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完,后面的人才走近,但看到内屋二人的姿势,神情十分微妙,而主位的贵妇人,面色已经能沉到底出水了。
其实也不怪众人的反应,此时陈亦芃和瑞王的姿势很是尴尬。
搬着人去检查的时候,因为她力气小,机器又高,只得抓住腰带,连推带桑。那腰带早就松垮,衣服也皱巴巴的,陈亦芃累到出汗时额上的发丝还被打湿,贴在脸上。
众人进来的时机很巧,正是准备给瑞王盖被子的时候,于是她的手还在被子上放着,瑞王的衣服松垮的挂在身上,陈亦芃也,面色潮红,整个场面有些失控。
“这是在做什么?”老王妃的语气像掺了冰,冷声问道,盯着陈亦芃,面色黑如锅底。
陈亦芃连忙给瑞王盖好被子,行了一礼,开口解释:“这是在为王爷检查。”
看护的丫鬟立刻接话:“今早你不是都做了么,怎么下午还要来,还成了这副德行。”
“早时民女心中已有猜测,回去翻阅了家父行医手札,这才又冒昧一试。”
老王妃语气惊讶中带着厌恶,嘴唇都在哆嗦:“究竟是何诊治,衣衫不整还害得王爷如此......”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如今这个尴尬模样,索性就跳过:“今日刚许你治病,便搞得如此狼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还不如实禀报,要是欺上瞒下,定要治你的罪!”
陈亦芃神色平静:“刚才的确是在为王爷诊治,事情并不像您看到的那样。”
“我看到的那样?你不是在给他穿衣服吗?”王妃语气冰冷。
她的贴身丫鬟此时也开口:“当初就觉着你这丫头心怀不轨,如今倒好,光明正大,光天化日就要行苟且之事,当真是不配为人。”
“怪不得宁愿揭榜冒死入王府,也不愿意嫁给那富人,原来竟是打着飞上枝头做凤凰的梦,可惜你这梦怕是不能实现了。”
听了这话,老王妃的脸色肉眼可见变得更差。
陈亦芃“扑通”一声跪下:“民女所言,句句为真,方才的确为王爷是穿衣。因为王爷昏迷两月,如今肌肉功能已经衰退。民女自然是要先要检查王爷的身体状况。”
“那为何要把我支退?”
“你只是照看婢女,并不负责内务之事。王爷贴身侍奉皆由男仆负责,让你退下只是一避男女之嫌。”
“那怎的你身为大夫就不用避嫌了吗?”
丫鬟闻言脸色发红,面色有些慌乱,眼神却直直盯着陈亦芃。
“医者仁心,自然是如何能治好王爷如何来,怎会要避嫌呢?”
然而这个理由并不能说明说服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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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安今日第二次被唤来。
“崔将军,王爷的病情我心中已有数。只需问你几个问题,便可验证我的猜想。”
崔安神色变得激动,抱拳道:“劳烦陈姑娘了。”
“王爷之前是否有嗜睡健忘之症状?”
崔安思索片刻,紧皱的眉头松了开来,随后惊讶万分:“王爷近几个月来记忆确实大不如前。原来是这病的缘故吗?”
此话一出,屋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惊呆了。他们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姑娘,居然能够说出一件连副将都不曾注意过的事情。
陈亦芃又开口:“敢问崔将军,王爷头痛多在晨起时发生,咳嗽时加重,可有此症状?”
崔安沉吟一会,又言:“几个月前,王爷偶得风寒,咳嗽不已,每咳嗽便头痛欲裂,看诊的大夫也并没有发现异常,我原本以为只是并发症,谁曾想也竟是此所致吗?”
”王爷之前视力是否有视物不清的情况?”
崔安神色变得十分恭敬:“确实如此。”
陈亦芃又道:“王爷马术你最清楚,一骑绝尘。可为何在救援时偏偏失手?将军可曾有注意过王爷双手在某些时候会不听使唤呢?”
