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没见过地铁，之前在国外的时候他夸过无数遍，能想出这一出行方式的人有多聪明啊，但他真是没见过老北城这样的地铁站。
手扶电梯，这里电这么多吗？可以这么浪费？为什么远远看着的时候它几乎不动，人一靠近它就开始慢慢加速了？自带感应系统？
这里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技术啊？！
“我是在做梦，我一定是在做梦……”
詹姆斯李紧紧抓着扶手，来来回回上上下下地试了好几遍这个手扶电梯，又捧着相机咔嚓咔嚓一通狂拍，才继续晕晕乎乎地往里走。
然后，他又一次需要扶下巴了。
进了地铁站以后，他在售票窗口里看到了工作人员们正在使用的是一台台计算机电脑！屏幕也就是一个公文包的大小，他找了半天都没看见连通屏幕的主机在哪。
工作人员只需要噼里啪啦的在键盘上敲几下，旁边就有一个巴掌大的出票机开始滋滋滋的吐出一张车票，运行速度之快，让他感觉自己仿佛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这里的科技什么时候已经发展到了这样的地步？简直太恐怖了……
为什么之前没有见有报纸提起这方面？
詹姆斯李本来是带着从大都市进入贫困地区的优越感来的，结果他现在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刚刚开通山路所以进城来赶集的乡巴佬。
光是从机场转移到地铁站这么短短的一段路程，他就已经耗费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在这里走走看看、拍来拍去，直接拍光了相机的一个胶卷。
等真正踏上地铁的时候，他已经完全做不出任何表情了。
速度太快了，行车过程中几乎没有声音。
领先了八十多年的科技让他在这一瞬间感觉到自己的三观被震碎了一地。
头好晕……我这是在哪……
现在我要重新改国籍的话还来不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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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姆斯李没有在招待所多待。
放下了其他行李以后，他就带着满满当当的一袋胶卷又出门了。
他这次的主要任务是采访奥运代表团。
但现在，他满心只有先把老北城逛一遍的想法。
他先去了附近一家国营饭店吃饭。
其实在看见那个烤肠机和爆米花机以后，他心中已经隐隐约约地有了感觉，知道这里现在应该不缺粮食。
而当他走在路上，看着红光满面的人们的时候，基本上这个想法已经又一次得到了证实。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拿到了菜单。
“宫保鸡丁、八宝饭、油焖茄子……”
菜单足足有三页之多！
詹姆斯李很久以前也是老北城的居民，那个时候他们家还算比较殷实，家里有地有粮，但是后来时局实在是太乱了，他爷爷就各种打通关系带着他们全家移民到了海外。
他是五岁的时候走的，到现在也有二十多年了，他以为自己根本不可能会再回到这里，可现在这才短短半天时间，就让他开始动摇了。
点了一份八宝饭，又点了一份葱爆牛肉。
詹姆斯李吃得满嘴流油。
结账的时候他习惯性要给小费，饭店的人愣了一下，笑着把多余的钱又给推了回来：“您把钱收回去吧，咱们现在这边不兴这规矩。”
詹姆斯李愣愣地看着：“不收吗？我记得以前不是……”
他记忆里，小时候被大人带着出去吃饭的时候多多少少也是会给伙计一些赏钱。
“您看您自己都说了，那是以前。”对方爽朗一笑，“旧社会的老规矩可不兴带到咱们新社会来，您吃的还好吧？好就行，咱下次再来啊！”
詹姆斯李：“......”
