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陈亦芃皱起眉头,神色黯淡:“叔叔的意思是将我的嫁妆补贴家用了么?”
陈卓心里一惊,表情却严肃:“怎的这样想,你的嫁妆分明好好放在那里,只等为你寻个好人家了,在亦芃心里,叔叔竟是这种人么?”
你可太是了。
对付这种道貌岸然之辈,必须比他更加站在道德制高点,陈卓花了她的嫁妆钱,还要自己撞上来的,可怪不得她。
陈亦芃深深叹了口气:“亦芃自然相信叔叔人品,但今日在外时,听闻了咱们家一些不好的传言。”
陈卓自尊心极强,本是城外种地的农民,沾了自家大哥的光才能住在这城内小院,更是拖了自家大哥的关系,才能在这平安城里找到一个体面的工作,还把自己的儿子送去学堂。自从定居于此,对自己的过去闭口不谈,平日里也十分注意他人的看法。
听到陈亦芃这话,他心里顿觉不快,“是些什么传言?”
陈亦芃欲言又止,表情变了几次,最终还是开口:“今日听林家婶婶说——”
“说什么?不要吞吞吐吐。”
“她讲,邻里们都说爹爹走后,叔叔侵占我家财,霸占我良屋,使唤我为仆,还要将我赶出陈家!”
陈亦芃看着陈卓瞬间铁青的脸色,面上表情更加悲伤:“她们说叔叔鸠占鹊巢,辜恩背义,简直......唉!”
“放屁!”陈卓胸腔上下起伏,脖子青筋暴起,就要压不住怒火:“一群长舌妇!胡说八道!”
“都是些胡言乱语,您不要放在心上。叔叔婶婶待我如何,亦芃都记在心里。只是打小生活在这院子,邻里乡亲看着我长大,关心罢了。婶婶也并非流言出处,一时口快而已。”
陈亦芃演技没有漏洞,表情真挚不似作假。
陈卓一时竟分不清这到底是真的流言还是自家侄女的肺腑之言。
虽然现在憋了一肚子火,却又不能冲陈亦芃撒出去,否则把这流言坐实,之后还要怎么做人。
“叔叔,天色不早了,思远还等着侄女呢,我先回屋了。”陈亦芃心情松快不少,朝他点点头,“您也早些休息。”
“等等。”陈卓又叫住了她,神色憋屈,面露纠结。但还是从袖子里摸出一个荷包,递到她手上,“虽然咱们家条件艰苦,但也不能叫你吃亏,拿着吧,不够了再问你婶婶要。”
陈亦芃轻轻掂了掂,不是很多,却也够花,连忙认真道:“那侄女却之不恭了。”
陈亦芃进屋之后,陈卓站在原地,面色阴沉到能滴下水。
直到陈王氏半天没见人,出来才发现院子里的陈卓。
“这是怎么了?”
“你方才在屋里说的,可还当真?”
陈王氏停顿片刻后,面露喜色:“相公同意了?!”
陈卓点点头。
*
陈亦芃发现,这几日那一家子没有来她眼前晃悠,也没有人来催她干活。
虽然知道可能是在憋什么坏心眼,但陈亦芃倒乐得耳根清静。
陈卓夫妻皆心胸狭窄,被她三番五次轮流怼,肯定怀恨在心。那天和陈卓的对话其实也算是种威胁:要是还这样肆无忌惮,那我就告诉这些看着我长大的邻里乡亲,一人一口唾沫,早晚喷死你。
舆论是很可怕的,只是原身以前并不知道如何利用。
陈亦芃其实没有时间思考之后会发生什么变故,她目前没有办法赶走陈卓一家,只想尽快带陈思远离开。
首先便是要攒一笔银子。
前几日去找活也并不是全无收获。陈亦芃识字,又有算数基础,应征了一家药店账房。恰巧那家掌柜与陈父是旧识,也并非迂腐之人,考校之后就让陈亦芃上岗了。
她这几天,白日在药房算账,晚上回家照顾陈思远,为他按摩疏通经络、服用活血化瘀以及促进生长的药物。腿上的红肿已经消退了。剩下的就是交给时间,慢慢修复损伤的骨头。
“掌柜,那我先走啦!”
药房掌柜在前头应了一声,陈亦芃迅速收拾好东西回家。
如今药房给她一月五百文银子。只需两月多,她便可以在别处租一处小屋,带着陈思远搬出去,远离是非之地。
今日要给陈思远换药,陈亦芃特地向掌柜请了个假,早些回家。
马上到门口时,就见到一个熟人从陈家出来。是个年纪不小,身材圆润的嬷嬷。前几个月时,正是这人给陈玉珠说媒,但事情好像不太顺利。这个嬷嬷手头资源并不怎么样,介绍的也都是些地痞流氓,歪瓜裂枣,被陈玉珠嫌弃的不行。
陈卓曾经表示不会再经此人说媒,怎的今日此人还会登门拜访?
