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斛金——瓜子与茶
时间:2021-11-06 00:23:27

  说完使劲往下撇嘴,眼睛直瞪瞪的学秦嬷嬷生气的模样。
  姜蝉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秦嬷嬷根本不愿意走,是自己说“你是我的教养嬷嬷,理应一起上京”,一句话堵住所有的借口,秦嬷嬷脸色能好才怪。
  笑归笑,她心里清楚,今后她半分马虎不得。
  秦嬷嬷回去肯定会告阴状,母亲也肯定会受牵连,但总比留这个祸害在老宅兴风作浪的好。
  马车摇摇晃晃,令人昏昏欲睡,姜蝉靠在大迎枕上,双目微阖,脑子却一刻不停谋划着。
  如此六日过去,一行人终是到了京城。
  刚进城门,姜蝉就命人将两个写着“姜”字的灯笼挂在车前,而且专捡着热闹的大街走。
  浩浩荡荡十几辆马车,引得行人纷纷驻足,猜测这是哪个姜家。
  车轮过处,是两道深深的车辙,不免让人好奇车里面装了些什么东西。
  似是承受不住人们打量的目光,一辆马车拐弯时车身一歪,哗啦一声,车翻了!
  麻绳断裂,苫布翻开,里面的东西散了一地。
  一阵倒吸气,人人皆是目瞪口呆,镶金的雕花箱,锃亮的照身镜,水晶帘子八宝屏风亮闪闪,黑漆嵌螺钿大立柜门直颤,各色绸缎晃人眼。
  这还只是一辆!
  人群哗然,更好奇这是谁家,忒有钱了。
  于是姜蝉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来到赵家的大门口。
 
 
第5章 给你吃个哑巴亏
  金绣跳下马车,大力拍门板:“开门开门,姜家小姐到啦!”
  赵家门房从门缝里探头看了一眼,眼神呆滞了下,随即“啪”地关上大门。
  围观的人越聚越多,嘈嘈杂杂,指指点点。
  “赵大人续娶的夫人就姓姜!”一个带着四方平定巾的书生恍然大悟道,“我还以为是小门小户,原来这么有钱!”
  另一人露出“我早就知道”的表情,“要不是有钱,赵大人能娶一个带拖油瓶的寡妇?。”
  有个抱孩子的妇人问:“这大冷天的,怎么不让进门?”
  “嗐,下马威懂不懂?叫人知道厉害,以后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说话声随风飘入马车,姜蝉一直紧绷的面孔微微松懈下来。
  上辈子她听从秦嬷嬷安排,先行来京,一顶小轿从角门入府,人们只当赵家来了个打秋风的穷亲戚。
  马车到了直接卸入赵家库房,等她知道的时候,东西早入了赵家的账。
  赵母打了一顿管库房的,说把东西还她,过后却忘得一干二净。
  她面子薄,问了几次没下文就不敢问了。
  那时候母亲在和几个妾室斗法,急需赵母的支持,干脆补她一笔银子了事。
  姜蝉并不在乎从哪个门进府,今天她故意引起这么大动静,要的是让所有人知道,她和母亲并不是依附赵家而活的破落户。
  姜家,有钱!
  他们再想悄悄吞了姜家的产业,也得掂量掂量如何堵住悠悠众口。
  “小姐,这门要是一直不开,咱们就一直这么耗下去?”金绣搓搓手,“我再叫门试试看?”
  姜蝉道:“不用,赵家不是不知礼数的人家。”
  他们惯会做戏,自诩温厚纯良的典范,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这么多张嘴说着,他们不会砸自己的名声。
  果然,不多时,随着嘎吱吱的响声,黑漆大门从内缓缓打开了。
  金绣佩服地看着自家小姐,悄悄竖起大拇指。
  赵家不大,三进的宅子,东西带两个跨院,进门不远就是二门。
  “蝉儿。”一个稍显柔弱的窈窕女子立在垂花门后,目光慈爱,笑意中带着泪意。
  姜蝉呆呆地望着母亲,心里涌上千言万语,却连“娘”也喊不出。
  她腿脚发软,几乎是跌跌撞撞扑到母亲身上。
  好闻的百合香,温暖的怀抱,柔柔的语音,无一不告诉她,这是母亲,是母亲,母亲还活着!
