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苏荞立刻挡在了大弟的前面,将他牢牢的护在身后。
“那是我家的地!”她望着苏长福,一字一句的说道。
苏长福敢收拾侄子,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大侄女的眼睛,他却从内心升起了一种说不出的怯意。
虽然他压根不会承认,却还是下意识的放下了高高举起的手。
“支书,你咋说!那地我们家侍弄这么些年了,好容易养肥了,你不会就这么让我给他们吧?他们会啥?给了他们那地就毁了!”
苏长福干脆不搭理姐弟俩,转头看向金贵有求助的说。
金贵有迟疑了。
按理说这地应该还给苏荞他们。
可他也是老把式了,自然也明白苏长福说的在理。
那姐弟几个谁是能下地干活的?
苏荞不用说了,苏蔚也没那本事,地给了他们没准儿真就糟蹋了。
“金伯,那地我们还给村里。”在金贵有还迟疑的时候,苏荞开口说道。
“姐!”
“你胡说个啥!”
苏蔚和苏长福这一次倒是想法一致,异口同声的喊道。
连金贵有也皱起了眉头:“小荞,这地是能随便退的?”
小金村在整个县里都算是大村了,却地少人多。
这地退回去容易,将来想再要可就难了。
虽然现在家里没有壮劳力,可苏蔚眼看就要成人了,等他成家立业的时候,没有地在村子里可咋活?
苏荞却只觉得庆幸。
在弟弟提到地之前,她把这事儿完全给忘了。一经提醒,才忽然意识到这地不能留。
她是重生的,自然了解历史的走向。
苏荞知道,一直到九十年代初农村改革之前,种地都是一件出力不讨好的事儿,而且越往后负担越重。
国家后来为什么要改革,要重新制定政策,还不是因为农民的负担太重,日子过得太苦了。
辛辛苦苦种一年,遇到时气不好,收上来的粮食自己够不够吃不说,没准儿到最后连公粮都交不上,还得倒欠公家钱。
就他们这一家子弱小,谁能种地?种不好到最后还不是得白白往里面填补?
更何况她将来是一定要上学,一定要进城的,弟弟妹妹肯定跟着她走。
既然如此,留着这地做什么?那不是徒留麻烦。
可这地她也不愿白白便宜了大伯一家,所以交回村里是最好的选择。
能够看到大伯他们为这事儿肉疼,她痛快得不行!
反正他们不高兴,她就高兴了。
面对大家的阻拦,苏荞没有一点要松口的意思。
她安抚的看了弟弟一眼,更加坚定的说:“金伯,我想好了,这地我们退回。我大伯说的没错,我们都不会种,地留着也是糟蹋。与其这样还不如还回村里,交给更合适的人。”
听了这话,金贵有沉默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既然想好了,那就按你说的办。等麦收后就让长福把地退回来。以后你们姐弟的粮食在村里买也行,用工分换也行。”①
他也看出来了,苏荞是真不想种地,而且这丫头记仇,宁可把地交了,也不愿意便宜她大伯一家。
如此,退回来确实是唯一的办法。
金贵有不担心他们的吃喝,每个月的补贴,尽够这几个孩子吃饭了。
至于以后,他自忖自己这个支书还能再做几年,大不了等将来苏蔚需要了,再开会重新分给他一块,想来村里的人也不会有什么大意见。
把那么一块儿好地收回来,不让它们被糟蹋,金贵有的心情不错。当即就带着村民们开始张罗给他们搬家的事儿。
有支书坐镇,事情自然变得无比顺利。
不管王兰香和苏三妹再不甘,再愤怒,可除了坐在自己屋子里嚎丧,其他的也无计可施。
特别是王兰香,在知道苏荞不过是跟着肖祁峰出去说了会儿话,居然就闹出了这么大的阵仗。
害得不仅要把那彩礼钱吐出来,连以后每个月几十块的抚恤金都领不到了,整个人差点没昏过去!
她气得在院子里跳着脚骂,可没骂几声就被支书冷冷的一眼给看得咽了回去。
最后只能哼哼着躺回床上,把苏家的祖宗八辈全都骂了一遍。
给姐弟们搬了家之后,金贵有就拉着肖祁峰和村里的民兵排长一起去商量抓拐子的事儿了。
很快,家里就只剩下了他们四个。
站在这熟悉又陌生,空荡荡的院子里,几个孩子一声不吭,眼神里全都带出了几分茫然。
苏荞是不敢相信事情这么容易就解决了,她原本甚至抱了鱼死网破的心。
而几个小的,则被今天一上午发生的事儿给全搞蒙了。
刚才人多还好,这会儿没外人了,一个个就都反不过味儿了。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一天之内,居然会有这天翻地覆的变化?
