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皇后眼睁睁看着姜蝉越走越远,心里郁愤非常,却无计可施。
章贵妃已笑得前仰后合,“哎呦喂,不愧是皇上和洛妃的儿子,连找的借口都一样。”
姚皇后一怔,紧接着脸色大变。
章贵妃止住笑,瞅着皇后幽幽道:“当年在潜邸,你故意难为洛妃的时候,皇上也是用‘心口疼’的由头,把洛妃从你院子里带出来的。”
第81章 盘算
姚皇后心头猛的一沉,章贵妃声音虽轻,但每个字都像重锤一样,击得她头晕目眩。
她呆呆坐着,连章贵妃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娘娘,”老嬷嬷蹑手蹑脚走近,“太医给黄嬷嬷瞧过了,说是中暑,用了药已经好多了。她说办砸了差事,没脸见娘娘,求娘娘再给她个立功赎罪的机会。”
姚皇后回过神来,深吸口气,“让她好生歇着,等用她的时候自然会找她。”
老嬷嬷低头应是,却站在原地没有离去,“看那姜娘子不是善类,即便迫于情势屈从于娘娘,日后一旦得势,必定会反咬一口。娘娘,还是另想法子的好。”
“我知道。”姚皇后疲惫地挥挥手。
伺候的人都退了下去,屋里很静,冰盆散着丝丝的寒气,她冷得浑身发颤。
虽说她是正宫皇后,无论哪个皇子上位,都得恭恭敬敬尊她为太后,可有实权的太后,可一个空有虚名的太后能一样吗?何况最有可能登基的是十三皇子,难道要她在姓章的那个贱人手里讨生活?
绝对不行!
一得知卫尧臣有可能是流落在外的皇子,她马上派人去真定打探,看看卫尧臣是否可用。
黄嬷嬷这块探路石还算有点用,她算了解到两个情况:卫尧臣和妻子感情甚笃,卫尧臣很有点脾气,软硬不吃,不是好控制的。
所以她打算从姜蝉这边入手。
一个毫无根基的商户女,娘家只有个寡母,连个得用的亲戚都没有,有钱却无势。本以为吓唬几句,再哄一哄,就能把她捏在手心里,没成想也是个油盐不进的。
姚皇后眉头皱得能夹死蚂蚁。
若是换一个……可其他皇子的亲娘尚在,根本没理由记在她名下。且卫尧臣是洛妃的儿子,凭皇上对洛妃的喜爱,搞不好真会把皇位传给他!
姚皇后眼睛一亮,她着急,章贵妃母子俩肯定更着急,她就不信十三皇子不对卫尧臣有所防备,只要卫尧臣察觉到危机,肯定会找靠山。
她又有了主意。
姜蝉刚踏进乾清宫偏殿,迎面扑来一阵凉气,沁凉中带着幽香,凉爽得身上滴汗皆无。
带她来的内宦已经退下了,屋子里没有旁人,卫尧臣躺在凉塌上,额头覆着一块帕子,瞅着她直笑。
“还得我出手救你。”他一把扯下额上的帕子,“病好了,咱们回家。”
姜蝉憋着笑,“好歹再装装,这一看就是唬人的。”
卫尧臣满脸的不在乎,“眼不瞎的人都能看出来我是装的,可皇上信了,他们也得信。”
宫里不方便说话,姜蝉也有一肚子话想和他讲。
两人携手去正殿辞行,进去时景元帝正偏身和十三皇子低声说着什么,见他们来便停了,叮嘱了几句,言语和蔼,丝毫没有任何轻视不喜姜蝉的意味。
至于跟着皇后学规矩的话,更是提都没提。
黄昏微妙的暗紫色从天边弥漫开来,归鸦翩翩,消失在西面辉煌灿烂的晚霞中。
落日的余晖透过车窗的纱帘落在姜蝉脸上,柔柔的一层暖色,微翘的杏眼中光波流转,卫尧臣不禁有些晃神儿了。
“诶,你怎么不说话?”姜蝉推推他,“章贵妃说的不错,皇后摆明了是要收养你。”
卫尧臣回过神,“肯定是用我和十三皇子争储,我才不给她当便宜儿子!今儿在御前我提了一嘴:还不如回家看账本轻松,皇上和十三皇子应该能听懂我的意思。”
姜蝉轻轻吁出口气,“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还想着以后总算有顺遂日子过了,哪知道还有这么些个烂事。”
卫尧臣的手覆在她的手上,指腹慢慢摩挲着她细腻的肌肤,“无妨,我看她也蹦跶不了几天,且容我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潜邸能退回去吗?”虽知不太可能,姜蝉还是忍不住问,“太打眼了,我总觉得不是好事。”
卫尧臣摇摇头,“御赐的东西,岂是咱们说不要就能不要的?事情既然来了,咱们就接着。皇上想让咱们早点搬进去,催着内务府赶紧里外翻新一遍,我说不用,国库亏空不是一天两天,哪有闲钱修这个?我自已有钱,想修自己就能修!”