  “娘——!”所有的情绪瞬间爆发,无数梦回的泪水,无尽的委屈辛酸,皆在这一声悲怆凄切的呼唤里面了。
  姜如玉紧紧搂着女儿,摩挲着女儿的头,也是哭得说不出一句话。
  金绣的姑母,袁嬷嬷边拭泪边劝:“风大,夫人和小姐回屋说话吧。”说着,用手指了指了上院的方向。
  姜如玉猛地醒悟过来,老夫人年纪大了,凡事喜欢讨个好彩头,知道她们在这里哭哭啼啼的,保不齐心里不痛快。
  忙替女儿擦干脸颊,“莫哭了啊,风大,当心吹皴脸。待会儿见了老夫人,要大大方方的,脸上带笑,嘴甜一点。”
  姜蝉吸吸鼻子,重重点了点头,声音发颤:“我知道规矩,秦嬷嬷在家反反复复教过我。”
  姜如玉以为女儿紧张,安抚道:“老夫人很和蔼的一个人,最疼爱小辈,等你见了就知道了。”
  上院静悄悄的,门前两棵光秃秃的树,地方小,屋子多,丫鬟婆子们个个屏声静气,令人踏进来就感觉到一股逼仄沉闷之气。
  早有丫鬟在门口等着她们了,“总算是来了,老夫人都念叨好几回了。”
  却没有打帘子。
  袁嬷嬷上前一步,飞快塞给她一个荷包,那人便低声道:“秦嬷嬷在里面,来的时候脸色不大好。”
  姜如玉好看的柳叶眉微微皱起,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姜蝉也听到了,低头掩去嘴角的笑意,再抬头,满脸的忐忑。
  屋里铺着绛红色团花地衣,左右摆着两排官帽椅,一位面目和蔼,非常富态的老妇人坐在正中的软塌上,笑呵呵地望着她们母女。
  秦嬷嬷在旁边立着,笑容有几分勉强。
  姜如玉提醒女儿:“蝉儿,快来拜见祖母。”
  小丫鬟拿过蒲团放在姜蝉脚下,姜蝉愣愣看着,她知道现在不是较劲的时候,应该行礼,可膝盖怎么也弯不下去。
  姜如玉暗自发急,偷偷用胳膊肘碰了女儿一下。
  姜蝉咬牙跪下去,俯首道:“拜见老夫人。”声音像蚊子哼哼。
  她突然看见地衣有一处颜色比周边要深一些,似乎还有两根茶叶梗,恰恰就在赵母脚踏旁边。
  摔茶杯了?原来老人家也不像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
  “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不必拘礼,快过来坐。”赵母乐呵呵地说。
  姜蝉没有依言坐软榻上,反而觑着秦嬷嬷的脸。
  秦嬷嬷莫名其妙地回看她一眼。
  似是得了允许,姜蝉轻手轻脚走过去,小心翼翼坐在软塌边儿上。
  赵母拉着姜蝉的手,不过说了些多大了,平时做些什么,要与家里姐妹好好相处之类的话。
  姜蝉小声答着话,每说两句就看看秦嬷嬷,若她脸色略有不对,马上就慌张地闭上嘴。
  这边的姜如玉已经笑不出来了,这个秦嬷嬷,在真定还不知如何“教导”女儿!
  赵母好像没察觉到不对,呵呵地笑着,“看来我这老婆子不讨小姑娘喜欢哪,瞧这拘谨样儿,快回你母亲身边坐着去吧。”
  姜蝉如蒙大赦一般立起身,然下一刻脚步一滞,又是回头去看秦嬷嬷。
  秦嬷嬷垂着眼皮,辩无可辩,几乎咬碎一口黄牙。
  等到了母亲身旁,姜蝉还是小心翼翼坐了半个屁股。
  桌上的攒盒装着好些茶点果脯,姜如玉见女儿悄悄瞅了好几次,许是饿了,便把攒盒往女儿面前推推,示意她尽管吃。
  姜蝉高高兴兴拿起一块桂花糕,刚递到嘴边,好巧不巧,秦嬷嬷咳嗽了一声。
  于是,姜如玉看见女儿委屈巴巴地放下桂花糕,双手交叠放在腿上,坐姿叫那个标准!
  她再也无法掩饰目中的怒气了。
  便是赵母也暗含警告地盯了一眼秦嬷嬷。
  秦嬷嬷老脸紫涨,内心大呼:我没有,我冤枉,我就是嗓子突然干痒,真没别的意思啊!
  “车马劳顿,老大媳妇安排孩子早些歇息。”赵母面带疲惫地挥挥手,温言道,“有位世交的姑娘出嫁,家里几位小姐跟着你二叔母过去添妆了,明日再见也是一样的。”
  待姜氏母女告退后,赵母的脸立时变得冰冷,“你办的好事!”
  秦嬷嬷扑通一声跪倒,“老夫人,那小丫头狡猾得很,您千万别上当!她故意装的怕我,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在真定她横着呢!”
  赵母将手中的佛珠重重拍在小几上,没好气道:“我当然知道她不简单,敢截姜氏的信,她就不是个胆子小的,你以为她做给我看?她是给姜氏看。”
  秦嬷嬷愣住,脸一点点变得苍白。
  赵母说得不错,姜蝉的确在挑拨母亲和赵家的关系,而且效果还不错。
  一回院子,姜如玉立即命人打热水伺候女儿梳洗,摆上女儿爱吃的零嘴,铺了满床的衣服首饰叫女儿挑选,忙得不亦乐乎。
  “娘,你以后是不是不疼我了?”姜蝉紧紧黏在母亲身旁,泪汪汪说。
  姜如玉抱着女儿道:“净瞎想,娘就你一个孩子,不疼你疼谁?”
