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斛金——瓜子与茶
时间:2021-11-06 00:23:27

  李忠脸色大变,“你敢?!”
  “行啦,我说李大爷,你还没看明白怎么回事?”卫尧臣笑嘻嘻道,“都把你从你老子眼皮子底下绑来了,你觉得他还能保你?”
  李忠瞪他:“什么意思?”
  卫尧臣噗嗤一笑,“就是字面的意思,你老子准备弃卒保车,扔掉你这块糊不上墙的烂泥,不至于拖累全家,好保住你那更有出息的儿子!”
  “放屁!”李忠腾地从椅中一跃而起,攥着拳头想揍人,然一双铁钳般的手死死将他摁回椅中,陆铎硬邦邦地说:“老实点,不想在都察院大堂,就去诏狱。”
  李忠踉跄了下,勉强保持镇定,眼睛时不时瞅门口几眼。
  不多时,官差抬着几口大箱子进来,打开一看,全是金银珠宝、玉石书画,其中不乏索老爷交待的贿赂之物。
  见状李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两眼一翻,刚要晕,就被陆铎一巴掌打醒,“别装死,还没完呢!说,瞒报军情是不是你老子的主意?”
  李忠哪敢回答,只摇头否认。
  陆铎一把把他提溜起来,狠狠往地上一搡,抬头看薛峰,“薛大人,锦衣卫原指挥使夏荏我们已捉拿归案,提他上来问一问吧!”
  薛峰道:“带人犯,与此案无关者退下。”
  卫尧臣准备走,却让陆铎拦住了,“卫掌柜,你曾因通报军情被夏荏抓到诏狱,还请留步。”
  卫尧臣不由一怔,留下他干什么?若是从头说起,免不了把十三皇子、襄阳侯都牵扯进来,但依照薛峰的脾气,他们难免落得个“知情不报”的罪名。
  很快,夏荏被拖了上来,衣衫破烂,身上带伤,腿以一种奇怪的角度扭曲着,显见是受过酷刑。
  薛峰皱了下眉头,“夏荏,卫尧臣通敌无凭无据,是谁给你下令抓人?”
  夏荏气息奄奄,“周方。他说要捂住宣府的消息,不能让卫尧臣坏了事,让我用通敌的罪名治死卫尧臣。”
  “周方何在?”
  “不知道。”夏荏低低道,“卫尧臣从诏狱提调走后,我就被调走了,再也没见过周方。”
  陆铎在旁补充,“他私制织金蟒袍,被皇上罚去守陵,前些日子已经死了。”
  薛峰眉头皱得更紧,外廷好查,内廷不好办,好容易有了口子,周方却死了。这是要把责任全推在内阁头上?到底是皇上的意思,还是司礼监和锦衣卫的自保之计?
  但听陆铎又说:“夏荏,既然周方下了死令,为何你没有动手杀了卫尧臣?”
  夏荏重重咽了口唾沫,“那是因为,因为……他有块龙纹玉佩,和几位皇子的一模一样!”
 
 
第79章 九皇子
  一言既出,四座皆惊。
  就连早已知晓内情的陆铎脸上都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惊愕,再三确认:“你可瞧明白了?若有一个字不实,千刀万剐都是轻的。”
  夏荏哆嗦了下,“句句属实,不敢欺瞒。”
  薛峰已是迅速冷静下来,先瞥了一眼陆铎,又问:“如今玉佩何在?”
  夏荏答道:“当时我就觉得不对,赶紧拿了问周方,他把玉佩收走了,命我马上处理掉卫尧臣……我没敢,玉佩留在他那里,后来如何我也不知道了。”
  陆铎马上冲着卫尧臣微微俯首,恭谨道:“玉佩在您身上吗?”
  此时卫尧臣已然明白他们的同意了,因道:“从刑部大牢出来时,刘大人还给我了。”说着,从身上解下玉佩递了过去。
  陆铎小心翼翼双手捧着,仔细看了后,转呈给薛峰,“薛大人,你看……”
  薛峰细细问了一番玉佩的来历,然卫尧臣知道的也不多,小林氏疯疯癫癫的,带过来问询也不大可能。
  无法,薛峰只得说:“此事涉及皇嗣,关系重大,须先禀报皇上,等旨意下来再做打算。期间,此块玉佩暂由本官代为保管,卫尧臣,你可同意?”
  他的为人卫尧臣自是信得过的,且心里也明白,陆铎之所以在这个时候突然抛出他的身世,肯定是皇上的意思——薛峰性情刚毅,绝不会被人左右,由他来证实自己的身份,比别人更有说服力。
  因道:“有劳薛大人,我也想知道我爹到底是谁……”
  说着说着,他饶有兴趣看了看地上的李忠,“如果我真是龙子凤孙,也不知道那些害过我的人知道了会怎么样!”
  李忠吓得筛糠似地抖,浑身缩成一团,待接触到卫尧臣的目光,当即两眼一翻,这回是彻底的昏死过去。
  因有上头的授意,从大堂出来,陆铎马上就到处宣扬,于是一日未过,连胡同口闲磕牙的大爷大婶们都知道昌盛布铺掌柜的是流落民间的皇子了!