姜蝉连连点头,“就是这个理儿,反正越低调越好。”
“可也不能一味的示弱,”卫尧臣盯着晃动不已的轻纱车帘,“潜邸……哼,先得把我媳妇儿的诰命给喽!”
姜蝉沉吟道:“昨儿个我和母亲商量,你的身份决计是不能做赘婿的,她给钱叔去信,让他去真定衙门撤销你的入赘文书。”
卫尧臣明白,皇上不给姜蝉诰命,应该也是等着姜家表态。看着一旁的姜蝉,想起岳母大人的慈爱,他心里着实不大好受,暗想不能让人笑话姜家竹篮打水一场空,怎么也得给岳家一个说法!
沉沉的夜幕笼罩着禁宫,天上的星星微眯着眼睛,带着清冷的微光,冷眼看着甬道上急匆匆的一行人。
姚皇后思来想去,总算是勉强有了主意,吩咐小厨房做了一道珍珠翡翠汤圆,直往御书房来。
景元帝从书案中抬起头来,眼神十分疲惫,“朕用过晚膳了。”
姚皇后装作听不懂的样子,自顾自把玉碗放在他手边,“皇上都是望六十的人了,精力不比当年,年前吐了回血,到现在还没缓过来,还是要多保重龙体才是。”
景元帝笑笑,却道:“在姜娘子那里碰钉子了?”
姚皇后呼吸一窒,赧然道:“什么都瞒不过皇上的眼睛……唉,那姜娘子野惯了,做事颠三倒四,一点礼数都不懂,只顾跟着章贵妃胡闹。也不想想,章贵妃什么出身,她又是谁,哪儿来的底气闹腾?唉,幸亏是在我宫里,没让外人看了笑话去。”
边说边叹气,“这个样子,做大户人家的主母都不行,更不要说皇子妃!”
景元帝起身踱了几步,“依皇后之见,是要另给小九指个媳妇?”
姚皇后忙说不是,“他二人成亲不久,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况且刚认回来,和皇上的感情并不深切,硬要他休妻,恐怕要埋怨皇上。”
景元帝捡了张稍远的椅子坐下,“可不是,今儿他还跟朕发牢骚,定要给姜娘子请封,要让姜娘子穿戴皇妃服饰搬进潜邸,否则他就在姜家一直住下去。”
“这孩子……”姚皇后连连摇头,“受姜家影响太大了。不若给他指两个侧妃,一个温慧娴雅,一个俏丽活泼,身份也不能太低,最好是官家小姐。有了好的,他对姜娘子的心就淡了,随后喜欢哪个扶正哪个就是了。”
景元帝笑道:“看来皇后已经有人选了,说出来听听。”
姚皇后走过来坐在景元帝旁边的椅子上,“臣妾觉得章家的丽沅很好,还有刘方的嫡女,都是百里挑一的,九皇子见了必定喜欢。”
景元帝奇道:“你怎的想起章家来了?”
姚皇后微微一笑,“多年的夫妻,皇上心里想什么臣妾也能猜到几分,您大张旗鼓地赐下潜邸,无非是怕是十三皇子对九皇子不利,借此给九皇子撑腰。其实只要让章家和九皇子有亲,这个难题自然迎刃而解。”
结亲,这是撬十三皇子的墙角吧!
景元帝哈哈大笑,笑得姚皇后心虚不已,“皇上,臣妾也是为九皇子打算……”
“不是,不是。”景元帝摆摆手,“朕不是说你的主意不好,,刘家的孩子朕另有安排,章家的……朕听说他们准备和苏家议亲,也不成。”
姚皇后语塞,喃喃道:“那就由着姜娘子到处丢人现眼?”
景元帝面色一肃,“朕见过那孩子两次,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堪,她要是愿意跟着你学规矩自无二话,要是不愿意,朕不会强求。朕好容易找回来小九,只想好生弥补这些年的遗憾,他喜欢怎样就怎样吧。”
这话和之前大不相同,姚皇后一阵心头急跳,不明白皇上为何突然转了心意。
景元帝站起来,重新坐回书案后面,“没其他的事就退下吧。”
姚皇后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只得讪讪告退。
走到门口时,景元帝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他的名字还是朕和洛妃商量着起的……”
什么意思?姚皇后狐疑地回头,灯下,景元帝正低头看奏折,神情平淡,仿佛刚才的话不是他说的。
甬道寂静非常,不闻虫鸣,只有歩辇嘎吱嘎吱地响,宫灯微红的光亮照着脚下的路,姚皇后怔怔望着那片光亮,忽然“啊”了一声,瞬间明白了皇上那句话。
卫尧臣,尧臣……皇上从始至终就没有立他为储君的意思!
当时前程不明,若王府侥幸逃过一劫,洛妃即便带孩子寻回来,因是在外生产,恐怕也会有诸多流言蜚语,一个“出身存疑”就断绝了这孩子荣登大宝的可能。
他们必定是料到了这一点,尧、臣,应是希望他做个明君的贤臣。
可皇上为什么又赐他潜邸?