  “可秦嬷嬷说,说你以后还会有其他的孩子,要是我不乖乖听话,你就只疼弟弟妹妹,不要我了。”
  “少听她胡说!”想起刚才的情形,姜如玉气得手直抖,“我还以为她是个好的,没想到这样轻狂,我统共就你一个骨肉,还能让一个下人骑你头上去?”
  母亲到底更顾念自己!
  姜蝉心中大定,话题一转告起状来,“秦嬷嬷要卖咱家的铺子,不就是给小弟弟攒钱吗?”
  姜如玉轻轻戳了下她的额头,解释道:“这便是你误会了。朝廷有规定,官宦家眷不得经商,马上就要京察,总不能因我坏了你继父的评定。”
  顿了顿,她继续说:“老夫人前天还问了一句,蝉儿,你是不是把娘给秦嬷嬷的信拿走了?”
  “是,她要我手里的铺子,不给就说我忤逆,我一害怕,就把信藏起来了。”
  姜如玉面色更加难看,忤逆是大罪,这话一旦传出去,女儿的名声就全毁了!
  前头铺垫了这么多,姜蝉以为到了时候,“你看这样行不行,把咱家铺子放在我名下,我不改姓,不当赵氏女,就不会影响……”
  “不行,老夫人好容易才同意你上族谱。”姜如玉连连摇头,“你都及笄了,亲事还没个着落,那些世家大族的眼光高得很,没有好身份,怎能有好亲事?”
  还是不同意!
  姜蝉心下一灰,许久才说:“如果我改姓赵,年下谁回乡祭祖?谁给祖父祖母送席,难道要让他们在地下挨饿受冻?”
  姜如玉脸色微变,显然这话刺痛了她,说话也有点底气不足:“有郑管家在真定操持,祭奠定然办得妥妥当当的。”
  “不用理会一两个刁奴的恶言,娘不会亏了你,卖完铺子给你留一半银子当嫁妆。”她明显不想再谈这个话题,转而说,“你继父有一嫡一庶两个女儿,没有儿子,院子里除了我,还有两个姨娘……”
  姜蝉突然插嘴:“娘,赵老爷根本不喜欢你。”
 
 
第6章 他来了
  姜如玉先是一怔,继而觉得好笑:“又说胡话,你知道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姜蝉不服气,“如果赵老爷喜欢你,他就不会纳妾。”
  姜如玉不以为然,“都是以前的事了,纳妾也是为要个儿子,唉,跟你说这个干什么,小孩子别打听大人的事。”
  往常她这样说,女儿定然会换个话题,今天女儿却不依不饶的,“如果娘也生不出儿子呢?他都四十了,如果用子嗣当借口,再收几个小妾通房,你又有什么办法?”
  姜如玉面色渐凝,不自然地笑笑,“几个妾而已,就是个玩意儿。”
  “如果只有娘这样想,那赵老爷不是可以托付终生的人,如果他也这样想,”姜蝉目露不屑,“把枕边人看成玩意儿,他又算什么好人?”
  姜如玉心头大震,不认识似地看着女儿,“这些话……是你自己琢磨的,还是别人跟你说的?”
  “我自己想的。”姜蝉脱口而出,稍停片刻,补充道,“这一路上我也看了不少,听了不少。娘,赵老爷官居三品,这么大的官,京城里想和他做姻亲的肯定不少,他为什么独独看中了真定的姜家?”
  “咱们有钱,没势,有句话叫三岁小儿持金过市,说的不就是咱们?但凡赵老爷有点别的盘算,娘又如此信任他,到头来让他吃得骨头都不剩,……连给咱们击鼓鸣冤的人都没有!”
  话音渐歇,屋里一片沉寂。
  “几日不见,你怎么变得疑神疑鬼的。”姜如玉忽然笑了笑,“你就笃定娘生不了儿子?”
  生不了,因为三年后我们都死了!
  姜蝉眼圈微红,低着头不说话。
  见她二人情绪低落,袁嬷嬷赶紧打岔笑道:“其实赵家也蛮重视夫人的,这不,寻常赵家不开正门的,都走角门出入,今儿个咱家小姐可得了好彩头。”
  “就是,娘一进门,你继父就把他的私房、俸禄全给了娘,老夫人也从不让我到上院立规矩。”姜如玉摩挲着女儿的手,“可别这样说了啊,让你继父听见怎么想!”
  姜蝉重重透出口气,起身道:“日久见人心,娘,缓着些,没坏处。”
  斜阳从天边斜射过来,积雪泛起一层金色的光芒,姜蝉站在雪地里,仰头看着头上那片四四方方的天。
  姜如玉倚着窗子,怔怔望着女儿的背影,眼角淌下泪,“我是不是委屈了孩子?”
  袁嬷嬷也有点唏嘘,“小姐打小没爹,心思又细腻,这乍然到了赵家,难免患得患失的,那个秦嬷嬷也着实吓到小姐了。往后夫人还是多陪陪她,别让她觉得自己成了没人要的孩子……”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