他抱着相机，木呆呆地出了国营饭店。
地铁已经坐过了，这次他想换一个交通方式，不如就去乘坐随处可见的公交车。
附近正好有一个站牌，他记得他出机场的时候见到过一辆环城巴士，工作人员说是专门为招待外宾而设立的路线，年初的时候才刚刚启动，站牌上有那个车号，所以他就拿着零钱等了一会儿，果然看到一辆车缓缓驶来。
这辆车的路途够长，所以车费是两块钱，本地居民是几乎不会坐的，一是没那个闲心，二是嫌车费太贵，所以詹姆斯李上车以后立马就看见了和他一同走出机场的那几个老太太，另外一些他没有见过的人坐在车里。
乘客坐稳，车子启动。
詹姆斯李推开车窗，全程盯着窗外的景观，每到一个地方，身后总会传来一阵怪叫，外头的路人们看见这辆载着一堆金发碧眼的外宾游览的巴士，也忍不住好奇地盯着一直看，时不时的伸着手对车里的人指指点点。
车里的人好奇外面的世界。
外面的人们好奇车里的世界。
这让詹姆斯李莫名有种自己好像突然变成了动物园里的猴子，正在被人围观一样的诡异感觉。
他赶紧摇摇头，把这个想法甩出去。
这时，后头众人齐刷刷地倒吸一口凉气：“你们快看！那是什么！”
詹姆斯李立马转头往另一边看。
第14章 全民体育运动特辑③……
在环城大巴的左前方，有一个宽大的屏幕，位置摆放的十分显眼，保证让经过这里的人一眼就能看到那块大屏幕。
不过在接受了前头一系列震撼以后，有块能播放视频的大屏幕似乎已经不是什么惊人的事了。
只是詹姆斯李盯着看了一会儿以后，就发现正在播放的那个视频才更让人惊讶。
或许是因为最近正值全民健身的热潮期，又或许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奥林匹克运动会做准备，上头有人制作了一期不到十分钟的视频，闲着没事就投放在大屏幕上反复播放。
正好詹姆斯李他们过来的时候，视频刚结尾，短暂黑屏两三秒之后，又重头开始了。
大屏幕下，几个十四五的少男少女嗦着一毛钱买来的红豆棒冰坐在地上仰着脖子看。
而屏幕里，一切都是从一片漆黑开始的。
“咔嚓——”
略显杂乱的开机声中，逐渐多出了几道很不和谐的声音，有人在喊，有人在笑。
“嘿！你快看他！”
“现在病鬼也能来参加奥运会了吗？噢我的上帝，到底是谁在瞧不起谁啊哈哈哈！”
“快滚回家去吧你这个瘦巴巴的小家伙！”
“......”
口哨声和奚落的笑声交织在一起。
虽然语言不通，但是屏幕下贴出的翻译让观看者们很清楚地能看明白里面的人们所说的是什么内容。
十几秒后，讥笑声逐步减弱。
机械运转的声音戛然而止。
平缓的钢琴声轻轻响起，画面逐渐亮了起来，一个孤独的背影出现在屏幕之上，他穿着一个很朴素的白色背心，背心边缘已经出现了毛边，被洗得也有些泛黄，紧紧贴在他身上。
而他一动不动，坐在台阶上仰望天空。
天空灰蒙蒙的一片，乌云将太阳层层遮盖，有人从后面走到他身旁，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音响里突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你决定好了吗？”
“嗯。”那个背影微微低头，像是在思考。
他说：“我一定要去。”
说着，他转过头去看同伴，一双格外坚定的眼睛出现在镜头前。
而时光在那双眼睛里飞快流逝。
简陋的跑道，努力练习奔跑的人影，几秒钟后全部被转换为一个陌生的城市倒影。
“嘟嘟嘟——”
汽笛声在四周回荡。
那双眼睛的主人已经换了一件衣服，他站在甲板上，身旁是一群人高马大的外国人，正背对着他和同伴窃窃私语，但他恍若未闻，只是静静地看着前方那个城市离他越来越近。
直到船只停靠港口，他眨了眨眼。
倒影消失了，他拎着箱子和人群一同走下船。
画面微微暗下去，但脚步声越来越清晰，镜头中，他从甲板上走进一个陌生的场馆内。
几秒后，场馆内掀起一阵欢呼。
但不是给他的。
依旧是一个人，依旧是那个背影。
他好像有些紧张，忍不住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在欢呼声中缓缓举起手中的旗子向前走去，从黑暗中抬腿走向光明。
看台上映出一张张带着笑容的脸，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正在用热烈的掌声欢迎前头那几排代表团，所以那个背影迎着他们的目光，把自己手中的旗帜用力举得更高。
然而他的这一行为却像是戳中了场馆中隐形的一个静音键。
欢呼声突然静止。
看台上众人开始窃窃私语。
起先只是小声的议论，但声音开始变得越来越大，不受控制地掀起了一阵喧哗。
不知道谁当众大喊一声：
“Sick man of East Asia！”
哄笑声响彻整个场馆。
他抓着旗杆的手忽然更加用力地握紧了。
虽然他语言不通，但这个词在之前已经从不少人口中喊出来过，他知道那代表的是什么意思，是嘲笑，鄙夷，讥讽。
屏幕外的观众在那一刻心脏收紧。
他们急切地寻找着场馆内能够发出声援的同族，只见镜头缓缓扫过看台，角落里，被挤到最边缘的几个穿着长衫的人用力挥舞着手中的简陋横幅，上头方方正正写着——
“加油！”“我们在这！”
然而他们的声音太过微弱，和周围那些声势浩大的嘘声比起来，他们就像是在排演一出无声的默剧。
举着旗子的人没有看到他们。
穿着长衫的人涨红着脸用力想往前挤。
“看这里！”
“这边！我们在这边！”
“......”