姚皇后目光茫然,无意识地掠过宫墙后承乾宫露出来的殿角,眼中突然迸出异样的神色,猛地攥紧了拳头。
是为了考验十三皇子和章贵妃!
长长的指甲将手心抠出了血,姚皇后再也按捺不住满腔的郁愤,目光冰冷得像条暗影里的蛇。
前有洛妃,后有章贵妃,她虽贵为正宫皇后,皇上又何曾正眼瞧过她?没有宠爱也就罢了,居然把她也当成试炼的棋子,看跳梁小丑似地看着她上蹿下跳!
恨、悔、怒、悲、苦一股脑涌上心头,姚皇后一会儿如坠冰窟,一会儿有如火烤,看着灰暗高大的宫墙,一阵乏味,只觉这日子没意思透顶。
歩辇停在坤宁宫门口,伺候的老嬷嬷见她坐着发愣,“娘娘?”
姚皇后低低应了声,扶着老嬷嬷的手下了歩辇,忽没头没脑说了句:“万寿节快到了吧。”
老嬷嬷算了算日子,“下个月十三,还有二十五天。”偷偷觑着姚皇后的脸道,“寿礼已经准备好了,娘娘要是不满意,再置办也来得及。”
姚皇后摇摇头,“我看过寿礼了,着实不错,可我还想弄件应景的东西。”
老嬷嬷等着皇后示下,但直到姚皇后寝宫里的灯熄了,她也没再提一个字。
过了七八日,姜蝉的一品诰命终于赐下来了。
看着明晃晃的皇妃服饰,姜如玉算是彻底安了心,私下与女儿道:“这下稳妥了,即便宫里头往姑爷身边塞人,也越不过你去!”
姜蝉嗯嗯两声,神情怔怔的,明显心思不在这上头。
姜如玉点点女儿的额头,笑嗔道:“乐傻了?”
“不……”姜蝉的眼神有点奇怪,“你姑爷进宫去了。”
“是谢恩吗,怎的你没一起去?”
“那个,他临走时和我讲,要让我们的长子冠母姓,继承姜家的香火。”
第82章 退路
厚重的云层低低地压在乾清宫飞翘的檐角上,往日灿烂辉煌的金黄琉璃瓦变得黯淡无望,沉闷地望着殿前空寂的青石板广场。
殿外的太监小心翼翼燃起宫灯,轻手轻脚挂到檐下,随后屏声静气垂手立在廊柱旁,一点多余的声响都不敢发。
殿内没有摆冰鉴,景元帝歪歪斜斜地靠在软塌上,大热的天,身上还搭着一条薄薄的锦被,他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殿内回响,“胡闹,皇家血脉,岂可旁落!”
声调很低,沉沉的,听得出是在强压着怒气。
伺候的人都低着头,连御前最得脸的司友亮也不敢劝和,只用疑惑不解的目光打量着直挺挺跪在地上的卫尧臣。
“人无信则不立,”卫尧臣梗着脖子说,“儿臣虽然读书不多,可做人的道理还是懂的,先前儿臣答应给姜家做赘婿,如今出尔反尔已是不该,倘若让人家笑话姜家到头来还是个绝户子,我可怎么对得住姜家!”
景元帝连连摇头,“谁敢笑话她家?再说姜家也不是多尊贵的人家,什么香火不香火的,能和皇家子嗣比?”
卫尧臣态度异常坚决,“我已经决定了,要不然我死了都不安宁。”
“你……”景元帝被他气得一个倒噎气,抓起案头的镇纸就想扔,然而看到那张和洛妃极其相似的脸,心头一软,这火气就发不出来了。
“那也不必嫡长子。”景元帝深深看他一眼,“嫡长子要继承亲王王爵,意义何等的重要?你让本该是亲王世子的孩子去做一个普通的商户,你就不怕孩子长大了恨你?”
卫尧臣为所谓地笑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再说,他姓姜就不是我的儿子了?普通商户也好,亲王郡王也好,一样是天子臣民,日子过好了都不差。”
景元帝沉默良久,问他:“你是不是担心……朕一旦驾崩,新帝就会清算你?”
卫尧臣还未答话,旁边的司友亮已是脸色大变,跪在地上哭道:“皇上春秋鼎盛,万万不可做此念想。”
“无妨,人终有一死,说是万岁,能活过百岁就算了不得了!”景元帝略有些惆怅的抬抬手,示意司友亮起来。
卫尧臣仍是大大咧咧地说:“我没想那么多,只想给姜家一个交代,和旁人无关,更不是我媳妇儿撺掇的。她知道我有这念头,差点没吓傻喽!”
景元帝失笑,“看你那点出息!你下去罢,此事容朕再想想。”
卫尧臣没动,笑嘻嘻道:“儿臣还有一事请父皇示下,国库亏空闹得朝野上下都不安宁,说来说去还是银子的问题。儿臣想着,不如开一处海禁,一来朝廷可以多些税银,二来老百姓也能找些营生做,总比从老百姓身上刮油强。”