年轻的将军难掩激动之情,此时已经是心服口服,向陈亦芃拱了拱手:“你所言不错,崔某人拜服,还请陈姑娘解答。”
自从陈亦芃开始和崔安你一问我一答时,屋子里就陷入死寂,众人脸色精彩纷呈。
王妃神色凝重到惊讶再到激动,短短不过几句话的时间。她身旁的贴身丫鬟神色惊讶,表情也是惊喜,但细细观察,眼神却是发暗。
反应最明显的便是粉色衣裳的那个丫鬟,面色惨白,崔副将肯定她的诊断时,她便知道,自己之后情况不会好过了。
此刻众人注意力都集中在陈亦芃处,尤其是王妃和崔安,几乎屏住了呼吸。
“这便是麻痹之症,在王爷出事时可能发作,导致双手没有抓稳缰绳,从而失足落马引发了之后的昏迷。”
陈亦芃最终的解释就像是抛出一枚重磅炸弹,炸的众人脑袋瞬间清醒。
对啊,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瑞王明明骑术绝佳,也并非身陷死局,怎么会落马摔破脑袋。
崔安深深呼出一口气。近一年来,王爷种种不对劲的情况,在他脑海中一一闪现,无一不与陈姑娘所说的对应。
这些症状王爷之前都有,近些月来愈发严重。他们都是大老爷们,平日里也不会注意,但是经过陈姑娘提点的这些细节,慢慢在脑海中浮现。
喝酒时王爷僵直的手指,晚上回营时不小心踩空的路,自己起夜时看到主帐亮起的灯火......
直到最后一次,正如陈姑娘所言,明明只是非常简单的动作,但王爷却失足摔落。还好那时他就在就在旁边,及时将王爷捞了上来,若是落入敌手,如今道不知会发生什么?
崔安被自己的想法惊出一身冷汗。
想也不想,他单膝跪地,头双手抱拳高举过头顶:“想必姑娘已然心中有数,还请姑娘出手相救。崔某人不胜感激!”
众人都被吓了一跳,堂堂副将,竟然给一个小丫头跪地,传出去怕是没几个人信。
王妃看着崔安的动作,神色复杂,没想到这人愿意为了自己儿子甘愿如此,当真是一员忠将。若是瑞王还能醒来,这人倒是可以安心使用。
陈亦芃也是一惊,连忙上去扶:“崔将军客气了,治病救人本就是医者职责,我只是竭尽所能而已。”
可有人竭尽所能却无法做到如此啊!几乎屋子所有人都有这个想法。
这谁又能知道呢?不必说粉衣丫鬟,王妃自己选的人,她也不知道居然真被这丫头说出个所以然来。
王妃神态焦急,一直强迫自己表现出的冷静面容,终于在此刻破了功:“陈姑娘能诊断出我儿的症状,想必也知道他的病因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妃可曾听过苗疆系怀的故事?”
老王妃一滞,这故事她还真听过。
话说前朝年间有一位书生名叫怀江。在进京赶考的路上救了一位苗疆的女子。这女子与她相爱,二人约定高中之时便是成婚之日。书生不知道的是,此女乃是蛊女,在他脑中下了一蛊,唯有与此女成婚,此蛊才不会有伤于人。
可书生飞黄腾达之后,早就忘了这露水姻缘,苗女每每上门都被赶出去,最终郁郁寡欢而死。但这蛊还种在脑中,不断蚕食书生的大脑,直到有一天这大脑被啃得干干净净。
老王妃脸上露出奇怪的神色,“为何要举这个例子呢?你是说王爷脑中也有一蛊么?”
“非也,但王爷脑中可能会有一些别的东西。”
存在的别的东西?!
众人面色大变,王爷脑子里竟然有异物?!
第9章 那就决定手术了
在场众人根本没想过,脑袋里面还能长东西。
“此话当真?”王妃神色焦急,不自觉上前半步:“此等病症闻所未闻,陈大夫莫不是诊错了?”
陈亦芃摇摇头,“没错。”
各项检查结果她都看过了,瑞王脑袋里面分明长了颗脑瘤。不大,但部位关键,并且脑中还有淤血,这也是为什么瑞王反应如此强烈的缘故。
必须动手术。
陈亦芃抬起头,目光直直的盯着王妃。
这眼神直白到有些不敬,贴身丫鬟就要过来制止,却被满头珠翠的贵妇人拦住。
“此法风险较大,但若顺利,王爷用不了多久便会恢复如常。”
老王妃被那眼神看的一滞,坚定又充满力量,有着对自己能力的自信心。很难想象这种眼神会出现在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身上。
她不由得注意力集中过去:“到底是何方法?”
陈亦芃唇角紧抿,向王妃郑重行了一礼,“这正是民女要禀明的,此法有把握治好王爷,但唯一的要求便是全程保密,任何人都不得知晓。”
老王妃只觉脑袋嗡了一下。这个要求简直天真可笑,她作为瑞王生母怎么可能不会询问自己儿子的情况呢?这法子有多危险,多久能痊愈,会对身体造成伤害吗?她想问的问题太多了,可这丫头竟然提出如此荒谬的要求,不能询问瑞王的情况?