“滚开！你这个低贱的猪猡！”
有人伸手一推，加油的横幅立马被人群吞没了。
画面也随之再度陷入黑暗之中。
刺耳的嘲笑声像幽灵一样回荡在四周，虽然已经变得很微弱，但存在感依旧十足。
音响里，发出琴弦被拉动的声音。
它慢慢盖住了所有的喧闹声。
举着旗帜的背影再度出现，随着平缓的音乐声，他昂首挺胸地绕会场一周。
音响里不再传出那些难听的声音。
但观众们清楚地知道他还在接受嘲讽。
会场里没有加油声，屏幕外却有人双眼通红大喊加油，画面一转，他俯身做出了起跑的准备姿势，黑亮亮的眼睛紧紧盯着正前方。
“啪——”
他跑了起来。
在屈辱中奔跑，目标是光明的未来。
其实屏幕前很多人都知道结果，哪怕他们曾经对这个比赛并不关心，但是看到接下来他故作镇定地站在跑道上，隆起的咬肌和发红的双眼完全暴露在镜头前的时候，所有人都体会到了那种让人无力又沮丧的感觉。
音响中没有再放出看台众人的嘲笑。
但却拍到了一张张幸灾乐祸的面孔。
依然是背影，他在嘘声中带着不甘黯然退场，疲惫的身影一步又一步走得格外沉重，他从光明中渐渐重新回归黑暗，微微摇晃的镜头似乎代表了他此时的心情。
他一直走，一直走，模糊的身影一路向前，忽然间，他加快脚步，越走越快，然后在同步急促起来的音乐声中再一次朝着前方奋不顾身地奔跑起来。
镜头转到了侧面，他飞快地奔跑着。
隆起的咬肌，脖颈上暴起的青筋。
他张嘴，发出了一段无声的嘶吼。
然后就在那一瞬间，他冲破黑暗尽头，镜头前无缝对接到了一张全新的面孔。
那人体格更加健壮，手臂上、小腿上被结实的肌肉覆盖，肌理线条格外分明。
周围的光亮了起来，他如同猎豹一般向着前方跑去，眼神格外锐利，镜头下移，拍到他双脚将要完成最后一段冲刺——
“啪！”
第三双脚高高跳了起来，一个猛击，拍出了极为凌厉的一球。
排球重重落地，弹起来的瞬间变成了飞行的羽毛球，然后被一个绑着高马尾的女运动员旋身来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回击。
“砰——！！”
羽毛球化作子.弹，正中红心。
举着□□的运动员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收手，低头的那一瞬运镜立马跟上，她的手便成了一个托着乒乓球的运动员的手。
“......”
这样的镜头切换持续了整整一分钟。
而在这一分钟里，各类运动员全部都在画面里闪了一个遍。
嗦着红豆棒冰的几个少男少女尽管已经来来回回看了好多遍了，却依然看得津津有味。
几秒钟后。
随着一个跳水运动员的入水，镜头哗一下没入水中，越往下沉，光线就变得越暗。
昏暗的水下，仿佛有台对讲机被人打开。
“滋滋滋——”
“这里是第十五届奥林匹克运动会。”
“你愿意和我一同赴约吗？”
“......”
说不清最后结尾究竟是几个人在同时讲话，车上的詹姆斯李直到屏幕暗下去才回过神来，他们这一行人刚刚非要司机停下把整个视频看完才继续往前走，结果看完以后，他整个人都有点懵圈了。
讲不明心中涌动的究竟是怎样的情绪。
虽然他现在是个外宾，可是很久以前他也曾是这里的人。
多多少少……也会有点感觉的吧。
而且刚刚那段视频的后半程，拍的应该就是现在正在接受训练，等待着几个月后出发的百人代表团了。
变化竟然这么大……
还有那些作为背景出现的运动场馆，看起来还真挺像模像样的。
环城巴士重新发动，詹姆斯李从包里掏出了一个小本本，忍不住皱眉沉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