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叔叔,我这次来确实是寻求组织帮助的。不瞒你说,我和弟妹都已经搬回了自己家,现在重立门户了……”
苏荞将之前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的和许黎明说了一遍,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如实的复述。
可就这,已经将许黎明气得直接站了起来!
“太不像话了!当初把你们托付给他们是组织对他们的信任!他们可是给我们写下许诺书,保证会对你们好的!太不像话,太不像话了!”
许黎明气得在屋子里来回踱起步来。
“许叔叔,你别生气,反正我们已经搬出来了,以后和他们减少来往就是了。
我这次来,主要是为了我爸的抚恤金。您也知道,除了我,弟妹的钱村里都是按月直接给了他们,我们根本见不着。以前就算了,可现在搬出来了,我们要生活。”
听了苏荞的话,许黎明当即点头:“我现在就打电话通知你们村委会,以后你们的生活费只能由你去领,其他任何人都不能代为支取。”
“许叔叔,谢谢你。”苏荞感激的说道。
说完,她从书包里拿出了昨晚写好的申请,恭恭敬敬的递过去:“不过除了生活费,我这次来还想申请把我爸的抚恤金也提前取出来。”
听了这话,许黎明怔了一下,显然他没有想到苏荞会提出这个要求。
不过他也没有立刻拒绝,而是拿起了那份申请看了起来。
那申请中,苏荞除了说明他们姐弟四人如今的困境之外,还提了她未来的打算。她说她准备带着弟妹搬到县城来,然后一边照顾弟妹,一边复读准备明年的高考。
除此之外,她还要送两个弟弟去上学,妹妹去上幼儿园。
学费,生活费,租房费用,加在一起随便算一下都绝对不是单凭每人每个月十块钱可以包圆儿的。
可苏荞的这些打算,踏踏实实,本本分分,每一条都是在为了他们姐弟四个的将来做打算。
她成绩那么好,不应该继续参加高考吗?
她两个弟弟,一个十四,一个已经六周岁了,都正是上学的年龄。
他们都去上学的话,那么也只有把小苏蓝送去上幼儿园才是最稳妥安全的方式。
看着那份申请,连许黎明都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安排对于几个孩子来说再好不过。
当初老领导交待将这笔抚恤金暂时由优抚办代为保管,是担心几个孩子年龄太小,怕这笔钱被人拿走,以后遇到事他们没有了最基本的依仗。
可看了苏荞的申请,许黎明觉得这钱是时候还给几个孩子了。
“这事儿我做不了主,你等一等,我去跟领导汇报一下。”许黎明说着,拿着那份申请书走了出去。
他这一出去半个多小时过去了。
不过苏荞也没着急。
因为她打心眼里觉得许黎明说的领导肯定不在县委大院。而现在打长途那么费劲,中间很可能还要经过多次转接,花费的时间长点儿很正常。
所以她淡定无比。
可她没想到这一等居然就等了一个多小时,直等得她的肚子发出了咕咕的叫声,许黎明才匆匆的走了回来。
进了门,他一脸抱歉的看向苏荞:“小荞,这个事儿有点不太好办。”
苏荞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许叔叔,是我这份申请写的不合标准吗?要不你给我说个格式,我重新写?”
她要的是自己父亲的抚恤金,是父亲用命换回来的。
如果说以前不给他们是为了不被人骗走,她现在已经说明了情况,甚至连那些钱的用途都写得清清楚楚。
这种情况下,凭什么不行?
苏荞不想和许黎明杠,所以她只提申请书的格式。
可那话里的意思很明显——
除了说递交的申请格式不对,县里没有其他任何理由扣下这笔钱不给。
许黎明当然听懂了她话中的意思。
他无奈的笑了一下:“小荞,你别想太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父亲是为了救人牺牲的,而他救的是我们上级单位的一个大领导,这个之前我也曾经跟你提到过。”
苏荞点了点头。
“那位领导同志当时也受了伤,连夜送到了省城治疗。他醒来后非常关注你们姐弟四个的情况,特意交待我们优抚工作一定要做好。
你们父亲抚恤金的问题,也是领导提议由我们优抚办暂代你们保管的,那也是他在了解了你们家的情况后提出的建议,是为你们着想。”
“可我们现在确实需要用钱。”
“我知道我知道。”许黎明连忙点头。
“只是领导下地方检查工作去了,我刚才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有找到人。这钱当初是领导交待让优抚办代为保管,现在要还给你们,怎么也得跟领导说一声不是?