  老百姓是看个热闹,以为又是一出皇上微服私访,因缘机巧之下,和哪家闺秀的那么一段风流韵事。
  朝臣们却不敢这样想,瞒报军情案、哄抬棉价案,还有李忠贪墨案,都与卫尧臣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眼下正值审讯关键时刻,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爆出卫尧臣的身世,由不得他们不多想。
  有猜测卫尧臣是推出来替十三皇子挡枪口的。现在站出来,江浙南直隶那边的官儿,还有李家派系的仇恨和怨怼都集中在他身上,十三皇子办完李忠等人,再把卫尧臣推出去平息事态,不至于弄得君臣离心。
  这人是不是真皇子还两说!
  有猜测这是皇上留的后招。几个皇子当中唯有十三皇子可勘用,但他的外家过于强大,宣府一役,襄阳侯在军中的威望又上一层,且章贵妃在宫里独宠已久,连皇后都不得不避其锋芒。
  在朝中也好,在民间也好,十三皇子的名声威望都不差,颇有点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架势。若他日不安于臣位,想要提前……皇上岂能不起戒心?
  那么卫尧臣便是制约十三皇子的最好棋子。
  一时间众说纷纭,在五花八门的猜想中,景元帝下旨了,玉佩是真的,召卫尧臣并小林氏进宫。
  姜蝉不放心,边替他整理衣服,边嘱咐道:“我知道你对皇上心存不满,但当年的事谁也不清楚,或许他有什么难以出口的隐情呢?再者他是皇上,你的荣辱生杀都决于他一念之中,万不可只顾赌气,平白惹祸。”
  卫尧臣笑道:“知道啦!就算我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咱们一家子着想,我还要和你好好过日子呢!”
  “还有……”姜蝉手停顿了下,慢慢道,“如果他不认,咱也别多分辩,宫里的事最是复杂多变,咱们能离多远就多远。反正挣的钱咱三辈子也花不完,以后回真定过咱的小日子,多好。”
  卫尧臣低头温柔一笑,“嗯,我记下了,你放心,我只想弄明白我的身世,知道我的生母是谁,什么权势爵位的,可有可无的东西罢了。”
  传旨的太监在外头轻声道:“时辰不早,请略快着些,皇上还在宫里头等着呐。”
  “这就来了。”卫尧臣应了声,用力握了下姜蝉的手,在她腮边浅浅一啄,“等我回家。”
  那边小林氏也连夜从真定接了回来,早已收拾利索,由二丫扶着上了轿子。于是侍卫宫人们簇拥着那顶大轿子,慢慢地走远了。
  姜蝉立在门口,怔怔望着街巷的尽头,树上的蝉声聒噪地送入她的耳朵里,扰得她的心愈加烦闷不已。
  金绣用力拍拍自己的脸,“小姐,我现在脑子还晕乎乎的,姑爷竟然是皇子!”
  姜蝉扯扯嘴角,没接话。
  金绣看出她心情不畅,不明白,也不敢问,只变着法儿地逗她,脸上的表情十分夸张,“姑爷这一去,等再回来,你就是皇子妃啦!好家伙,什么李太太刘夫人,见了你都得下跪请安。”
  姜蝉摇头笑了笑,压低声音,“没那么简单,成亲时你看那黄嬷嬷挑剔的嘴脸,皇子妃不是好当的。”
  金绣忙安慰道:“可司大总管很和气,都说他的态度就是皇上的态度,也就是说皇上很喜欢姑爷小姐,说不定一会儿册封的旨意就下来啦!”
  姜蝉深吸口气,一股脑压下所有的心事,转而笑道:“我看还是赶紧收拾出来母亲的房间,依她的脾气肯定坐不住,保准后晌就到。”
  果然,蜡白的太阳刚偏西,姜如玉就到了,一进门就问怎么回事。
  姜蝉一摊手,“我也不知道,你家姑爷进宫大半日了,张三张四一直在宫门口守着,现在什么消息都没有。”
  姜如玉担忧地望着女儿,“他出身这样高贵,别的我不担心,就怕你们……唉,我也不想他入赘咱家了,只要这门亲事还在就成。”
  “即便是皇上皇后,也不能不讲理,三书六礼都有的,他们能怎样?”姜蝉不以为然。
  “话虽如此,可姑爷要是……”姜如玉吞下后半句,委婉提醒女儿,“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姜蝉笑笑:“他不会。”
  姜如玉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喃喃道:“这方面,你和我还真是像啊……”
  不过女儿看男人的眼光一向比自己好,她只盼着,卫尧臣千万千万不要伤女儿的心。
  焦急难耐的等待中,日头一点点向西坠去,一弯新月升了起来,待月上中天,卫尧臣终于从宫里回来了!
  随行的内宦恭恭敬敬地说:“请殿下好生歇息,静候宫里的旨意。”
  殿下?姜蝉用眼神询问卫尧臣:皇上认下你了?
