么样?”
“呜呜呜,呜,我,我不相信你,你以前还说,会好好对我呢,可你看,你这会儿就开始凶我了。”施秀盈心里满意了些,可还是生气,就又继续说。
“我错了,我以后绝对绝对不会了,我发誓。”傅鸣琅说。
施秀盈偷看他一眼,眼睛红红的,还噙着泪。
见此,傅鸣琅微松一口气,立即认认真真的发了个誓。
施秀盈这才满意,至于那种阻拦别人发誓,心疼不让的事,她才不干呢。
眼见着总算把这位姑奶奶哄得差不多了,傅鸣琅心里很是松了一大口气,哪里还记得自己之前的怒火。
“可别哭了,看看眼睛都红了。”他又心疼又好笑的说。
“还不是你气的,我今天一天已经很紧张很不高兴了,你还凶我!”施秀盈气哼哼的说。
“是是是,是我不好。”刚还把人惹哭了,傅鸣琅这会儿哪能再说什么,自然是顺着施秀盈了。
“哼。”施秀盈很是不屑的哼了一声,表示不相信。
傅鸣琅便把人揽在怀里哄了好一会儿,才总算让施秀盈忘了刚才那一茬。
“玲珑,以后别再说和离的事情了,我会受不了的。”眼看着施秀盈困了,傅鸣琅轻声说。
眼睫一颤,施秀盈睁开了眼看他,抿了抿唇,带着些许歉意的小声说,“我知道了。”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这个说法是异想天开。
傅鸣琅已经被皇帝认下,这个节骨眼上,她却要和离。若让外界知道了,要么会觉得她藐视天威,对皇室有意见,要么就是皇室不喜,所以才在这会儿放她还家。
这两个可能,不论哪一个,都是施家和皇室不能接受的。
这句话,她只是说说,也只能说说。
说白了,还是她信任傅鸣琅,相信他对自己的感情,才敢在他面前这样冒失的胡说罢了。
“玲珑,相信我。”她心里的担忧傅鸣琅怎么会不知道,他暗恨言语在这个时刻的无力,只好把人揽在怀里,一字一字咬的真真切切,无比认真的说着这句话。
“相信我,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往他怀里埋了埋,熟悉的草木香盈满鼻尖,睡意几乎在瞬间就翻滚了上了,施秀盈忍着困顿,在临睡前闷闷的说,“对不起。”
她不爱恃宠生娇,明知傅鸣琅什么都没做过,却因为自己的胆小,去伤他的心。
是的,在刚才傅鸣琅发脾气的时候,施秀盈明确的认知到,他伤心了。
呼吸顿了一下,傅鸣琅低头看她。
耳旁本来沉稳的心跳声忽然慢了半拍,施秀盈搭在他腰间的手便就紧了紧,人便就愈加的往他怀里靠了靠。
无意识间,人已经睡熟了。
笑意从眼底蔓延开了,傅鸣琅被施秀盈整的心软成了一汪水,下巴微动搭在她的头顶,也跟着闭眼睡了。
*
陛下找回沧海遗珠,竟是前大理寺卿傅鸣琅一事,在传开之后,几乎立即就引起了轩然大波。
哦对,在上完宗谱玉牒后,他现在叫燕鸣琅了。
本来应该从成字,可陛下说为了答谢镇国公二十余年的教诲,便留下了这个名。
皇子归位,陛下器重,傅鸣琅这个皇子,一时间风光无限。
悄无声息的,那些嚷嚷着为保过嗣绵延,让陛下过继皇嗣的人,也都没了音讯,仿佛都一夜之间失了忆,忘记了之前的上奏一般。之前跳的正欢的诸位亲王也都没了动静。
无数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陛下这个唯一且出众的皇子身上,心中种种算计,不以言表。
也有人羡慕诚国公,本来找了个青年才俊女婿就够让人羡慕的,可才俊忽然就成了皇子,只得感叹一句施家运道昌隆。
本就有一个皇后了,眼看着下任皇后也是他们家的了。
皇帝对皇后的感情在哪儿,只要傅鸣琅能继位,那施秀盈必然就是皇后。
而这两者,都是毫无悬念的。
不过,皇后没指望,后妃,倒也是可以的。
一时间,众人心思涌动,只等着找个合适的时机把家中女儿送到傅鸣琅的后宅。
与此同时,陛下下令修整东宫。
等到年关将近,即将停印封朝,陛下下令,为贺这件大喜事,将于今朝小年夜里大宴群臣,京中四品以上的官员皆可入席。
如此郑重,是个人都清楚他对燕鸣琅的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