领导的行程是保密的,我们也打听不到,这样胡乱打电话也不一定能找到人。小荞,要不这样你看行不行,我再有一周就要调到省城去工作了。
你这份申请书我带走,我保证一定想办法交到领导的手里。你先等一等,等我跟你联系,你觉得可以吗?”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苏荞能说什么?
她根本没有理由说不同意。
只是这领导检查工作,谁知道要检查多久?要是一去几个月那可怎么办?
“许叔叔,既然这样,我能不能再请你帮个忙?”苏荞问道。
“你说。”
“你能不能以优抚办的名义通知一下村里,让我把我们下半年的生活费一次提出来?这样我好歹能在县里租个房子,省着点用,也够给弟妹们交学费和托费了。”
“可以,没问题,我现在就跟他们联系。”这一次许黎明回答的极为干脆。
……
虽然这次并没有要到父亲的抚恤金,可能够一次性拿到他们姐弟下半年的生活费,二百八十块钱,对于苏荞来说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与许黎明告别,从县委大院出来,苏荞第一时间先跑到街角的国营小吃店买了碗清汤面。
从早上五点多出门到现在她滴米未尽,这会儿都快饿得眼发花了。
所谓的清汤面是实打实的清汤,面条上连点油花都不见。好在饭店的大师傅手艺不错,煮得面条很筋道,汤的味道调得也好,里面还放了胡椒粉,吃得人胃口大开。
苏荞觉得虽然回来才几天,可她的胃口却长了很多。那么大一碗面条愣是一口气吃完,甚至最后还有一点意犹未尽的感觉。
吃完面,苏荞朝自己学校的方向走去。
第12章 裁缝街
学校老师在听苏荞说了情况之后,气愤异常!最后还是在她的劝慰之下才终于慢慢消了火。
苏荞家里的情况,老师们都知道。
这时候也没人能说出让她参加考试不去管家中弟妹的话。
只能一再的叮嘱让她尽快把家里的事儿安排好,开学一定要回来复读。
班主任陈老师更是忍住心里的难过,一遍遍的安慰苏荞:“明年再考也行,多学一年把握更大一点。”
可这话说着说着,自己先难受得不行。
因为已经决定了要带着弟妹搬到县里,被褥苏荞压根没有往家里带。
她把宿舍的东西收拾好之后,干脆先放到了陈老师办公室,让她代为保管。
只等自己搬过来后再拿回去拆洗。
从学校出来,苏荞去了小北营,这里是焦县的工业区。县里最大的化工厂,轮胎厂,还有一个罐头厂都在附近。
三个厂加起来工人得过千,再加上周围的家属院,附小,附中,人数得好几万。
为了大力发展工业,县里在厂区和家属区附近建立了很多便民设施。
供销社,煤场,国营饭店,粮店,菜店……甚至还有一个小公园,配置的非常齐全。
可以说,小北集是整个焦县最繁华,人们手里最有钱的地段了。
苏荞想把他们将来要住的房子租在附近。
因为她知道用不了多久,这附近就会有人偷偷开始做小生意。
吃的,用的不说,在化工厂家属院门口的人行道上,再有半年就会有人把缝纫机放在路边招揽生意,专门帮人缝补衣服。
这个地方是厂区,青工多。
特别是化工厂,轮胎厂的那些单身汉,他们大部分住集体宿舍。
衣服挂个口子,裤子磨烂了换个边儿这种小事,专门找人帮忙的话,事儿不大,次数多了总得欠人一份人情。
现在,上班的时候把破衣服拿到家属院门□□给人缝补,几分一毛钱的,下了班就能补好了。
钱他们出得起,还不用承人情,简直是皆大欢喜的事。
所以那个简陋的裁缝摊很快站稳了脚。
这种事,有一就有二。看那人立住了,自然就有人跟风。
没过多久化工厂家属院门口的人行道,基本上都被各种裁缝摊儿给占据了。
再后来,这里又陆陆续续加入了几个南方裁缝,他们以细心,眼光好,做工精良慢慢的在周围打响了名气。
不仅是小北营,整个焦县的人,做衣改衣都会习惯性的往化工厂家属院这边跑。
不到一年的时间,这里从最早的一个人推着缝纫机揽活儿,硬是发展成了一整条的裁缝街。
再后来,这里更是变成了焦县第一个专卖服装及周边的自由市场。
当年,苏荞的从商路就是在这个裁缝街起步的。
那时候她一边在这里打零工,一边暗中偷师。
学得差不多了就自己也支起了一个摊儿。
攒足了钱就带着弟弟闯去了省城……
最后硬是从一个什么都不会的打工妹一步一步做到自己开服装厂。
道路走的艰难却极为扎实。
