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霜霜是个好面子的人,不会无缘无故当街拦马车,这事一出,固然对她们母女不利,可赵霜霜文雅温和的形象也没了。
肯定发生了她不知道的事情。
可王老夫人没见她,帮佣的仆妇说老人家染了风寒,闭门谢客,无论是谁,一概不见。
昨天还笑盈盈地拉着她的手拉家常,今天就不见她,姜蝉无奈一笑,看来也有人给王御史打招呼了。
掌灯时分,金绣收拾好东西,不解道:“小姐,真要送夫人回去?那不是又掉进狼窝子?”
姜蝉叹道:“我看明白了,有钱干不过有权,你瞧瞧刚才那一出,要是硬拗着不回去,人们还不知道怎样编排母亲!倒不用太担心,眼下赵家正在风口浪尖上,他们只有供着母亲的份儿,不敢如何。”
但也不能便宜了赵家。
姜蝉起身去了母亲屋子,开门见山,“娘,您这一回去,赵家肯定问您要银子,我们不能总吃亏,您把姜家印鉴给我吧。”
姜家印鉴,是大东家的信物。
第18章 果然你一来就有好事……
有了那枚印鉴,姜蝉就有权管理姜家名下所有的产业,相当于姜家的掌舵人,即便姜如玉想要从铺子里支钱,也要经过女儿的同意。
姜如玉没想太多,往日里她也不管生意上的事,全权交给了钱掌柜,她只管年底拿钱,听听报账。
于她而言,这枚印鉴在她手里也就是个象征,既然女儿想要,万没有不给的道理。
“你这孩子,是不是怕我变卖姜家铺子?给你个定心丸,我不卖!眼下麻烦事一桩桩一件件,搅得我心里头乱糟糟的,便是他们再催,也等等再说吧。”
姜蝉把手往前伸了神,“您还是给我的好,没我时时刻刻提醒着,保不齐您又被赵家人哄了去。”
“反正这些东西早晚都是你的,拿去。”姜如玉取了印鉴往女儿掌心一放,“有钱也别乱花,动用大宗银子你还是要和我、和钱掌柜说一声。”
母亲到底听进去了几分劝!姜蝉心中大定,笑容中不由带了几分顽皮,“多少才算大宗?”
姜如玉认真想了想,答道:“十万两银子以上。”
“十万两?”姜蝉惊呼一声,她知道自家有钱,却不知道如此有钱。
姜如玉脸上也露出几分罕见的骄傲,“每月光账面上的流水就有三十万两,各商铺的库存还没算进去,还有存在钱庄里的银子,铺面的地契,田庄等,林林总总加起来,少说也值百十来万两。”
听母亲一讲,姜蝉忽然觉得她和卫尧臣弄的蓝印花布生意,和姜家生意比起来就是毛毛雨!
“娘,赵老爷知道咱家的底子吗?”
“差不多吧,那年他来真定,看见街上都是咱家的铺子,就好奇问了一句,我大概齐和他说了说。”姜如玉双眸光彩淡了,苦笑道,“我当时……唉,就是不想在他面前落了下乘。”
母亲肯定是一眼相中了赵华,生怕人家嫌弃商户的身份,才用嫁妆抬高自己的身价。
殊不知,赵华就是奔着她的银子来的!
姜蝉心下一动,脑子冒出个猜想:“当初是谁给你们说和的?”
姜如玉答道:“刘县丞的夫人,她和赵老夫人是远亲,两家时常走动。若不是她保媒,我也许还不会和你继父见面。”
太奇怪,赵华原配十年前就死了,母亲也守了十三年的寡,而刘县丞一家是真定本地人,若有心做媒,前几年干什么去了,为何偏偏是今年?
之前母亲也说过,赵家不像缺钱的样子,如果是真的,那赵家拿她家银子干什么去了?
一百多万两呢!
上辈子赵华得了这笔银子没多久,就升了户部尚书,难不成这事和朝堂有关?
姜蝉缓缓吁出口气,用力攥紧印鉴,她不能再做瞎子聋子了,须得想办法和官场上的人搭上线。
她便命金绣悄悄打听陆铎的住处,还有家里的情况。
这不是什么难打听的秘密,转天就有了信儿,“郑大人住猫耳胡同,家里就他一个人。”
“猫耳胡同?”姜蝉一惊,又问,“跟四平胡同隔条街的那个猫耳胡同?”
金绣点点头,纳闷道:“有什么不对吗?”
昌平县主就住四平胡同!
姜蝉脑中突然冒出个不可思议的念头,上次赴宴,她偶遇卫尧臣的地方就在猫耳胡同附近,这么一想,难道卫尧臣就是那个“故人之子”?
话又说回来了,如果卫尧臣真与陆铎有交情,有陆铎作保,在京城随便哪个衙门找个差事不行,何必在她家做个小马奴?