陈亦芃就想假装没看见,还没来得及避开,那边的嬷嬷将脸皱成了一团,露出了个灿烂的笑容,似乎还带着一丝怜悯,“陈姑娘回来啦!”
伸手不打笑脸人,既然指名点姓了,断然没有不理人的道理。
陈亦芃点点头:“是,刚从药房回来。”
“我听你叔叔说了,唉,倒是辛苦。要我说,像我们女人,就应该在家相夫教子,也不用在外奔波,虽说咱们大褚女人在外干活的也不少,但还是在家最舒服,你说对么?”那媒婆伸手还想去拉陈亦芃,被她巧妙的避开。
“对,您说的在理,只是我这还有事,不好耽搁太久,就不送您了。”
陈亦芃迈开步子,那媒婆还在后面喊:“是该好好准备!日子就在这几天了!”
这是什么意思?陈亦芃听得一头雾水。
给陈思远换药的时候,陈亦芃还在想这件事,但半天也没有什么头绪。
想到媒婆临走时那暧昧的笑容,以及最近异常安静的陈卓一家,她心里逐渐不安起来。
最后,还是忍不住打探到了那媒婆的住处,上门拜访。
而这一打听,几乎让她险些捏碎了手里的茶杯。
原来,陈王氏最近找这个媒婆,说是要为自家侄女寻一门亲事。
只是自家侄女自从父亲去世后,精神恍惚,一直有些不大正常。竟说要找一个和自己父亲一般年岁的相公,这样能感受到爹爹似乎还在身边。
好巧不巧,这媒婆有个远房表哥,家里有些积蓄,城外有数十亩良田。虽已年近古稀,早有几房小妾,但过几日便是七十大寿,为沾个喜气,打算再寻一房,喜上加喜。
且陈王氏表示彩礼无需太多,只是女方不会出嫁妆。
那老头一听,丫头长得还算俊俏,且踏实上进,脑袋有的这点问题也恰合他心意,便一口答应。
十两的彩礼前昨日就已经交给陈王氏了。
“要我说,你这婶婶倒是疼你,还特意嘱咐我,担心这两日你精神不稳,半夜里又不知梦游到何处,要了几个身强力壮的护院帮忙看两天门。我这才刚准备寻人,你倒是先来了。怎么的?她竟没有提前与你说明么?”
陈亦芃被陈王氏胡邹乱扯的能力直接震傻了,万万没有想到,这陈王氏心思如此歹毒。竟然要把她嫁与七十岁的大爷做小妾!
陈亦芃觉得自己自己还是小瞧了这对夫妻的人品,简直毫无下限。
还冠冕堂皇说什么找几个护院看护,分明就是监视,怕她跑了!
怎么办?现在就要跑吗?陈思远腿还伤着,他们也并没有其他落脚之处。该去哪里?
“陈姑娘?”那媒婆推了推陈亦芃,“这是高兴傻了么?”
陈亦芃勉强笑了笑,“是啊,没有想到婶婶如此贴心,所有情况都被她想到。”
“嘿嘿,我看姑娘这几日就不要去那劳什子药房,快点准备准备吧!”
灵光一闪,陈亦芃猛地站起身:“嬷嬷说的是,我这就回去准备。”
语毕,头也不回的走出大门。
那媒婆被下了一大跳,看到那匆忙的背影,在后头摇摇头:“果然是病得不轻。”
陈亦芃一回家就碰见了陈玉珠,这丫头一脸幸灾乐祸,就差没把“你被卖了”几个大字写在脸上。
“哟!堂姐,今日匆匆忙忙的,倒不像你平时那般云淡风轻呀?”
陈亦芃没有理她,一进屋就“嘭”的关上屋门,留下陈玉珠涨红的面容,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但随后她又变得轻蔑,“哼!过几日就有你好果子吃了。”
陈亦芃一进屋就开始收拾行李,但并没敢闹出多大动静,陈思远在炕上一脸好奇,“阿姊这是做什么?”
“嘘!”陈亦芃比了根食指,“思远悄悄的,阿姊今晚要和叔叔婶婶玩捉鬼游戏,现在收拾一下,你可千万别闹出动静。”
陈思远连忙用自己的两只小手捂住嘴巴,眼神却充满兴奋之情。
丑时一过,一直没睡的陈亦芃仔细注意了外头的动静,这才将陈思远从被子里拽起来,连忙给他穿上衣服,还一边叮嘱:“思远记得白天阿姊说的么?这会便要开始抓鬼了。”
陈思远顿时清醒,配合的压低声音:“好的阿姊,只是思远行动不便——”
没等他说完,已经替他换好衣服,绑好行李的陈亦芃就半蹲在炕边:“阿姊背你。”
姐弟二人静悄悄的出了屋子,门也关严实。
出大门时,老旧的门闩发出“吱呀——”的声音,在黑夜中十分刺耳,屋里鼾声停止了一瞬。陈亦芃惊出一身冷汗。
但之后又没了动静。她于是放下心来。
带着陈思远迅速离开。
平安城没有实行宵禁,街上偶尔有行人路过,陈亦芃这幅样子引起了不少注意。
到南锣巷时,陈思远已经半梦半醒,嘴里却还嘟囔着:“抓鬼......”