当然这辈子苏荞不可能再沿着老路重新走一遍,可她还是决定从这里起步。
当初她到了省城之后,同样走的还是一边打工一边学习的道路。
那时候她一有空就去省城的纺织学院旁听,学习了很多与纺织品材料,设计有关的课程。
再后来,她进入了贸易公司,带着弟弟一起去了京城。
那时候苏荞已经有了一定的经济基础,她自费上了京城服装学院的进修班,系统的学习了专业的知识……
有多年的学习和实践经验,苏荞自信无论是裁剪还是缝纫,自己的手艺都很拿得出手。至少不比那些南方来的裁缝们差。
她的初步计划是先在县城扎下脚,最好能够弄到一台缝纫机率先开始揽活儿。
这样她就能一边复读,一边在保证家人的基本生活外,攒一些钱为将来带着弟妹到外地上大学做准备。
可现在因为没有拿到父亲的抚恤金,情况就变得有点难。
首先她买不起缝纫机了。
如今一台新的缝纫机大概在一百六十块钱左右,同时还需要一张缝纫机票。
一百六十块钱她勉强能挤出来,但缝纫机票苏荞可没有。
上辈子因为想来这里做生意的人越来越多,大家对缝纫机的需求越来越大。
于是就有人私下里开始做倒各种票据的生意了。
苏荞因为当时就在这里,所以她知道在哪里换,也清楚的记得要不了一年,因为紧俏,一张缝纫机票差不多能够炒到两百块钱以上!
而按照记忆,她印象中现在只要一百块钱就能换到。
如果爸爸的钱拿到手,这票苏荞必然立刻就会去买。
毕竟缝纫机这东西,在今后的十年甚至更长时间里在焦县都会是紧俏货。
她不用了随时都可以卖出去,甚至很可能比她买的时候还贵,绝对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可问题是——现在她并没有那么多钱。
好在距离缝纫一条街形成的时间还早,许干事又承诺必然会把钱帮她要回来,所以苏荞并不着急。
比起缝纫机,她现在更想找到一处合适的房子。
苏荞在化工厂家属院附近转了快一个小时,犄角旮旯都转到了,也没有找到能住的地方。
这让她有点沮丧。
眼看着快要到最后一班车发车的时间了,她匆匆的跑到最近的国营饭店,买了十个包子就往车站奔。
急赶慢赶,苏荞在发车前最后一分钟赶上了车。
以至于车开出去好半天了,她连气都还没喘匀。
要是有辆自行车就好了,这样时间就可以自由安排。
站在车上,苏荞暗暗的想。
于是又将购买自行车列入了自己下一步的规划之中。
最后这班公交车从县城发车是下午四点半,到达镇子上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六点了。
五月份的天,这个时间天还是亮的,可苏荞还是下意识的加快了脚步。
从镇子到他们小金村还得走四十多分钟呢,等她到家天差不多就黑透了。
让苏荞没有想到的是,她刚刚走出公交车站,就在站门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肖祁峰推着一辆二八大杠,此刻就站在正对着车站大门的位置,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他今天没有穿军装,只穿了一条军裤,配一件白色的衬衣。
衬衣的下摆被一条宽宽的咖色军用皮带束在了裤腰里,配上他一米八多的个头儿,更显得腰细腿长。
那身材比例,不比后世T台上的那些名模差。
看得苏荞忍不住啧了一声。
今天的肖祁峰没有带帽子,苏荞终于看清了这个人的长相。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住院时间太久捂白了,他并不像苏荞以为的肤色黢黑。相反他的肤色是这个时代男人少有的白净。
不仅如此,肖祁峰还长得相当好看。
鼻梁高挺,剑眉星目,属于那种任谁看过去都会忍不住赞叹一句“小伙儿真俊气”的样貌
就像现在,他的衣着并不招眼,也没有什么动作,就那么身姿笔挺的站在路边,可在这人来人往的车站门口,依然显得那么的醒目。
苏荞原本并没有准备和这个人打招呼,可几乎就在瞬间,肖祁峰也看到了她。
在两个人目光对视上之后,她知道根本躲不过,只得主动走了过去。
“肖同志,好巧又见面了,来接人啊?”她礼貌又微微带着一丝疏离的客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