姜蝉思忖道:“准备一份厚礼,捡着值钱又不显眼的东西送,比如古董字画、南珠玉器什么的,悄悄给他送去,问他方不方便,我想登门道谢。”
结果东西陆铎倒是收下了,却说年节这几天要在宫里当差,不得空。
金绣不免有些忿忿,姜蝉笑道:“收东西就相当于安咱们的心,行了,咱们也该收拾收拾过个好年喽。”
二十九那天,赵家来人请了她回去,她连门都没让进。
晚间袁嬷嬷也来了,下厨做了她最爱吃的菊花茄子和芙蓉鸡片,笑眯眯坐在旁边看着她吃,一句也没提让她回赵家。
姜蝉大为惊奇:“我娘终于清醒了?”
袁嬷嬷不由失笑:“别提了,前天刚回去,屋里还没收拾利索呢,霜霜小姐就扶着老夫人颤巍巍过来,俩人坐下就哭,一个哭儿子,一个哭爹,呜呜咽咽小半个时辰才消停。大过年的,也不嫌晦气。”
姜蝉急忙道:“她们是不是让母亲掏银子捞人?”
袁嬷嬷撇撇嘴,“开口就要两万两银子,真当姜家是冤大头了!”
“母亲给了没有?”
“谁能一下子拿出那么多现银?如今夫人动不了铺子里的银子,私库钥匙偏偏又在小姐这里,她不好意思问您要,只能先搪塞着。”
袁嬷嬷忽而笑了声,“夫人手里就五百两银子,本想先拿给她们应急,让我给劝住了。几个孩子的压岁钱要不要给?下人的赏钱要不要发?还有迎来送往的人情,银子送出去容易,这年也甭过了。”
姜蝉轻轻吁口气,翘起嘴角讥讽一笑:“发生这么大的事,赵家还以为说两句巧话就能让咱们乖乖掏银子,明儿个就是三十,我就不信他们能让赵老爷在大牢里过年。这回,非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疼!”
姜蝉猜对了,赵老夫人一琢磨不行啊,姜如玉拖得起,她儿子拖不起啊!
一咬牙一跺脚,老夫人做主,用三百亩良田作保,从当铺借了五千两银子,再加上老夫人的私房钱,好歹凑够一万两。终于把赵大老爷接回来。
或许王御史之前到处宣讲的“有人阻碍查案”余波未消,或许陆铎不满被人强摁头,亦或许钱送得晚了些,这事不知怎的传到御前,当然是当笑话讲的。
皇帝呵呵笑了几声,道:“想来是赵卿家忙于公事,无暇顾家,所以后宅不宁。给他放个大假,好好歇段时日。”
明白人都知道,这是让赵华闭门思过的意思。
于是赵家这个年过得那个惨淡,一墙之隔的姜蝉愣是没听见隔壁一声炮响!
初二扯天扯地刮了一夜大风,未等天明下起雪,这一下,就接连两日,直到初四早上,纷纷扬扬的雪花片才转成了细细的雪粒子。
姜蝉披上大红羽纱斗篷,捧着小手炉去园子里看雪,兴致勃勃地说买些太湖石来堆个假山,那边建个八角亭,旁边挖个池塘,岸边种一片桃林,水映花,花照水。
正在兴头上,小秀过来找她:“小姐,钱掌柜来了,人在小花厅候着。”
姜蝉暗自吃了一惊,这个时间到,估计初一初二就往京城赶,如此着急,难道真定发生急事了?
顿时没了赏雪的心情,她扶着金绣的胳膊就急匆匆地往回走,刚出月洞门,便见远远有个男子走来。
雪已住,阳光从云层后面照下来,带着冰挂的柳树好似万千梨花绽放,在风中轻轻摇曳。
卫尧臣立在树下,笑容带着孩子般的顽皮,眼睛比闪着银光的冰花还要亮。
“你……”姜蝉鼻子酸酸的,突然很想哭。
“有没有吓一跳?”卫尧臣笑声郎朗的,“魏县的事总算敢在年前办妥啦,我兴奋得根本坐不住,也想早点让你高兴高兴,干脆骑上马就来了!”
姜蝉也笑:“果然你一来就有好事……外面冷,咱们进屋说!”
小花厅燃了四个炭盆,进去便是一股热浪,融融如春,和外面冰天雪地端得是两个世界。
钱掌柜也在,穿着一身玄色皮袄,满面红光,见了姜蝉便起身笑道:“小东家,魏县大小十八家染坊,都和姜家签了书契,蓝印花布只供姜家,不许卖别家。”
姜蝉讶然道:“给咱们开的条件肯定很苛刻吧?”
“还好。”卫尧臣端起桌上的热茶一饮而尽,擦擦嘴角说,“我给他们去年市面价格的保底价,无论今年价钱涨了还是跌了,都按保底价收购。而且他们染多少我要多少,你想想他们能不动心?”