几个人不知道在院子里站了多久,直到不知哪个小家伙的肚子咕噜了一声,苏荞才醒过神儿来。
“小蔚,你带着他们俩去把床铺了,我去看看厨房能不能做点吃的。”苏荞吩咐道。
苏蔚答应了一声,和苏芃一起抱着从大伯家拿回的铺盖往屋里走,苏蓝颠颠的跟在他们的身后。
苏荞自己去了厨房。
刚才村里人帮他们在苏长福和苏三妹那里争取到了一个月的粮食,还硬是从两家抠出来了几张票券。
可那粮食,总共也不过半口袋高粱面还有十几穗玉米。
苏三妹吭哧了半天,最后才塞给了苏蔚一包放了得有大半年的老南瓜干儿,再要别的就死活不愿意了。
苏荞拿着这些东西进了厨房,然后发现里面什么也没有。
决定收养他们之后,大伯当即就以方便照顾为由让姐弟仨搬到了他家,同时让二儿子苏小武搬去了苏荞他们家。
美其名曰帮他们看房,可其实谁都知道,这是想让苏小武在他们家的房子里结婚。
苏荞家情况特殊,村子里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苏长福肯定不可能霸占他们房子。
毕竟苏蔚,苏芃是俩男孩儿,家里又没有断根儿。
但先占着,让已经到了婚龄的二儿子在里面结婚,腾出时间再慢慢攒钱给他起房子,这样就能让家里松快很多。
苏荞不是不明白这个理儿,但她要上学,弟弟还小,把他们俩单独留在家里也不放心,所以就答应了大伯的提议。
苏小武还没成家,饭自然是回家吃的,所以这边厨房就成了摆设。
更何况忽然被强迫搬走,以王兰香那性格,当然连一根草都不会给他们剩下。
所以到处空空如也实属正常。
苏荞在厨房里转了一圈,将那些吃食放放好,然后就走了出去。
“收拾好了没?收拾好了就出来,姐带你们进城吃好吃的!”
站在院子里,她朝着堂屋大声的说道。
第9章 抚恤金
听了苏荞的话,兄妹仨蹬蹬蹬的从屋子里一起跑了出来,全都用惊讶的眼神看着她。
特别是两个小的,眼中仿佛都带出了星星。
姐姐说要带他们进城吃好吃的。
要知道他们长这么大,都还没有在外面吃过饭呢!
苏蔚第一个反应了过来,他飞快的摇了摇头:“去城里干啥?咱随便做点吃的就行。”
说着,他四下里张望了一下,嘴里还念叨着:“咱家有磨,我把那玉米磨了,不行先熬口稀饭对付对付。”
听了这话,苏芃和苏蓝眼睛中的光顿时黯淡了下来。
可俩人还是懂事的一起点了点头,附和道:“喝稀饭吧,咱喝稀饭。”
看着弟妹们如此懂事,苏荞的心里一阵发酸。
她没有一点欣慰的感觉。
上辈子大弟苏蔚因为体贴,不想再给带着毁容小弟的她增加负担,最后在劳改农场用一根藏起来的麻绳把自己给勒死了。
小弟苏芃从跟着她的那一天起,无论受多大罪,吃多少苦,从来不哭不闹,乖巧又听话,最后却因为重度抑郁跳楼自杀。
去他妈的善解人意,乖巧懂事吧!
既然重来一次,这辈子苏荞一定不会再让弟妹们跟着自己受委屈!
该挣钱挣,该花钱花!
喜怒哀乐该表现的就去表现,一家子都要痛痛快快的活!