  卫尧臣微微颔首,先送小林氏回了院子。
  小林氏依旧是痴痴傻傻的模样,不过怀里紧紧抱着一团衣服,口中喃喃自语,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丫鬟们要帮她梳洗,手刚碰到那团衣服,小林氏就又哭又叫。
  “别刺激她,她怎么高兴怎么来吧。”卫尧臣道,他眼睛红红的,说话的鼻音很重,应是哭过一场。
  姜蝉心疼得不得了,赶紧取出井水镇过的银耳绿豆汤,“去了这一天,肯定也没好好吃饭,你先垫垫,厨房温着菜——都是你喜欢吃的。”
  “吃不下,等等再说。”卫尧臣摁住她的手,他的手温度很高,烫得姜蝉微微一颤,“……我生母,是洛妃。”
  “洛妃?!”姜蝉一惊。
  此人名头之响,连远在真定的她都知道!
  洛妃是景元帝在潜邸时最受宠的侧妃,可惜美人薄命,景元帝登基前就得急病去了。后来被追封为皇贵妃,颁诏大赦天下,那时真定放了好一批人,闹得满城沸沸扬扬的。
  想不到他竟是洛妃的骨肉!
  “可……作准了?”姜蝉忍不住问,“看婆母的样子,应该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我娘是洛妃的婢女,司友亮去真定观礼,也有确认是不是她的意思。”卫尧臣使劲搓搓脸,“他们给我看了洛妃的小像……总觉得不大真实,做梦一样。”
  今天御前不止他二人,还有陆铎以及潜邸的几个旧人,给洛妃瞧病的太医也找回来了。司友亮捧出洛妃的旧物,小林氏一看就啼哭不止,费力地吐出几个“死”字,随后就昏了过去。
  彼时景元帝身陷巫蛊之祸,先帝盛怒之下,褫夺王爵,高墙圈禁,有人求情便视为同罪。
  景元帝被先帝接二连三的雷霆大怒吓懵了头,认为此次是必死无疑。洛妃却在这时有了身孕,他不忍心爱的女人和孩子平白枉死,便用“假死”的方式将人送出府。
  陆铎的父亲陆风是景元帝留在潜邸之外最后的暗线,他假意投靠别的皇子,尚且能在府外活动。得了景元帝的暗令,他悄悄把尚有口气的洛妃从乱坟岗挖了出来,交给小林氏照看。
  到底伤了身子,又一路逃命,洛妃不足月就生产了,孩子大人都虚弱得紧,偏巧这时候陆风被人识破,无奈只能和她们分开。
  后来陆风被主家捉住,不明不白死了,她们的下落也就无人得知。
  一缕缕轻薄透明的月光透过窗棂洒下来,温柔地抚摸着卫尧臣的脸颊,姜蝉伸出手去,轻轻抹去他眼角的泪,静静地依偎在他怀中。
  卫尧臣用下巴慢慢摩挲着姜蝉柔软的头发,“巫蛊之乱历经两年,皇上终于熬到了洗清冤屈的那一日,也算平稳地登基了,后来寻了我们几年,实在无果,方追封了洛妃……其实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娘不早早带我回京认亲?”
  姜蝉默然。
  年幼失恃的皇子,按惯例会交给其他妃嫔照顾,而身为洛妃的儿子,卫尧臣必定格外受皇上喜爱。他养在哪位妃嫔宫中,哪位妃嫔就能凭借于此更获荣宠。
  小林氏肯定不愿他成为后宫争权夺利的棋子。
  还有另外一个可能。
  小林氏没有资格养育皇子,充其量只能做个管事嬷嬷,一旦卫尧臣养在其他妃嫔膝下,有了主仆之分,与她的感情势必会越来越淡。
  如何比得过二人在外共患难的母子情意?
  过个十来年,卫尧臣已然长成,用不着交给后妃抚养,待成年后辟府另居,那小林氏俨然就是王府的“太妃”。
  这些姜蝉都能想到,卫尧臣岂会想不到?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困惑吧。
  姜蝉想了又想,方柔声道:“她肯定是舍不得你,寻常养个猫儿啊狗儿啊的,要送人还舍不得呢,更何况从小养到大的活生生的人?”
  “再说了,她亲身经历了巫蛊之祸,对皇权的感受定然与我们不同,肯定对死亡充满恐惧,只不过平时强压着不叫你知道……要不然也不会受到惊吓一下子疯了。”
  姜蝉环住卫尧臣的脖子,顽皮一笑:“我说了你可不许生气,要不是你留在真定,我还见不着你呢!”
  “看你说的,我什么时候敢气你?”卫尧臣眉头舒展开来,用力抱紧了姜蝉,“是我一时想左了,当真不该。”
  他拍拍肚皮,“饿了,你陪我一起吃点。”
  姜蝉笑道:“我和母亲也没吃呢,金绣,告诉厨房在上院摆饭,我们这就去给母亲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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