钱掌柜怕小东家不明白生意场上的事,温声解释说:“染坊怕染多了卖不出去,都是布铺订多少,他们染多少。现在不愁卖了,染得越多,他们挣得越多。”
姜蝉还是担心:“如果咱们也卖不出去怎么办?我虽不太懂做生意,可也知道咱们这行讲究快进快出,缩短存货周期,一旦卖不动,咱们的银子就压进去了。”
卫尧臣接过来说:“不会的,东家相信我。咱们今天就去找铺子,明天开张!”
“会不会太急了,咱们又没有现货。”
“小东家放心,来之前我们让两个外庄掌柜去魏县盯着收货。”钱掌柜笑眯眯地说,“一听有钱赚,那些染坊初一就开工了,我估摸着初八肯定能到一批。”
姜蝉有点哭笑不得:“没货怎么开张?”
卫尧臣眼中晶光一闪,“就是没货才开张,东家您就瞧好吧!”
“正好咱们一个同乡不打算在京城干了,他铺子在西市大街……”钱掌柜看看他俩,本来都站起来了,想了想又坐下,“连着赶路,我这老胳膊老腿受不了了。”
卫尧臣忙道:“钱叔先前已经谈得差不多,我和东家去就行,就是没有姜家印鉴,只能先口头约定。”
姜蝉不禁一乐,“不用,我娘把印鉴给我了,钱掌柜,您得把‘小’字去掉喽。”
钱掌柜明显吃惊不小,沉吟道:“这一路上我们听到许多传言,小东家,我想见见东家,就现在,您能给安排下吗?”
第19章 给你赶一辈子马车如何……
钱掌柜还在笑,脸上的皱纹却像凝固了似的一动不动。
前世在赵家很长一段时间里,姜蝉都是看人眼色过日子,对别人的情绪变化非常敏感。钱掌柜眼中的担忧虽一闪而过,还是给她捕捉到了。
姜蝉并不以为钱掌柜在担忧她!
他方才一直笑眯眯的,得知印鉴在自己手里,脸色才有了变化。上京之前的那次谈话,他的态度也很有意思,不赞成母亲变卖产业,更不赞成自己取代母亲当大东家。
自家生意都是钱掌柜一手打理,莫非他另有打算?
还是……
印象中钱掌柜一直是单着的,他都四十好几的人了,这么多年愣是没听说他和谁相好过!
她突然想起,母亲捧着他离去时留下的信,眼中含泪又怅然若失的模样。
姜蝉觉得自己发现了个不得了的秘密!
“小东家?”钱掌柜见她只是盯着自己笑,笑得他头皮发麻,心里发慌,暗道是不是自己太莽撞了。东家已为赵家妇,上有婆母,下有子女,里里外外层层规矩,到底比不得在真定自由。
钱掌柜咳了声,道:“若是不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的,你且坐这里等一会儿。”姜蝉立时让小秀去请母亲,“就说我有急事找她商量,别提钱掌柜。”
她自己没有留下听听的打算,转身就和卫尧臣出去了。
如今她单独住着,凡事自己说了算,出门十分便利,刚到门口,马车就已经候着了。
姜蝉踩着马凳上了车,却见卫尧臣拿过车夫手里的马鞭,兴致勃勃地坐在前头的车辕上。
金绣一边把茶水温在红泥小火炉上,一边说:“你好歹也算个外庄掌柜,让人看见你赶马车,岂不是很没面子?”
卫尧臣回头一笑,眼睛落在姜蝉身上,“我原本就是东家的马奴,别说赶一次,只要东家不嫌弃,给东家赶一辈子车也没二话。”
他的语气半是顽笑,半是认真,姜蝉不知怎的手一颤,几滴茶水洒在手指上,烫得心尖发热,稀里糊涂回望他一眼,搞不懂他到底什么意思。
金绣还在大大咧咧地笑:“我才不信,放着大掌柜不当,当小马奴?我看你就是瞎奉承。”
卫尧臣哈哈大笑,“有纸笔没有?我写下来,某年某月某日,卫小九有言,愿为东家赶一辈子马车。”
金绣起哄,也不听姜蝉劝阻,翻出纸笔递给卫尧臣。
卫尧臣也真不含糊,刷刷几笔写好,姜蝉接过来一看,忍不住先笑了,“你这字……得空练练。”
金绣凑过来看,噗嗤笑出了声,“歪歪扭扭,哆哆嗦嗦,简直像虫子爬!往后卫掌柜的签契书、写账本,这字可见不了人。”
“我听东家的。”卫尧臣轻轻甩了下鞭子,“好好念书,好好练字,东家随时抽查我!”
车铃在风中轻轻摇晃,发出清脆的丁当声,很快就到了西市大街。
这个地段店铺林立,虽不如估衣街那种专门卖布、卖衣裳的地方有名,但在京城来讲,也是很不错的繁华地段。
铺面很新,上下两层,一楼是宽敞明亮的店面,二楼设有隔间,专为接待贵客、商谈生意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