陈亦芃来到一处恢弘大气的宅院前,用力敲了敲门。
声音传的很远,异常清晰,没一会门里面便传来有些吵闹的声音,之后是匆忙的脚步声。
“吱呀——”大门被打开,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管事打开门,见到是一个背着孩子的小姑娘,顿时语气不善:“哪来的野丫头,好大的胆子!你可知半夜擅扰王府是何罪名?!”
陈亦芃“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手里一卷纸张举过头顶,“民女为救王爷而来,还请管事通报!”
第4章 我可没有骗人啊
王府很早便有动静了。
自从瑞王生病以来,老王妃每日卯时不到就醒,洗漱完便直奔瑞王住处,只是每次都失望而归。
今日一早,王妃刚起,便得了丫鬟通报:昨夜又有人揭榜,如今正安置在外院。只是这人年岁小,还带了幼弟,不像是个大夫。
瑞王昏迷已有月余,期间不知看过多少名医。不止平安城,甚至连圣上特派的御医也有几个,
只是这病迟迟不好,各名医都束手无策。之后便有那投机倒把之人,道士、巫师,还有些纯粹是打探消息的混子,搞的王府乌烟瘴气。
气的老王妃直接砍了几人的头,这才压下那股邪风,只是之后,揭榜的人更是凤毛麟角。
听闻是个小姑娘,对镜梳妆的贵妇人一怔,倒是有些好奇,“可去打探了这人底细?”
替她梳头的丫鬟手下速度慢了些,应声:“听管事说,那姑娘是平安城人士,还有个五岁的弟弟,父母双亡。她父亲生前是个小有名气的大夫,如今这姐弟二人与叔婶一同生活,但好像并不融洽。”
贵妇人听完并没有反应,神色淡淡,“还有呢?”
丫鬟娓娓道来,手下动作却并没有落下。
陈亦芃夜扰瑞王府,但禀明来意后并没有被赶走,反而是被安排在一处偏院。一大早便有人来通报,几乎一夜没有合眼的陈亦芃安抚好陈思远后,随着丫鬟来到一处待客厅。
没过一会,一名身姿绰约,气质出众的贵妇人在丫鬟的搀扶下进来,坐在主位。
“为何昨夜擅闯王府?”一道略带威严的声音响起,“惊扰皇族,你可知按大褚律例如何处置?”
陈亦芃身上发生的事情根本瞒不过去,况且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她上前应答,眼神却还半垂着:“民女陈亦芃,与幼弟相依为命,但亲族无德,侵占我家财屋舍,污蔑我神志疯癫,还要将我卖与七旬老汉为妾,民女实在无法忍受,只好连夜逃跑——”
“放肆!”那妇人身边的小丫鬟语气不善:“王妃是在问你为何擅闯王府,这是什么理由,竟是将王府当成避难之处了么?!”
“民女自然不敢因此惊扰王妃,只是前几日偶然在市集看到告示,又听说王爷许久昏迷不醒,便想起家父曾经救治的一例医案。”
顿了顿,陈亦芃讲出昨日已经整理好的话:“约莫三四年前,民女与家父二人上山义诊时曾碰见过一例奇症,那人为山上猎户,不慎失足后,虽然人救回来了,却一直昏迷不醒。家父遇见时,那人已经躺了半年,消瘦不堪,却并无气绝。”
“后来呢?”
“父亲与我在山上待了一旬,之后又陆陆续续去了几回。那年过年时,猎户竟亲自带着一头野猪送上门来。这才知道,他竟早已大好了!”
“听着倒像话本上的故事。”老王妃语气中充满怀疑。
“民女万万不敢欺瞒王妃!所言句句属实,您可派人去找那猎户,就在五为山上。家父诊治时民女在一旁,虽年幼,但因病情罕见,那诊治方法还是记得七八,这才斗胆揭榜一试。”
“何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将你嫁人时才揭榜?”
陈亦芃面露苦涩,“民女这两日也才知晓王爷病情。虽或有救治之法,但毕竟王爷尊贵之躯,怎容许一个黄毛丫头放肆。
民女性命微如草芥,但王爷万人敬仰。要是揣着这医治之法无所作为,或许我大褚会少一个战神,边关百姓从此流离失所。而民女,此后都要活在内心煎熬中了。
亲族之举推波助澜,几番挣扎下,这才斗胆一试。”
语毕,她非常坦然的跪下,朝主位磕了个头:“自知惊扰王府罪不可恕,但请您让民女一试,如果不能治好王爷,甘愿听从王妃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