想到这儿,苏荞瞪了大弟一眼。
“哪儿那么多废话,说带你们出去吃饭就肯定去。你带着小芃赶紧去接桶水,洗洗脸换件干净衣服。顺便再接盆水过来,我帮小蓝也洗洗。”
听姐姐这么说,苏蔚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了,答应了一声。
苏芃和苏蓝则再也掩饰不住欢喜,高兴的欢呼了起来。
因为苏长和本来就是在城里建筑队工作的,条件相对便利。自己也有手艺,所以家里的房子建的比别人家都好一点。
虽然同样都是土胚房,可他们家从地面起往上差不多一米的位置都垒的红砖,房顶也不是稻草,而是铺的瓦片。连窗户都比别家宽大一些。
这就让他们家显得宽敞和亮堂了很多。
不仅如此,在院子的后面,苏长和还找人挖了一口井,这更是村子里的头一份。
其实小金村是靠河的,有一条小河从他们村子东边流过。一村人吃饭洗衣都是用的河水。
可苏荞他们的妈妈常秋月是城里来的知青,最后落户在了他们村,生活方面多少有点讲究。
她一直嫌弃河水脏,觉得用那水烧饭不卫生。
所以在家里条件稍微好点之后,苏长和就花了大钱专门在家里打了一口井,供一家人的吃喝。
等水送过来后,苏荞把妹妹的衣服脱掉,用毛巾沾着清水把她身上给擦了擦。特别是那些划伤的地方,都很小心翼翼的给清理干净。
然后给她换了另外一套衣服后,让她出去玩,又把自己膝盖处的伤口也处理了一下。
等她清理完出门的时候,两个弟弟也都换好了衣服,仨人一起站在院子中间等着她。
因为父母全都长得好,所以苏家四姐弟是村里公认的长得最好看的一家子。
此刻站在一起,虽然身上的衣服都很旧,苏蔚和苏蓝的还打着补丁,可依然还是个个出挑,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
将院门锁好,苏荞先带着弟妹一起去了卫生所。
这时候的卫生所其实也没啥药,村医也只能给她和苏蓝抹了点红药水,防止感染。
抹完药之后,苏荞就带着他们一起走上了去往镇子的大路。
从小金村到镇子上其实并没有很远,走路快的话大概四十多分钟就到了。
因为苏荞受伤,苏蔚死活不让她抱苏蓝,所以她就牵着小弟的手,苏蔚抱着妹妹,四个人走成了一排。
虽然五月份正午的太阳已经有点毒,照得人止不住的流汗。
可这是姐弟几个头一回这么齐整的一起出门,加上还是去吃好吃的,小家伙们都兴奋得很。
不光没有一个人嫌热,恨不得全都走出了雄赳赳气昂昂的气势!
走出了好远,苏蔚终于忍不住了,轻声的问:“姐,你有钱吗?”
“有,姐攒着呢!”苏荞淡定的回答。
她是真的有。
当初父亲去世的时候,县里的许干事来村里处理他们几个孩子的赡养工作。
那时候许干事就悄悄的提醒,让她把自己的那一份钱拿在手里,自己管着。
许干事还跟她说了一句话:“手里有钱,做事不慌。什么时候钱都是拿在自己手里最安全。”
苏荞听进去了,后来在干事组织她大伯,小姑和他们姐弟开会的时候,她就当众提出因为她要住校,要给学校交伙食费,所以她那份钱不交到大伯家,要自己拿着。
许干事立刻同意了她的要求,苏长福再不高兴也只得认了。
因为不往家里交钱,这近两年的时间,苏长福两口子从来没给她带过干粮,苏荞是靠吃学校食堂最差的伙食熬过来的。
不光这样,她偶尔回家还得从县里买点东西带回去。
一包糖,几块儿点心……不带王兰香就摔锅打碗的给她脸色看。
所以,苏荞回去的次数越来越少,如果不是担心弟妹,她恨不得永远不回那个别人的家。
但正是因为此,省吃俭用之后苏荞的口袋里是有钱的。
她存了二十四块三毛,还有一些粮票,这钱票她一直贴身放着。
现在全带出来了。
其实除了这二十多块钱之外,他们四姐弟还有一笔钱,那就是他们爸爸当年的抚恤金——四百七十元。①
只是这个钱现在由县优抚办代为保管,存在银行里,要到明年苏荞满了十八岁才能动用。
上辈子在弟妹们都出事之后,苏荞找到县里提出要用这笔钱。县优抚处的同志在了解了情况后,当即就同意了。
不仅将钱提前解封给了他们,还派专人帮苏芃联系了医院,给出了后续的医疗费。
如果不是这样,苏荞知道他们姐弟俩可能根本过不去那个难关。
事情过去很久苏荞才知道,当初建议把他们的抚恤金存银行,帮他们保住这笔钱不被亲戚坑走;后续为弟弟出治疗费,一直到她彻底经济无忧的,正是之前爸爸救出去的那个大领导。
知道真相之后苏荞并没有去找过那个人,她觉得没有必要。
父亲救了那人一命,那人差不多也算是救了弟弟一命,可以说是扯平了。
以后两不相欠,各自安好就行。
只是这辈子苏荞觉得得想个什么办法把那笔钱提前要回来,做为自己的启动资金。
不然单靠她手里那二十几块钱什么也干不成。
苏荞带着弟妹轻车熟路的拐进了镇卫生院后门处的一个巷子里。
在里面走了好一会儿,又连着拐了几个弯,直到把弟妹们全给绕糊涂之后,才停在了一个普普通通的住家户门口。
这时候新政策还没有出台,虽然有一些市民在偷偷摸摸做小生意,可也都小心的很,生怕一不注意被安上了投机倒把的罪名。
那户人家也一样。
他们家从门口看和其他户没有任何区别,如果非要说有,那就是他们家的门窗都关的严严实实,从外面完全看不到里面是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