毕竟掌管王府内务几十年,老王妃倒没因这件事发火。只是好奇道:“明知这不可能,你怎会提出如此荒谬的理由。”
“如果您不加过问,那么此法成功率可有八成。可您一旦知道,怕是不愿施用,而王爷的生机就此耗尽,民女实在不愿见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老王妃眯起眼睛,“你这是在威胁我?”
陈亦芃表情坚定,毫不露怯。
此时在这具身体里的,不是那落魄少女,而是一名出色外科医生的灵魂,在病人的事情上,她不会妥协。
将身体剖开,在这个时代看来,根本就是丧心病狂的法子,是要人命的。为了自己和瑞王的安全,治疗方法必须保密。
“一切都是为了救王爷,时间紧迫,还请您尽快做出决断。”
屋内没人说话,一片死寂。
崔安有些担忧的看向了陈亦芃,他知道陈姑娘确实有本事,但这要求也着实过分了些。王府不同于普通百姓,王爷也不是普通贵族,行医就诊虽比不得当今圣上,但也要有详细记录。
可如今陈亦芃这番言语,分明就是不打算按规矩来。
而王妃平生最讨厌的就是不守规矩的人。
崔安看向王妃,她面无表情,眼神有些涣散,不知在想什么。
又过了一会。
对面的少女开口催促,“您决定后,我便要回去准备了。”
这是断定王妃肯定会同意吗?崔安内心有些不赞同,倒不是因为陈姑娘胆大包天竟敢出声催促。
身为王爷的贴身副官,他听王爷提起过自己的母亲。端庄谨慎便是她的代名词,绝对不会允许自己身边出现不确定因素。这法子又危险又不确定,还不让人知道,只怕是要被否了。
崔安轻轻摇了摇头,等会再问问陈姑娘有什么安全的法子,太过冒险还是——
“好。”
非常简短的词,却让崔安身子一歪,随后骤然狂喜。
这位年逾四十的贵妇人最终还是开口同意了。
为了自己的儿子,她愿意冒这个险,甚至语气中还有一丝不明显的恳求之意。
“那就交给陈姑娘了。”
*
严崇木背着一大包东西,早晨离开了王府。
牵着他的小骡子,沿街细细寻找。终于,他在一家名叫“灵春堂”的药房门前停下来。
嗅到浓烈的中药味,身后那匹小骡子狠狠打了个响鼻,摇头晃脑,想上前去蹭自己的主人,却被严崇木躲开。
他扯回自己的衣袖,一脸嫌弃:“真是脏死了,还想把鼻涕蹭我身上,今天不给你吃饭了。”
身后的小骡子歪着头,一脸无辜,不出意外的听不懂人话。
“啧,笨死了。”
把骡子拴在门口的柱子上,严崇木走进了药房。
有伙计迎了上来,眼尖的看到来人。虽身着青衣,但领边袖口隐藏的暗纹还是随着动作不断变化,是个有钱人。于是他堆起笑容:“您是给自己买药吗?”
“去把你们掌柜叫出来。”
伙计一愣,心道哪有来药店不买药只找掌柜的,遂即想起前几天过来的陈姑娘,又熄了这疑惑。
也是有的嘛。
“您找掌柜是?”
严崇木被伙计问的不耐烦,“叫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问题,快去。”
伙计委屈,只得去找了掌柜。
李掌柜正在院子检查草药,听到伙计来报,心里疑惑,却也还是放下手头活计,匆忙往前厅赶去。
待到了前厅,看到坐在那里的是一位身着青衣的年轻人,皱起了眉头,他并不认识此人。
“你就是掌柜?”
来人很不客气,引得李掌柜十分不悦,“我似乎并未见过你,请问你是?”
对面的年轻人食指指尖点了点桌子,“我姓严。”
李掌柜瞪大了眼睛,心里掀起波涛海浪:“严......严......”
严崇木露出满意的微笑:“是的,就是严家。”
李掌柜吞了吞口水,额头冒出冷汗:“严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好说,好说。”
李掌柜瞟了一眼,那年轻人桌上空空如也,连杯茶都没倒,感觉自己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
“严公子,照顾不周,还请移步后厅。阿成,给严公子上茶!”
掌心在膝盖上抹了抹,李掌柜看着端起茶杯慢慢品茶的年轻人,有些局促。
“李掌柜不必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你。这茶不错,是今年新上的岭尖春么?”
“是,严公子猜得不错。”身材圆润的掌柜抬起手,用袖子按了按额头。
“这茶是好茶,可它自己却不知道自己会被哪位品茶人冲入沸水呢。”
这话听的人心里不太舒服,李掌柜握紧拳头,似乎是给自己加油打气:“不知严公子来自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